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生命之重72
第072章 生命之重72
沈一煜感到自己的思緒陷入到一片宏偉的星空。
他是亘古存在的行星, 周圍存在的只有遠古宇宙大爆炸形成的碎屑，在一片熾熱的混沌中他感到某種原始的物質在他體內凝聚了又擴散，眼前是一片沉郁深邃的黑。
他是什麽？他有名字嗎？那些物質的聚合形成他現有的感知, 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誕生又是如何存在, 為什麽要努力維持自己的存在？抓住那些物質的過程茫然而痛苦, 他想着放棄吧，就這麽徹底消散又會怎麽樣？他不被人期待，連存在本身都是罪惡的證明。
淩亂的絮語在他的意識中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白頭發的那位少爺，聽說是邪神在人間投放的容器，早晚有一天會借由他的身體歸來。”
“你這個怪物！掃把星！邪神的容器！你怎麽敢還活着？怎麽敢還出現在我們面前？”
“小煜, 你身份特殊, 為了保護你自己, 以後不要再出去了，想要什麽都和李叔說。”
“為什麽我的孩子死了？是不是因為那個少爺？因為他的存在, 邪神又出來殺人了是不是！”
“殺了沈一煜！為了保護他，我的孩子死了！”
“大統領, 我們知道你舍不得，但是啓示黎明的行動無疑證實了我們的猜測, 為了不讓邪神歸來, 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大少爺處死。”
“因為大少爺的存在, 啓示黎明對聯盟的進攻越加頻繁, 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大統領, 您還會有第二個兒子, 第三個兒子, 為了這個世界，為了全體人類, 請做出決斷！”
“大統領！”——
他更深地往黑暗中墜去。
既然他是罪惡的存在，是出生起就注定的人類敵人，父親為什麽不殺了他？那位大統領從來不是以慈愛著稱的仁君，沈一煜見過他談笑間決定許多人的生死，難道僅僅因為他是他的兒子，所以他狠不下這個心嗎？
“小煜，在這樣一個世界裏，選擇死很容易，有無數因素壓迫着你去死，人類，異化獸，天災，污染源，只是因為這些讓你去死，你就要去死麽？”不過中年就鬓發斑白的大統領在某次沈一煜嘗試自殺被救下之後，望着窗外語氣淡淡，“活着能做的事，死了可做不到了。這是我最後一次救你，我不救自己想死的人，即使你是我的兒子。”
那時的沈一煜幾乎被滿心的沉重壓垮，他沒有參透大統領的深意，但他明白了自己也許不能就這麽去死，但他也不能再繼續留在這裏，人聲的輿論，啓示黎明锲而不舍的入侵，都是他給這座基地帶來的災難，哪怕他什麽都沒有做。于是他告別父親，離開文明聯盟，獨自踏上了孤獨而漫長的旅途。
在這趟看不見終點的旅程中，他遇到過比他過去十幾年加起來還要多的人，離開曾經保護着他也囚禁着他的一方天地，他收獲到許多截然不同的情感。
有人拍着他的肩說是邪神容器又有什麽關系？等那老東西從你身體裏睜開眼的那一刻我就親手把你殺了。有人說邪神的降臨沒有那麽簡單，也許在你有生之年他根本想不起來還有這回事呢。也有人說我相信你作為人的意志，哪怕邪神真的來了，既然要使用的是你的身體，沒道理你反而會輸給它。
直到有一個人出現。
沈一煜忽然感到有什麽東西在身體內部劇烈地跳動起來，冰冷孤獨的行星被一抹熾烈的光芒強勢吸引，不可抗拒地墜入進另一條軌道，他的原始物質失控地釋放出來，卻被對方以更加溫柔的方式送回，那些物質被沾上了對方的氣息。
她說：邪神降不降臨，和你沒有關系。
她說：你拒絕了你的能力，也就拒絕了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
她說：你會成為整個廢土最強大的異化物。
她說：這種罪名在你頭上安了二十年，是時候摘下來了。
有什麽在無窮無盡的壓縮中轟然爆炸，形成了璀璨的星雲和堅固的星系。
郁昭，郁昭，郁昭。
在嘗試掌控力量，痛苦得難以忍耐的無數個片段裏，沈一煜一遍遍地念着這個名字，将那熾烈的光芒塞進胸膛裏，他在現實中可以直視可以靠近的光，在想象之中卻被他奉上聖壇。那是給太多人帶來重生的光，他從來不貪圖和奢望只偏愛他一人，他會跪在她腳下聆聽，只要這束光仍然能照到他，他就能再汲取到他從前的人生裏從來不敢奢求的東西。
希望。
他想起來了。
戰鬥開始之時他意識到這恐怕是以一場注定全軍覆沒的悲劇，于是他第一次在郁昭不在的時候嘗試突破一直束縛着他的那層界限，他感到恐懼，如果他是失控的猛獸，郁昭就是拉住他脖子上缰繩的馴獸人，現在馴獸人不在，他被前所未有的不安和依賴感淹沒了。
但是郁昭相信他。
在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時候，郁昭說你會成為整個廢土最強大的異化物。
星系在宇宙中形成，能量與能量互相交織，碰撞與糾纏間爆發出無盡的光輝，從此漆黑混沌的宇宙被絢爛的色彩填滿，釋放出耀眼的光和熱。
沈一煜睜開了眼睛。
天地間風雪呼嘯，無數異化物仰起頭，注視着這個本體只有四級的人類。
來源于神的力量，對于神的氣息感知敏銳，郁昭聽到有人倒吸冷氣的聲音，以及尖銳的質問。
“是……是邪神嗎！邪神真的在他身上降臨了！”
有數道身穿黑袍的身影當即跪了下去，狂熱地對着沈一煜磕頭，嘴裏念着無人聽清的呢喃。郁昭感到季亞影審視逼問的目光定在自己背上，她在等她也做出相同的舉動。
郁昭沒有動。
在一衆跪下去的黑袍人中，站得最顯眼也是唯一沒有跪的郁昭被格外凸顯出來，許多人的目光也向她看來，無一例外全都是茫然。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啓示黎明的人突然出現，然後邪神突然疑似降臨，這場戰鬥會變成什麽樣？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
在這片突兀的沉默中，郁昭身影一動，快速掠過季亞影，季亞影條件反射地擡起手臂試圖阻攔，但她這種狀态也有心無力，郁昭來到黑鳥的頭部位置，六級的黑鳥明顯還沒有進化出智慧，在它因為察覺到神的氣息而陷入本能凝滞的這一瞬間，她的手臂深深插進它的大腦。
尖銳的嘶鳴聲震天動地，郁昭不等黑鳥掙紮，幾乎整個人都要從自己剖開的裂縫中鑽進這團粘稠的物質，她用最快的速度朝着自己感應到的地方搜尋，快狠準地抓住了黑鳥的種子。
六級的種子不能在這裏暴露，一旦暴露，這裏絕大多數人都會受到影響而變得狂亂，該死的明明還只是先鋒部隊，為什麽會有六級出現在這裏！
然而許多人誤會了她的舉動，季亞影叫了聲：“住手！”影手向她攻來，更有另一股渾厚的氣息向這邊靠近，身體系的天然優勢讓他轉瞬間就出現在了郁昭身邊，用力扼住她的手腕。
正是從另一個區域趕過來的宋陽。
宋陽怒目圓瞪，嗓音因為嘶吼着下令而變得嘶啞，卻氣勢兇悍，宛如被激怒的棕熊：“邪/教徒，你休想！”
目的達成，郁昭果斷地松手。她現在沒有治療能量，本來也不打算直接把種子剖出來，這麽做只是為了讓其他人意識到種子的位置，好做出相應措施。
同時接下兩個六級的攻擊，郁昭把所有能量都轉為了防禦，被影手擊飛出去的時候故意捂住胸口，吐出一口積血，腕骨仿佛被整個掰斷。
對付黎明教徒他們當然不會留情，好在郁昭對疼痛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忍耐性，趴在魏鳴野背上的本體只是輕輕一顫，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郁昭從善如流地躲到一邊避開鋒芒，看到宋陽以極快的速度開始處理種子，捂着胸口做出警惕的樣子，分出精力關注上空的沈一煜。
要來了。
在邪神劇本中原本在大後期才讓主角克服最大的心理障礙獲得的力量，在現在就要出現了。
此時那種邪神氣息洩露帶來的微妙呆滞已經消散，被君王級強者戰鬥洩露的能量壓垮的異化物們都恢複了正常，人類一方尚且還有理智，警惕地關注着情況未明的沈一煜，然而異化獸只有戰鬥和滿向前的欲望，嘶吼和厮殺聲再次響起，飚濺的鮮血染紅雪地，又很快被新的大雪覆蓋。
“我正看着你呢，別想亂動。”季亞影支撐着支離破碎的身體，嘶啞地對郁昭發出警告。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驀然響起。
明明在這種場景下，即使是面對面的人也不得不靠嘶吼的方式才能讓對方聽到自己的話，但這不大的聲音就是清晰無比地傳入耳中，它古奧森嚴，不是現階段已知的任何語言，像是在遙遠荒蕪的星空深處有什麽東西慵懶地張開觸角，于平靜和倦怠中操控着無數個星球覆滅與誕生。
剎那間風雪驟停。
不是停止了下雪，而是所有的風和雪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按下了靜止的開關，雪花停在半空，還維持着被風刮起的形狀。
除了郁昭之外，沒有人聽懂沈一煜發出的語言。
他在說：「雪停。」
然後雪就真的停了。
傀儡的郁昭面無表情，真正的郁昭将臉埋進臂彎，勾起無聲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