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命之重5
第005章 生命之重5
郁昭沒有落到地上。
她從幾十米高的地方墜落下去，短時間內的大量失血和劇痛下的麻痹讓她只能緊緊地握住手裏的劍和種子，一時無法做出有力規避。
但她沒有直接砸到地上，有人高高躍起，在半空中把她卷進懷裏，然後以自己為墊，兩人滾到地上，又翻滾了好幾圈。
“郁昭！你怎麽樣！”女隊長的聲音忽近忽遠，“鄧青陽！止血劑！”
郁昭感覺有人輕柔地托起了自己的後頸，她閉着眼睛，殘餘的能量包裹住手裏的種子，她不動聲色地把種子放進了口袋裏。
一個瓶口抵住她的唇，她順從地咕嘟咕嘟灌了進去。
然後她感覺這止血劑比自己的能力起效還慢，要是指望它，她大概會失血而死。
“你們看她的傷口……”是耳機青年的聲音。
“她之前還給我們解除了五級異化獸造成的威壓。”蘇木沉說，“你們真的覺得……”
“不管你們要說我什麽壞話，提醒一下，我還醒着。”
兩個人一驚，耳機青年鄧青陽手裏的空瓶子差點掉到地上。
“你的手好像不怎麽穩啊，總是讓東西脫手。”郁昭睜開眼睛，她渾身的肌肉神經都在不自覺地抽搐着，睜開的眼裏沒有絲毫情緒。
鄧青陽和蘇木沉全都直勾勾地看着她，表情都像是被什麽東西噎住了，而在不遠處，女隊長皺着眉走過來，表情大惑不解。
“身體完全崩潰了，但沒有異變的波動，也沒有析出種子。”她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奇怪的……異化獸。”
郁昭安靜地躺着，仿佛所有感情都被剝離了，仿佛他們趕來之前那個浴血狂笑的是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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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沉默片刻，說：“郁昭，你意識還清醒麽。”
郁昭舉起手臂，皮肉底下有什麽東西在瘋狂蠕動，那是她斷裂的骨頭和肌肉在自我修複，而她手臂上如眼睛狀的傷口也在肉眼可見地呈現出愈合趨勢。
她知道這三個人都在看她，她欣賞般地看了一會自己的手臂，然後放下來。
“你們不該回來。”她說。
“沒有讓我們逃命，你一個人面對高等異化獸的道理。”隊長凝視着她，“莉莉安和方霄在遠處等着，如果我們天亮還沒有回去，她就帶着東西和方霄離開。……你狀況怎麽樣？可以抱着你移動麽？”
郁昭擡頭望了望天空，經過一夜的奔逃戰鬥，此時已經天際熹微，有了日出的征兆，空氣也更加寒冷。
蘇木沉忍不住問：“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他問得莫名其妙，郁昭還真的回答，“我兩眼一閉直接裝死，讓你們別管我的可能性有多少。”
鄧青陽臉上露出要笑不笑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扭曲。
他幹脆地把郁昭打橫抱起，郁昭安安靜靜地靠在他的肩上，一點都看不出來剛才那個獨自硬剛五級異化獸的瘋子的影子。
隊長果斷說：“先上車。”
“郁昭，之前沒來及說，我叫燕靜秋，這是蘇木沉和鄧青陽。”
在車上，隊長摘下面罩，用鄭重的态度對郁昭說。
之前只是萍水相逢，沒有必要對普通流亡者洩露太多信息，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他們一夜過命，起碼也是交托過彼此性命的戰友。
郁昭很明顯地感受到了他們的态度區別，但她對此沒什麽反應。
她突然很累，或者說，這種疲憊在她死亡之前就有了，只是到現在才鋪天蓋地地傾瀉出來。
她本以為死亡就是徹底的解脫，但她不但沒有解脫，還來到了一個更抽象的世界。她想活着，哪怕匍匐着，掙紮着活着，但除了她誰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因為主角死亡而崩潰了。
無論她做什麽都無法改變的境地，她已經受夠了。
她本來想僞裝成這個世界的一份子，徐徐圖之謀求生路，但打了一架之後她發現她僞裝的平靜被打破了。
這裏不是她的世界，她不想裝了。
在撲向鬣犬的那一瞬間她抱有的是什麽想法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借由疼痛感受到了自己在活着，但無法填補她心裏那個巨大的空虛。
如果小花知道……如果小花……
其他人都很小心地不去打擾郁昭，他們很快地趕上了莉莉安，身形嬌小的女孩後面背着方霄，前面挂着一個巨大的包裹，臉上髒污，被水漬沖刷得一道一道，腳下卻健步如飛。
郁昭再次直觀地感受到了身體系進化者的身體素質，和普通人有着怎樣的鴻溝。
聽到車的聲音，莉莉安先是愣住，然後猛地回過頭來，看到他們飛馳而來，蘇木沉從車窗探出半個身子沖她揮手，莉莉安眼裏的淚水一下子噴湧出來。
“你們還活着！”她又哭又笑，“我的天啊，你們還活着！”
她把方霄放在地上，方霄的情況很嚴重，他沒有郁昭的治療能力兜底，能在那種力道下活下來全靠身體系的身體素質，但這時候也幾乎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而在他的傷口處，也開始隐隐有不明物在蠕動，仿佛要破體而出。
看到這一幕，氣氛頓時凝重下來。
“……沒用了。”燕靜秋說，“他已經開始異變了。”
莉莉安驚慌地擡頭：“我給他打了阻斷劑！”
“在絕對的污染侵蝕下，阻斷劑沒用。”鄧青陽輕聲說，“給他一個痛快……準備處理種子吧。”
“不，不不不。”莉莉安護住方霄，拼命搖頭，她祈求地看着燕靜秋，“燕姐姐，方霄不是你時間最久的隊友嗎？他的身體還沒崩潰，我們還能想辦法！”
燕靜秋目光沉靜，“莉莉安，異變是不可逆轉的，一旦開始，他會一點一點地感受着自己身體和意識的潰爛和消失，你在軍校裏都學過了不是麽？一旦開始異變，盡快讓他死亡才是對他的憐憫。”
“可是……”
“莉莉安。”嘶啞得讓人難以分辨的聲音傳來，方霄沒有睜開眼睛，面容扭曲痛苦，“殺了我吧，快……殺了我吧，求求你……殺了我吧！”
他的聲音逐漸失去人類的特征，變成沒有意義的符號。
莉莉安顫了顫，她含淚的眼睛看向其他同伴，得到的是理解和包容。
“我是和方霄搭檔最久的人，我了解他。”燕靜秋說，“他不會後悔救了你，正如他不後悔冒險去救之前的任何一個人。”
莉莉安放下了手，她低下頭，猛地轉過身，手中多了把槍，指向方霄的頭顱。
方霄的皮膚開始皲裂，裏面浮動着顫動的肉筋。
她顫抖的手指扣在了扳機上，就要按下去的時候，槍身突然被一只修長冰涼的手抓住了。
她對上郁昭面無表情的臉，神色居然瑟縮一下。
郁昭不但能解除他們高級異化獸的威壓控制，又能把本來必死無疑的同伴們平安帶回來，甚至沒受什麽新的傷，想也知道她一定是個強大的異化者。
而她的表現，非常的……喜怒無常。
郁昭沒看她，她渾身還帶着大大小小的血洞，有的甚至還在流血，她就像沒感覺一樣，蹲到已經開始潰散的人體組織前，舉起那把短劍。
“你……”
噗嗤一聲，她把短劍紮進了方霄的身體裏。
衆人：！！！
郁昭沒有擡頭，淩亂的短發遮住了她的眼神，她手腕轉動，又把短劍插得深了一些。
其他人踯躅着不敢出聲，只能看着她本就失血蒼白的臉色更加透明，然後——
奇跡發生。
以她紮進去的傷口為中心，無形的能量擴散開來，那些猙獰的肉筋就像是遇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紛紛瑟縮着又縮回了皮肉裏，皮膚底下瘋狂蠕動的不明物也逐漸平息下來。
已經開始潰爛的人體，竟然在一點一點地恢複成人的形狀。
滿天星們愕然地屏住了呼吸，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深深的震撼。
郁昭的臉色越來越白，直到方霄的皮膚上不再有凹凸不平的東西，她才把短劍拔出，這一下就用盡了她的力量，她往後一倒，莉莉安立刻接到了她。
郁昭把自己蜷縮起來，* 撕心裂肺地咳嗽，一時很多種東西塞進她的嘴裏，她毫不反抗地張嘴吞下，一股溫熱的能量在體內彙集，讓她四肢回溫。
她的身上被蓋上一件鬥篷，莉莉安緊緊抱着她，身邊的聲音紊亂而清晰。
“這是怎麽回事？我不是在做夢吧？”
“方霄哥真的、真的好了！他不再異變了！”
“這怎麽可能？”
郁昭沒理會那些聲音，她閉着眼睛，感受着莉莉安把她抱起來，輕柔地把她放回到車裏。
“想感謝我的話，就幫我離開。”在被放下的那一刻，郁昭突然耳語般地說。
莉莉安動作一頓，低頭看向她。
郁昭卻不再說話了。
如果說之前她還在考慮是否要跟着滿天星回文明聯盟的基地，在得知自己的戰鬥力，以及自己能力的特殊性之後，這個念頭已經完全被掐滅了。
她絕對，絕對不能在不夠強大的時候進入人類基地。
莉莉安回頭看了一眼其他人，也壓低聲音：“你想去哪裏？”
郁昭将眼睛睜開一道縫隙，冷冽的目光透過發絲看向她：“我不可以走麽？”
“你當然可以！”莉莉安神色惶恐不解，“但是、但你……你可能還不知道自己有多珍貴，如果沒有聯盟的保護，你會……”
“我不可以走麽？”郁昭還是重複一遍這句話。
莉莉安沉默了，其他人都要過來了，她飛快地小聲說：“你當然是自由的，等你傷好一點，你可以随時離開。”
郁昭笑了一下，用清晰的，後面的人也能聽到的聲音說：“我之前說謊了，我就是啓示黎明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