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掩鋒芒11

第022章 掩鋒芒11

【有這樣好的天賦,怎麽想不開做個卑賤的婢女?】

不知是否是這句話做了引子,牽出了春宴兩年多前的回憶。

她第一次遇見亓明烽的時候很是狼狽,一身的粗布衣服因為跌跌撞撞摔過泥坑蹚過水窪而顯得髒亂不堪。

唯一一根挽頭發的木簪不知何時被路上橫伸出來的枝條勾去了,一雙鞋也跑丢了,她赤着腳,不去管地上的碎石和荊棘,只發了狠地往前跑着。

快點,再快點。

腳板被尖銳的碎石紮入,滴滴答答的血淌了一路,她忍着鑽心之痛,想把身後一重又一重的呼喊聲徹底抛去。

那些聲音如附骨之疽,緊緊地貼在她的後背,她知道只要她稍不留神被拌了一下,追殺她的人瞬息間就會如狂風卷到她的面前。

可她只是個賤民啊,哪裏跑得過那些人。

眼見着雙方追逐的距離越來越短,春宴因缺氧而昏沉的大腦開始發出尖銳的警示。

她猛地咬了下嘴唇,鼻尖的腥味又重了些,哪怕到這個時候,她恨到發亮的雙眸都沒有染上一絲一毫的絕望和氣餒。

大不了魚死網破,拉一個是一個。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前方有一隊人馬經過,領頭的那人神情倨傲,随意地揮一揮手就是強大的氣場。

他似是聽到動靜,往她的方向掃了一眼,冷淡的視線定在她的臉上,她明明白白地從他的眼裏看到驚豔。

于是,春宴想,她的死期不在今日。

顧不上許多,春宴撲到他的面前,他身邊的人紛紛朝她舉起武器,而他喝住了他們,下了馬,居高臨下地詢問她為何如此慌張。

她埋着頭,聽到自己的聲音随着胸腔的震動從喉嚨裏沉沉地吐出。

“後面有人在追殺我,求大人救我一條性命。”

亓明烽不鹹不淡地瞥了眼不遠處飛快趕來的一群人,已經能看清為首那人嘴邊的一顆黑痣了,他仍不慌不忙地問:“為何追殺你?”

春宴只說了七個字。

亓明烽聽罷,已然明白,拿下巴朝那些人的方向點了下,便立刻有人舉着刀往那邊飛去,在春宴的盯視下,輕輕松松就将追了她一路險些把她逼死的那些人給綁了,而他們毫無還手之力。

從沒有哪一刻讓她清清楚楚地認識到,大妖和賤民之間的鴻溝如此的不可逾越。

“我會查清楚,如果你沒說謊,這些人該罰的罰,該殺的殺。”亓明烽垂着眼,沒什麽起伏地說,“至于你,若是無家可歸,便入我亓府吧。”

春宴跪在地上,擡起了頭,灼灼地看着他,說:“我願做刀妖,效命于大人。”

然而,他重新跨上馬,輕飄飄地丢下一句話。

“你還不配做刀妖,就在我身邊做個婢女吧。”

剛入府的那段時間,春宴閑下來時就在想這句話,翻來覆去地想,想她到底哪裏不配。

她也曾求過看管無垢臺的小妖,只想得到一個答案,後來想得多了,就不想了,沒有意義。

便是不配,也不妨礙她去争。

她千方百計地混入學堂,偷聽先生教授本家字,後來被發現差點剝掉一層皮。

她跟掌管藏書閣的妖仆打好關系,偷藏了一些咒術殘卷,晚上不敢點燈惹人注意,便借月光清輝去一個字一個字地認,通常一看就是一個時辰。

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體內的妖力比之旁人要磅礴不少,垂首躬立的時候就想象身體裏有一只手,将妖力從妖丹裏引出來,順着四肢百骸游走一遍,也不知這樣做有沒有用,只是聊勝于無罷了。

做這些,皆是為了有朝一日再遇上被追殺的局面,她能親手了結這些人,而不用下跪卑微地求旁人施舍一條命給她。

馮川永遠不會懂,她握着刀砍向他的時候,為何放肆大笑,他只會譏諷她不知死活。

可,李姑娘懂她。

當她貼着李姑娘的耳垂,在自己快若擂鼓的心跳聲中,告訴她,她好開心時,李姑娘深深地凝望她,而後用拇指輕輕地擦拭着她臉上還未幹透的血跡,聲音如雲兒一般輕盈:

“你要走的路才剛剛開始,不必回頭,春宴,這些人都将是築成你高臺的磚石。”

春宴安心地埋在李月參的懷裏,咳了下,斷斷續續地說:“您要……您要好好看着奴婢,奴婢會走得很遠……”

李月參抱起了她,明明是久病之身,抱着她的雙手卻莫名有力,将她穩穩地抱出了鬥獸室。

此時夕陽被星幕吞沒,漆黑的夜色下各處都亮着燈火,李月參低頭瞧着她,眼裏也映出了璀璨如華的光芒。

“我會一直注視着你的,春宴。”

-

春宴這次重傷與灼息室那會不同,養了三天才把身子養好,萬幸沒有落下病根,而同樣跟去了鬥獸室的白松也時常來看望她,看她好得差不多了才把馮川的消息告訴她。

“我跟你說啊春宴,主上已經懲罰了那個馮川,且暫時剝奪了他的金刀之位,這還是李姑娘不肯罷休之後的結果,要我說還是太輕了些,可那又有什麽辦法,畢竟他是刀妖,我們是妖仆,就算我們差點丢了命,對方也不過丢了個名頭而已。”

白松為她感到不值,唉聲嘆氣了好一會。

春宴正坐在火爐邊守着給李姑娘燒的熱水,聞言朝他笑了笑,不甚在意道:“馮川畢竟是主上用得最順手的刀,主上總不可能為了我一個小小的婢女而廢去他的妖丹吧。”

白松瞧她釋然的模樣,問道:“你就這麽放下了?他都把你傷成那個樣子了,要不是李姑娘問醫司要了足以肉白骨的丹藥,你那右手可就算廢了。”

春宴右手握着扇子專注地扇着火,含笑道:“放不下又能怎樣,他以後不找我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白松又嘆了口氣,突然反應過來一般,忙搶過她的扇子,把她推到一邊,說:“你這右手才剛剛治好,就別用勁了,李姑娘也說這幾天你好好休息,我既在這,燒水這種粗活還是讓我來吧。”

春宴也不跟他拉扯,在旁邊小小地行了下禮,做足了禮數,道:“謝謝你了。”

白松被她謝得有些不好意思,用力地扇了兩下,小聲嘟囔道:“他們就是看你好欺負。”

這邊白松搶了燒水的活,那頭李月參喚了春宴過去,讓她換件衣裳,過會跟着亓明憐出府去。

李月參端坐在窗邊,握着書卷,一道斜斜的日光落在她的臉上,她溫和的目光陷在灰色的陰影裏,淺色的嘴唇卻在亮色中更顯誘人,好像灑了一層細小的亮晶晶的金粉,說話間隐約露出唇裏的貝齒。

春宴盯着那淺唇,一時失了神,幸而在對方察覺之前垂下眼睫,喉嚨一滾,咽了咽,幹澀地說道:“為何要跟着亓大人出府去呢?”

平常她安靜少話的性子根本不會多問這一句,李姑娘說什麽,她就做什麽,此時是為慌亂下的遮掩。

李月參道:“其實我早就念着這事,只是沒承想你的進度如此之快。你待會扮作亓明憐身邊的婢女,壓了這張臉,随她出府,我已拜托她找好城裏最好的鑄刀師,給你煅一把刀。”

她真的幫她把什麽都安排好了。

春宴埋下頭,雙膝一彎就要往下跪,左手臂卻被李月參及時地扶住,她力氣并不算大,春宴卻因怕扯到她,急急地站住了。

她很快便松開手,合上書卷,溫聲道:“我說過,不必跪我。”

春宴發覺被她扶過的地方仿佛被烙鐵燒過,火辣辣一片,連忙将左手背到身後,恭敬道:“是。”

待見到亓明憐,對方把金絲烏骨的扇子往手心裏一頓,不滿地搖了搖頭:“我的婢女,從沒有穿得這般樸素過。”

專門挑了件最豔麗的衣裳已經快被上面的玉珠亮片閃瞎了眼的春宴:“……”

亓明憐走到她面前,拿扇子支起她的下巴:“而且你這張臉,太妖了,即便我是個女人,都容易把持不住。”

春宴眸光閃了閃,沉吟道,那看來李姑娘的定力不是一般的厲害。

為了不引人注意,亓明憐在她臉上抹了一把,将她的明豔往下壓了五六分,五官不再那麽精致,眼睛也變得狹長不少,明明還是這張臉,卻再難讓人聯想到“婢女春宴”上面去。

“行了,走吧。”

亓明憐帶着春宴并五個婢女一齊出了府,果不其然,一上街,不少視線往她們身上黏,亓明憐的氣場太盛,又一副冷傲不好惹的模樣,那些視線從她臉上匆匆滑過後,紛紛落在了春宴的身上。

“這又是哪家的千金出來逛店嘞?”

“什麽千金,這是亓明憐大人,是我們城主的妹妹。”

“難怪呢,我看她簪子上的那顆珠子,都能換一箱宥珠了吧。”

“她旁邊那個是她的婢女嗎,乖乖,這也太好看了,她們這些大妖眼光就是毒啊。”

“還真是,我要是能娶到這樣一個美妻,做夢都要樂醒。”

旁邊的人都在說他癡心妄想,一衆人互相打趣着笑了起來。

亓明憐展開扇子蓋住下半張臉,露出來的眼睛往安安靜靜默不作聲的春宴面上一瞥,哼道,紅顏禍水。

她并不急着去鑄刀師那裏,帶着春宴在各處店面逛了一圈,最後才邁進約好的那家店,裏面只有一個小夥計,早就等着她來,一看到她立刻堆了笑臉殷切地迎上來。

她點了下春宴,說道:“你跟我來,其他人留在這。”

小夥計彎着腰,掀起後堂的布簾,引她們往裏走。

越往深處,越安靜,即便如此,亓明憐也難以聽見身後之人的呼吸聲和腳步聲,小婢女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這個地步,真是有意思。

她很想看看這個始終保持着謙卑永不出錯的小婢女會不會露出別的神情來,比如說,被揭穿面目後的驚愕。

于是,亓明憐偏過頭,在無數的珠寶璀璨中,露出惡劣的笑來。

“我怎麽也沒想到,背鍋蒙冤被扔進灼息室去了半條命的小婢女正是将減黃花換成締花的幕後之人,這場戲演得好苦啊,你說是不是呢,小春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