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
第26章 26.“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
街上又刮起雪來了,冷風呼嘯而過,雪越下越大,整個世界都變得模糊。
謝秉川沒吭聲,眼底倒映着窗外掠過的風雪,急促又模糊,一片雪白,和謝秉川蒼白的臉色擺放在一起,猶融為一體。
“是吧。”餘溫言兩個字都吐得困難,氣息沉重。
聽起來就像他的心在滴血。
風衣摩挲一陣,發出沙沙響聲,謝秉川往前踏了半步,抿直嘴唇,又輕聲開口:“你知道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你做了。”餘溫言說,多說一個字都是煎熬。
他扶着落地窗沿,往後退了一步,踩入院子積雪的水泥地。
風雪刮急也才過去沒幾分鐘,院子裏已經堆積起了一層雪來,軟的,厚的,踩下去,雪吞噬了他的腳,直到腳腕,細聽還有些許嘎吱響聲。
岌岌可危、搖搖欲墜。
可不知為何,在他徹底踏入雪地前,謝秉川快步往前走了兩三步接近他,将他往裏一拽,緊咬牙關:“不準後退。”
餘溫言一陣錯愕,被拉着往客廳裏趔趄幾步,鞋底攜帶不少殘雪,散落在地,很快化了。
怎麽不一樣。
餘溫言面龐僵硬,在風雪交加的天氣裏,竟起了一身薄汗。
和他夢裏演練上百遍的預演出現了嚴重的偏差。
從未經歷過的發展,可能只會導致更嚴重的結果,比如,他們都活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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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溫言斂聲屏息,咬着後槽牙,手一使勁,甩開了謝秉川的手,還順帶将謝秉川推遠好幾步,借此空檔,退至院子中央。
“別過來。”餘溫言厲聲。
他整個人都融在了雪幕裏,冷白灰發色和猛烈的暴風雪交融得沒有一絲異樣,淺藍色冰眸在纖長垂落睫羽的遮蓋下,越發難尋。
白日有光卻無溫,可寒冷的冬風抵及他毫無遮蔽的身體各處,猶如一團攜帶火星的稭稈,落入堆疊的稻草中,瞬息引起燎原烈火。
身體尚未連接好的地方開始開裂,已連接好的部分外表正常,內裏也在一層一層斷裂。
血漫上衣服,漫上指尖,懸成血滴,将掉未掉,風雪肆虐,卷走了懸停的血滴,染紅了一片又一片雪地。
灼燒的、滾燙的、鋒銳似刃。
謝秉川臉色煞白,一對眼珠子像嵌在臉盤上的細縫裏,仿佛一瞬間就比剛才老了好幾歲,凝滞着,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好久都只有沙啞低低地吐息。
一把鈍刀,刮的是兩個人。
他只想讓謝秉川別再看了。
“你回來,你不能曬太陽,別再往外走了。”謝秉川聲音很輕,一經出口,很快便飄散在風雪中,不見蹤影。
揉皺的離婚協議書被餘溫言掏出來,抖了抖,立于謝秉川眼前,他聲音也碎得一塊一塊的,拼不起來:“離婚。”
“好,離……”謝秉川聲音在抖,“我和你離……”
再度偏離既定的夢境軌道了,夢境裏謝秉川最開始說的“不離”。
但行至此,餘溫言深知,他沒有退路了。
折疊刀折射着光,落進謝秉川眼底,惹得謝秉川一陣錯愕,讷讷幾許,唇瓣翕動:“我已經答應你離了……溫言,夠了,不要再繼續了。”
“不準過來。”餘溫言拿着刀,刀鋒對準謝秉川。
準頭似乎有些歪扭,抖來抖去的。
餘溫言不知怎的,思緒飄搖地想,他的準頭哪有那麽差,讀私立院校的時候,他總是射擊課的top1,沒人比他準度更準了。
“你往我身上劃。”謝秉川說着,又往他走近一步。
他轉而即刻将刀鋒指向自己的心髒,謝秉川果不其然停住了腳步。
“你停下。”謝秉川胸膛不住起伏。
餘溫言舌尖掠過齒列,咬緊牙關撩開外套。
“噗呲”一聲,刀尖刺入心髒,新疼加舊傷,疼得餘溫言額角直冒冷汗,眉間蹙起。
謝秉川只剩下時不時淌出的“別”字,不停搖頭,再也說不出其他話來了。
他一刀、一刀,清醒緩慢地劃開他的心髒,整個人已經被血色浸濕,找不出一處幹涸。
曾經,他落入圈套,被鎖在手術臺上被挖走腺體,謝秉川來遲,只見到滿間手術室,随處可見的、噴濺的血。
如今,他當着謝秉川的面,拿着一把刀,劃開自己的心髒,一點一點被血吞噬。
餘溫言疼的,咬着牙,身體顫着,卻一聲也不肯嗚咽。比起身體的疼,心髒的疼更是無所遁形,不住地抽。
他固步自封,不敢冒險,也不願冒險。
或許另辟蹊徑,也能遇見藏在折角後的新村,可他不敢。柳暗花明的代價并不沉重,可他需要拿謝秉川的命去賭,他怎麽敢。
“行了……行了……溫言,”洇了血的刀被謝秉川抓住,抓握得用力,指縫探入指尖,謝秉川要将刀從他手中奪走,冷杉味漾開來,同他滿身的荔枝味混在一起,聲音破碎,滿是乞求,“別劃了,你別劃了,我現在就簽離婚協議,你停下。”
心髒裏的芯片露出一角,餘溫言揀着邊角,将芯片拖拽出來,折斷扔開。
“帶我去洗标記,我明天就走。走了之後,你不許來找我,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他聽見他自己說,卻疼得站不穩,墜着往前跌。
眼前又白,又紅,他身上甩出的血珠,又将那剛被覆蓋薄薄一層雪、透出丁點紅色的雪地染紅,血順着滲入一層又一層雪地,鮮紅刺眼。
積了幾層雪了,應該能把他整個人都埋進去。
堵住他的呼吸口、他的嘴巴、他的心髒,砸出個适合他的雪墳坑。
可他沒砸下去,被謝秉川接住了。
搭在他臉側的指腹摩挲着、顫着,好像很冷,但他沒感覺到,不多時,便被謝秉川扯着,拽着,拖回了客廳裏。
暖意襲來,屋子裏地暖開得很足。
謝秉川很快從桌底抽出一盒子,裏面放置着不少修複劑,他抓出一只,旋開扭蓋,撕掉上面附着的錫箔紙封口,輕緩着力度捧來他的手,往裂口倒着擠藥膏。
明明正對着裂口,謝秉川卻三番四次倒偏,修複劑冰涼的液體滴落他旁邊尚且完好的皮膚、滴落浸血的袖口、浸滿指尖。
餘溫言垂着眼睫,要從謝秉川手裏接過修複劑:“我自己來。”
謝秉川依舊沒搭茬,也沒将修複劑給他,他疲倦地眨眨眼睛,喉結上下滾動,瞄準傷口,輕輕幫他上修複劑。
試劑沿着縫融合,肉眼可見的血絲纏繞、交融,組成新的血肉,布滿一層又一層。
謝秉川挪到他左邊,開始處理他的左手。
這回謝秉川的手穩了不少,餘溫言輕咽唾沫,低垂的眼眸順着謝秉川布滿青筋又蹭到不少血漬的手臂,又順着上移,掠過還沒血漬紅的泛白嘴唇,停留在謝秉川垂落的眼睫上方。
幾經細看,餘溫言才發覺,謝秉川曾經冷峻的、宛如山頂飄零清雪的氣質,被眼底的疲倦吞走不少,眼梢裏常年含着一抹平靜如湖的冷意,此刻卻也平靜,卻似死水。
他不知道謝秉川能窺見未來的能力起始于何時,也不知道謝秉川結婚初期對他的冷漠态度究竟是源于本來就厭惡、亦或是挑選了一個他不會死的未來。
八年來,每當謝秉川遇見不随夢境發展走的困境時,他會怎麽做?當試過千百個結局後,卻終迎來他更早的死亡,謝秉川又怎麽想。
每每觸及類似想法,他總覺得心髒憋着一口氣,不敢細想,不敢觸及其內核心。
但他不能問。
問了相當于告訴謝秉川,他也能看到未來了。
未來或許會因此再度改變,他不想再看謝秉川千百萬次死在他眼前了,過于煎熬和折磨。
“還怕冷嗎?”謝秉川聲音含在喉間,有些難以聽清。
“不冷。”餘溫言咕哝。
修修補補許久,終于将全身上下開裂的地方都修補幹淨,謝秉川折回他房間,給他找來一套嶄新幹淨、他曾經很愛穿的衣服。
上面還有隐隐約約的荔枝味。
“香水麽?”他問。
謝秉川輕點頭,又緩緩吐氣喟嘆,掀起眼皮看他:“離了婚,你也可以繼續在這裏住,我走。”
“沒必要,我有地方可以去。”餘溫言只說。
身體很快就不開裂了,這回開裂處已經少了很多,更多是劃開心髒取芯片流的血。
其他複制人依靠芯片提供記憶和情感來源,一旦剝離了芯片,複制人會被抽離記憶和感情,變得行屍走肉、渾渾噩噩。
但餘溫言沒有,他記憶和情感皆來源于他自身,就算剝離折斷芯片,也只是斷掉同主控的聯系,解開芯片自帶的跟蹤,芯片裏曾經放過的東西,已經深刻地刻進他的腦海裏了。
如今仍保持意識同謝秉川講話,就算謝秉川不信他是餘溫言,也不得不信。
謝秉川沒回應,只重複道:“我走就好了。”
标記清洗很順利,一睜一閉出來,他身上就沒有了謝秉川的終身标記。
執着了許久的終身标記,他也就握了不到個月,就被他拱手送回去了。
清标記應該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夢裏的他,被謝秉川舉劍刺穿時,身上便沒有謝秉川的标記。在這之前的任何一個夢境裏,終身标記都在。
離婚的進程也很快,大概是因為他在戶口上本就名存實亡,盡管謝秉川定制了複制人,也掩蓋不了他已經死亡的事實,離婚的程序都是謝秉川去跑的,很快便被批允了。
挑在一個風雪停歇的日子,餘溫言身上各處也都縫合嚴實了。
他帶上兩支修複劑、他自己的存折、一張他們的照片和婚戒,輕便離開了這棟小獨棟。
門輕合上,仿佛只是日常的一天,他只是短暫出門,晚上就會回來。
衣服還挂在陽臺上,滴着水滴。
啪嗒、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