第22章 渾水

第22章 渾水

銅盆中的炭火燒得正旺,偶發出迸裂的噼啪聲,細聽又聞斷斷續續的輕搓聲響,恬靜的氣氛直至被葉隐的聲音打破。

“長安如何看待這位闵大人?”葉隐問。

葉辭川回想傍晚的事,微蹙眉頭道:“我不喜歡他,除了他個人,還有他背後的朝廷。”

葉隐神色恹恹,被他的這番話吊起了興致,問:“為什麽?”

葉辭川微思後道:“如今的朝廷似乎覺得自己淩駕于百姓之上,我不喜歡。”

他常居穹山,很少接觸外界,但就幾次下山的觀察,以及本次武林大會和闵大人的接觸,他越發覺得百姓身處當世有些壓抑。

“如你所想,朝廷與百姓的權重如何?”葉隐續問。

葉辭川凝神噤聲,斟酌之後認真回答道:“我認為,大齊社稷重于百姓,而非朝廷。百姓年年納稅交貢,充盈國庫,朝廷這才得以運轉。若朝廷一味地向下壓榨,那和逼迫商販交保護費的市井流氓有何區別?”

如今永昌十年,百姓賦稅一年比一年高,即使遇上災年,朝廷也不松口。

他曾聽山下說書人提過,當今皇帝是為了反對前朝腐朽而起兵。既然如此,為何這十年裏,除了“治水改運,援赈皆修”,朝廷幾乎仍延續前朝舊政?

葉隐拿起床頭珠串,在手中輕盤着,語氣輕緩得如同随意提起一般,說道:“朝廷并非無作為,他們起來很重視本次招安。”

遮月樓打探到,闵成哲乃吏部主事,與他同行的還有另外兩名任職吏部的大人,可見朝廷對此次招安是勢在必得。

葉辭川聞言,搖頭置否道:“一時的招安,難道就能改變百姓現在艱難的處境了嗎?朝廷只想着打壓,卻未思考為何會産生這些門派,這不是長久之計。”

闵成哲對他許諾的那些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對于其他人來說确實是不小的誘惑。但問題關鍵就在于即使時下武林門派屈服招安了,可若賦稅繼續加重,仍會有百姓揭竿而起。

難道非得等人人自危,與朝廷相抗那一天,那些官員才會意識到不對嗎?

葉隐理解長安的擔心,遂道:“招安是朝廷打壓武林發展勢頭最快的辦法,他們擔心這些門派終會占據一方,自立為王。咱們的這位皇帝可見不得這個。”

他說着,冷笑了一聲,眼神微黯,言語間帶上了幾分厭惡,“他們不會不明白,這只是一時之計,等草莽們緩過了神,朝廷可就壓不住了。”

“到那時就是武力鎮壓。”葉辭川承接他的話,“可大齊的兵力抵抗外敵已是吃力,恐怕無法分心對內開戰。”

聽闵成哲所言,他猜測大齊邊境很快就要開戰,所以吏部才這麽着急找現成的壯丁。

而之所以對他們遮月樓的态度如此友善,恐怕就是看中了遮月樓的勢力恰好離東南入海口最近。只要他們同意招安,沿海駐軍便能及時補充兵力,還能有穩定的後備支援。

見話題逐漸落在了自己樂意所見之處,葉隐唇角微勾,順勢道:“招安确實并非良策,三境危機四伏,百姓人心惶惶。那麽依長安所見,該如何作為?”

“我?”葉辭川有些不解,往日葉隐也時常與他談論時策,可今日的辯說中,葉隐一直在抛出問題,極少有自己的見解,似乎是更想知道他的想法。

葉辭川正色回答:“內憂外患齊平,江湖廟堂皆安。此二者需要同時進行,外敵得打,內策得改,大齊方得長久。”

他思考過這個問題,但他是遮月樓樓主的近衛,除了葉隐,無人在意他的想法。

可此話一出,葉辭川愕然,久久凝視着葉隐,倏地幡然醒悟,“所以這才是你決意淌這趟渾水的原因?”

他尚未可知葉隐到底是為了外敵還是內策,總之遮月樓前來參加武林大會,就是為了招安來的。

難道葉隐想改變這個世道?

得出這個結論,葉辭川反而松了一口氣,擡頭回首正視着葉隐,毅然道:“未知前路,這趟渾水,我和你一起走。”

既然選擇服從朝廷,那他就要給遮月樓十足的底氣,接下來的比試,他要認真對待了。

葉隐眼含笑意,未應葉辭川的邀請,而是說道:“不急。我聽說白天戰況激烈,想必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只是今日所言,你且牢記好。”

他要帶長安回到慶都,拿回屬于他們的一切,不僅僅是為了複仇,也是要查清楚世事禍亂發于何處。

他身份雖死,但鎮國将軍府的信念尤在。凡入營者,願此生為大齊赴命,守疆土,護國民,鏟佞臣,衛皇權。

十年前大齊的根就已經爛了,他和長安将來要做的,就是替先人們親手将那些腌臜挖出來。

在此之前,他要先摸清楚前路,還要長安學會挑起重擔。

“好,半夜我會來換一次炭火。時候不早了,你也躺下吧。”葉辭川輕聲說着,站起俯身理好葉隐的床鋪,放平枕頭好讓他躺下。

左清川輕步上樓,側着頭貼在門邊偷聽,屋內的談話令他索然無味地撇了撇嘴。

他還以為葉隐會問小長安晚歸的事,結果一句指責都沒有,好沒意思。

戈綏從暗處現身,拍了拍左清川的肩膀,沉聲道:“左神醫,主子和辭川正在談話,請你離開。”

左清川聳了聳肩,他是來看熱鬧的,對正事可沒什麽興趣。可他正欲轉身離開,突然感覺自己被什麽東西絆住,低頭一看,原來是趴在門邊的江雲修。

“你怎麽不說他?”左清川指着江雲修,找戈綏讨要說法。

戈綏抿唇,後道:“他是管事,我的上司。”

“你!”左清川心中憤懑不平,抱怨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聽見葉隐的房門從裏被打開了。

他站在門前,尴尬地轉頭看去,見葉辭川正站在門後打量着他,于是幹笑了兩聲像緩解尴尬。

“有事?”葉辭川冷聲問。

左清川轉頭看向身邊,向看看江雲修和戈綏怎麽辯解,這時才發現那兩個做暗探的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只能借口道:“我來送第二貼藥。”

“藥呢?”葉辭川看了一眼左清川的雙手。

左清川心虛地說道:“我要是說我忘拿了,你信嗎?”

“呵。”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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