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聶永(一)

第033章 聶永(一)

“是聶永來了——”

“——快撤!!”

是的, 聶永來了。

他從青州一路奔襲,此刻終于抵達洛陽城下。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而這黃雀, 還是只“吃飽喝足”, 養精蓄銳的黃雀。

同是千裏奔襲,不比徐溫一路北上,從朱津原先的地盤當中鑽過來, 費盡心思,人疲馬倦,聶永這一路, 可當真是一路的“坦途”!

畢竟他原本就是朱津手下一員大将, 聶永原先在軍中又頗具威望, 北地不少守軍都同他有舊。若說朱津與他當中必定站朱津也就罷了,如今朱津已死, 董康一家獨大,早惹了人不快, 這些人見聶永西進, 俱是望風而降。

別說阻攔了, 連把兵馬糧草搬空都是心甘情願的。

董康如何知道, 自己在洛陽城下美滋滋謀劃的這十日, 竟教人把家底給翻了個底朝天!

于是這一路, 把聶永原本不過五萬的精兵喂成了足足十萬, 當中更是有不少本是留下來守家的精銳。單論戰力,抵這松松散散的聯軍, 恐怕能抵二十萬。

如今, 這聯軍別說是與聶永正面交戰了,就算是學當初的朱津, 退回北方,韬光養晦,甚至都不知曉往哪裏退——

這些個部下,一道軍報也不曾傳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幹飯……或者說,若是疏忽倒還好了,就怕是都盡數改弦更張,投了聶永了!

董康一時猶疑,而他身邊那些本就已經疲乏、負傷的其他将領卻仿佛從夢中猛然驚醒,也不等他反應,便作鳥獸狀,四散而逃。不過片刻,這城門外的戰場便陷入了混亂,陣前要亡命的找不到方向,擠散了自家陣型,陣後不明就裏的還要往前沖,反而和其他人撞成一團。

如此,無疑更是給了聶永可乘之機。

只見那天邊奔來的鐵騎幾乎遮天蔽日,馬蹄聲震耳欲聾,距離洛陽城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已經沒有留給董康驚慌的時間了。

頭幾個沖進聯軍陣中的騎兵,已經手起刀落,把那些無措的士卒斬殺于馬蹄之下,因而,幾乎化身一把利刃,吓得原本就零散的陣中士兵倉皇逃竄。

十數萬聯軍,頃刻間變成了十數萬顆待人割下的頭顱。幾個将領尚且自顧不暇,又怎會聽董康號令?何況還有些人早在幾日前,商議戰術時便與其生了龃龉,此刻更是趁亂,帶着手下一走了之。

衛崇見狀,攀上城牆的最高處,再振臂一呼:

“——兒郎們,随我出城殺敵!”

更是為這戰局添了最後一把柴火。

不過一個時辰,這原本氣勢洶洶來攻城的大軍便被兩相夾擊,一敗塗地。主帥董康被衛崇親擒,連同他手底下好些個将領,也被一齊押進城。

這還只是聶永的前鋒。

除了這一萬鐵騎,傍晚抵達京畿的還有近八萬甲兵。

而聶永本人,其實此刻才跟着大部隊緩緩入京。他的性格确實穩重,以至于連白日那樣的大捷,他也不曾浮躁,更沒有争功。

傍晚入城,他引馬走在前面,在城門口與相迎的衛崇打了照面。

但見他生得方臉濃眉,魁梧極了,又一身厚實皮甲,一下馬,幾乎如同一座小山落地。不等衛崇迎上前,他便走過來,一拱手,道了聲“徐将軍”,顯然并沒有因為先前徐家與他在朱津麾下時的恩怨而生出嫌隙。

聶永如此友善相待,衛崇反而沒了問話的契機。

他只好也道了聲“聶将軍”,說自己此來是奉命領聶永進城。

把滿腔的疑問憋回了腹中。

顯然,聶永此來不是為了碰個運氣,趁火打劫,他就是奔着解洛陽之圍來的,而且早便做好了準備,所以才一路從青州馳援至此。而徐鴦,同樣對此事有數,不僅早便告訴衛崇不必冒進,今日也顯然是知曉聶永來意,才特命他來迎。

而聶永手下這些青州兵,常年在北寒之地,雖無外敵,但畢竟常年遭受滋擾,守住洛陽一城,自然不在話下。

何況這聯軍經此一役,幾乎是名存實亡。

不過兩日,小小休整一番後,聶永與衛崇一齊,領着籠統十萬大軍,把城北大營裏還沒來得及逃離的聯軍殘部盡數圍剿,再度收回了這座營寨。

而南陽也傳來了好消息。

逢珪與孟尚穩紮穩打,比預想的還要早幾日攻破城門,于城牆上将裴方誅殺。

至此,朱津的大半地盤,還真悉數落入了徐鴦的手中。

除卻北方遼闊疆域內還剩着些許小股勢力。但這些人也不足為慮,既然他們能投靠朱津、再投董康,當然也一樣能投靠她徐鴦。何況徐鴦還是天子,她才是那個正統的統治者。

五日後,新年伊始,南陽城下的大軍班師回朝。

一齊帶着的還有徐溫的屍首。

城門口迎接的當然也是衛崇。他足足憋了幾日,又要忙着收拾殘局,又不敢真去天子面前找存在——先前已經被給過一次黑臉了,那原因他還未弄明白呢——只能眼巴巴地等着韓均孟尚回京。

好在他本是徐溫的“繼子”,于情于理,這幾日再怎麽焦躁,旁人也不覺奇怪。

這回是在城南,遠遠地,瞧見那長蛇一般的隊伍從伊闕關的方向往京中走來,衛崇便下了馬。他一直張望着,一下便在人群中瞧見了孟尚,不等孟尚也下馬行禮,便熱切地走上前去。

甚至,他走到孟尚馬前,還伸出手來,似要為孟尚牽馬。

倒把孟尚吓了一跳。

“——将軍不必!”

“哦。”衛崇道,他又掃視了一圈,直把孟尚身後那幾個自知沒有這個“福氣”的人吓得驅馬走散了,才有些意興闌珊地回頭,“……我有事要問你。”

聽他此言,孟尚反而舒了口氣。但比起旁人,他更怕衛崇給他牽馬,折壽,急忙下馬,方道:

“将軍有何事相詢?”

二人并行回城,周身都是其他徐家的精銳,實在不是個好說話的地方,但衛崇既然這麽說了,孟尚當然以為衛崇是為了什麽急事來問。

“也不是要‘詢問’什麽。”但衛崇反而有些猶疑,只含含糊糊地說,“我是想問,你們在南陽……為何不擔心京中形勢啊?”

這話說的雖然含糊,但他問的正巧是孟尚,孟尚又怎會聽不懂,當即把那擔心放下了,笑着道:“将軍是想問,為何我們不曾派信來問京中情況,也沒有派人回援,是吧?”

“……是。你如實同我說清楚。”

若說原先是戰事緊急,衛崇想不到這點,那麽這幾日有了空閑,衆人又都在善後,他自然盡去琢磨着這事了。聶永與天子,甚至孫節都知情,那也就算了,怎麽這出征南陽的幾個将領眼看也像是多少知道些內情的樣子?合着就他衛崇一個人被瞞在鼓裏麽?

——所以,衛崇一見面,便抓了孟尚,要問個清楚。

“這……我們猜想,陛下既然有把握讓我領軍出京,八成是早便給聶永送了信。”孟尚道。

“這我知曉,聶永叛朱津,就是那個王……王什麽與聶永聯絡的,孫節傳的令,不就是天子之令麽?但我疑惑的是如何。那王什麽……”

“王邈、王司空。”孟尚小聲提醒。

“……那什麽空。他不都死了多久了,陛下總不可能命死人再為她從中送信——我瞧那聶永也是謹慎極了,若随便命個什麽人去青州,他斷然不會信。何況從洛陽到青州,可不是出個門就夠了,那足足有千裏!”

不止如此,還有衛崇不曾說出口的疑慮——就算天子真的找到了适合的送信之人,送信過去,聶永為何就真的願意奔襲千裏,來救洛陽?

難不成,天子當真如此信任聶永。

并非是他多疑,也并非是他想不到背後的原因,不過是希望孟尚說出些更令人滿意的答案罷了。端看衛崇此刻,與那看着主人走近陌生鷹犬而龇牙咧嘴的鬣狗又有何異?

孟尚大抵也是感知到了,哪敢提逢珪的名字,只道:“聶将軍本就是忠良之人,雖在朱津手下,卻也不曾與賊為伍,對‘上’待下都是秋毫無犯,這是其一。還有便是……

“将軍是忘了麽,聶将軍與陛下,原也有一層淵源在的。”

——

次日,天子犒賞衆将,一并把連同南陽得勝而歸的那些将領都請到宮中,大擺宴席。

這是自天子登基以來,南宮少有的宮宴。

因本朝南宮素來是安置宮妃、宮女的,而當今天子——不管是因為被朱津控制,還是因為旁的原因——十年不過後宮一人,當然這南宮也自來清冷,比太後的永樂宮更甚。

衆将入席,最上位坐着的,依次是衛崇、孟尚,以及另一側的聶永、逢珪。當然聶永手下還有些衛崇不認識的将領,幾乎泾渭分明地與徐家部将分列兩側。

只天子座旁多留了一個位置。

徐鴦出來的時候,便見衛崇正直勾勾地盯着那個位置,心下了然。想必這幾日,衛崇再遲鈍,也該猜到這個位置屬于誰了。

不錯,天子身側,當然是其配偶的位置。

而徐鴦這十年來,宮內只有那唯一一位,陰差陽錯,朱津做主塞進她宮中的宮妃——

聶永之女,姓聶名姜,當然,此刻是該稱為聶夫人了。

這也正是此次宮宴要設在南宮的原因。

徐鴦入席,聽着下面的人山呼,卻不曾答話,只親自扶着聶姜的手,把她送到身側的位置上,才又回頭,正好撞見衛崇擡眼看來。

衆人之中,也唯有衛崇敢這個時候擡頭。

不過是這一個動作,衛崇的眼睛已經紅了。只是見徐鴦看來,大抵還記挂着先前惹她不快的事,便又灰溜溜的飛速低下頭去。

徐鴦的視線在他身上輕飄飄地停頓了片刻。

“平身吧。”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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