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此情可轉圜

晨光熹微,透進窗戶,卻被隔在王榻的玄墨錦帳外,由是并未攪擾到慕容離,喚醒他的是外間隐隐傳來的響動。

慕容離也不知自己是何時睡着的,睡了多久,撐着昏昏沉沉的頭坐起身來,才驀地想起昨晚那場荒唐。

外間的動靜,是宮人還是……執明?

慕容離平了平心緒,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走到門邊,就見身着玄袍着身的某人正蹲在地上撿棋子。

是了,昨晚桌子掀了,棋盒倒了,棋子黑白混雜落了一地。

嗯,邊撿邊分,對于養尊處優慣了的某人,還是得費些精神的。

那人背對着慕容離,蹲在地上拾棋子拾得很是認真,每每撿起一枚,都輕輕放入棋盒,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

慕容離雙手抄在胸前,靠着門框,看着這樣的執明,唇角不自覺地漫上一抹笑意。

似是心有靈犀,執明一回頭,就瞧見玉人閑倚雕門,晨曦融柔之中,溫婉一笑。

遺世獨立,真正谪仙一般的人物,卻少了清冷。

已經許久,他沒在那張俊秀的容顏上看到這樣的笑了。

然而,那人似乎并沒意識到這樣的自己有多令人心醉。只是見他看到他了,便笑着走過來,在他身邊蹲下,撿起一枚黑子放進棋盒,“為何不叫宮人來撿?”

天下共主自己撿棋子,這份勤勞,若是《起居注》上書一筆,大約也可以名垂青史了。

讓宮人來撿?看見寝宮棋桌翻了,棋子撒了,慕容國主還在共主寝宮一夜未歸,天知道會引出些什麽遐想?

不過這樣的擔心似乎僅限于自己。

執明不可置信地對着身邊的慕容離看了又看,眼前的人似乎毫不在意,非常認真地從他手裏拿過棋盒,又把幾枚白子放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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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怎麽可以這樣若無其事?

執明終于忍不住了,嗫喏道,“阿離……不生氣嗎?”

将欲去拿一枚黑子的手頓住,随即輕哼一笑,撿起黑子放入盒中,“陛下希望我生氣麽?”

“當然不是,怎麽可能……只是昨晚我……”昨晚的事還是不要提比較好……執明頓了頓,懷疑地看着慕容離,又問了一聲,“阿離真的不生氣?”

“陛下不希望我生氣,”慕容離将裝白子的棋盒遞到執明手中,看着他說,“我便不生氣。”

執明怔怔看着慕容離起身,走到矮榻邊,将棋桌擺正,自始至終都只用了一只手。

執明的手在袖中攥緊,他知道那閑着的另一只手上有傷,且因他而傷。

收拾完寝殿,執明喚來阿瓊,早膳擺了一桌,大多都是瑤光的菜肴。

慕容離随意嘗了一塊,放下碗筷以手支頤,看着一桌子菜,仿佛在思考着什麽很高深的問題。

“阿離覺得不好?”執明問。

慕容離看着執明,眉宇深鎖,許久才問了一句,“陛下不會把瑤光的廚子也抓來了吧?”

執明噗嗤一聲笑了,慕容離這是在寬他的心。

一頓飯,兩人的話并不多,但顯然慕容離吃得不像阿羽說得那樣少了。

執明夾給他的菜,他都會吃,他也會間或夾菜給執明,雖是無言,此間時光,卻閑靜安好。

宮鐘鳴,該是朝臣列班了。

執明猶豫了一下,有些想要無視掉那道鐘聲。

慕容離放下碗筷,看着執明,那意思很明顯,陛下不去上朝麽?

執明放下碗筷,吩咐阿瓊替他梳洗,一番整肅之後,王者威儀更甚。

“寡人要去上朝了。”執明走到桌邊,輕聲道,“阿離……多吃點。”

慕容離點點頭,真就又舀了一碗湯。

執明看了看慕容離,心裏真的……很憋屈……

輕嘆一聲,執明将欲離開,袖袂忽然被攥住,就聽一聲,“等等。”

于是,執明就“等等”了。

慕容離起身,将湯遞給執明,“陛下要說一早上的話,喝點湯再去吧。”

瑤光的湯真是好喝,執明如是想。

執明走後,慕容離放下碗筷輕聲一嘆,忽然就覺得這桌飯食索然無味。

“小的伺候國主梳洗吧。”

這個聲音……慕容離猛然回頭,仔細打量着一旁恭順的小內侍,“是你?”

小內侍恭敬道,“國主還記得小的。”

慕容離心中好笑,這不是他為蘭臺令時執明撥給他的小內侍麽?為人很穩重,難得的是還略通文墨,常常陪着他批閱奏折。

突然想到什麽似的,慕容離問道,“你不會也改名字了吧?”

小內侍頗有些羞澀地笑着道,“小的……”

“阿花?”慕容離搶先道。

小內侍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臉都紅了。

這名字……還真是苦了這小內侍了。

“呵,執明還真是……”慕容離無奈地笑笑,吶吶自語道。

阿花将慕容離引進寝間,熟門熟路地從漆木櫃中拿出一套妃色拖尾的紗袍,內襯廣袖交領的直裾,上衣冬雪之白,下裳秋楓之紅。

慕容離的手指撫過那一襲紗袍,袖口是藕色錦緞鑲邊,下擺繡着羽瓊花,是他多年前在宮中常穿的衣服。

那人,竟還留着。

慕容離換好衣服,在銅鏡前坐下,手還有些疼,便是阿花替他束發。

阿花細致,不費一番功夫,便已束好,将戴發冠時,慕容離開口道,“我的簪子碎了。”

阿花并不擔心,笑道,“國主還怕沒簪子使嗎?”

說話間已經笑着打開了執明桌上的漆木浮雕的黑色盒子,裏面并排列着一對玉簪,一為玄黑墨玉,一為品紅血玉。

慕容離怔怔看着這對玉簪,心中雜陳百味。

“好了,國主且看看。”,阿花輕快笑着道,似乎很滿意。

慕容離看着鏡中的自己,還是那抹容顏,比之少年時,并未改變分毫,也許唯一變了的是那雙眼睛,多了幾分曾不可想象的挂念。

慕容離移開視線,不願再多看一眼。

阿花遣人送慕容離回尋幽臺,慕容離卻婉拒了,北風雖涼,他卻想獨自走走。

妃色紗袍已經不太适宜眼下時節,好在阿花替他披上了內襯絨緞的披風,擋去北風寒涼,倒是暖意融融,猶似那人的懷抱。

心中驀地一凜,慕容離為自己冒出的念頭所驚。

是何時起,已經習慣了世态炎涼的人竟然貪戀起了那人給予的溫暖。

擡頭目之所及處,已是流觞榭,慕容離走上水中棧道,臨風而立,水中的錦鯉便雀躍着游了過來。

“還記得我曾喂過你們麽?”慕容離淡淡一笑,不過今日的他可沒有帶魚食來。

多年前的某一日,他也是在此處喂魚,那人不依不撓地圍着他吵,他知道他很生氣,氣他要去遖宿,可那般生氣的人,竟然還顧忌着他喜歡的東西……

“不過是我說了喜歡那只碟子,你就要跳下水去替我撿回來。”慕容離看着水面,似乎透過那碧綠的水面,就能看見水底靜卧的瓷碟,“值得麽?”

我有何好,值得你這般捧出一顆心來待我?

指尖緊緊摳入木欄,慕容離想,執明,其實從來都是這般溫柔。

這般溫柔,為他所貪戀,卻依舊沒抵過他心中的恨,慕容離扶額,前塵湧現,只覺得頭疼。

“此處風大,國主可要入亭中歇息?”

身後傳來關切的話語,慕容心中卻是驟然一沉,這個聲音……他原該高興的,可此刻他竟有一絲不願意聽到。

慕容離回頭,面前這個着內侍打扮,躬身作揖的人,是許久未見的庚辰。

涼亭裏,慕容離坐下,靜靜地看着庚辰。

庚辰意欲單膝點地向慕容離行禮,忽又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內侍打扮,為防止為人所見起疑,便只是躬身行禮,而後跪坐于慕容離身邊。

“你何時回來的?”

庚辰低聲道,“屬下在關外尋訪神劍下落,聞得天權欲攻瑤光,屬下心內不安,幾經思慮之下,便回來了,國主且放心,屬下回來前已暗中安排了人繼續查訪。”

庚辰看了慕容離一眼,見他一言不發,不由得抱拳道,“王上恕罪,是庚辰回來晚了。”

他在關外一得到消息,震驚之餘就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往瑤光,誰知半路就聽聞執明攻破瑤光,挾持了慕容離返回天權帝都的消息。他立馬調轉馬頭,趕往天權,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混進王宮。結果,尋幽臺日日有人嚴守,他尋不到一絲合适的時機,難得今日執明解了禁制,慕容離又是一人獨行,他才得以顯身相見。

慕容離聽着,卻只是淡淡地道了句,“無妨,辛苦你了。說來,該道歉的是我,我沒能保住你哥哥。”

舊事重提,饒是铮铮男兒也不由得紅了眼眶,“王上言重了,庚辰和哥哥本為死士,能為瑤光盡忠,為王上盡忠,哥哥他……也是求仁得仁了。”

盡忠……所以為他而死也無所謂麽?永遠只能存在于記憶中那人如此,連那人替他選的死士也是如此……那麽死去的人自己的人生呢?不會遺憾麽?

見慕容離陷入沉思,庚辰問道。“不知王上接下來有何打算。”

慕容離思忖片刻,“你在關外可有發現?”

“屬下在關外的确掌握到一些線索,我查到關外琉璃國或許持有其中一柄寶劍。”

慕容離聞言終于擡眸看了庚辰一眼,庚辰将聲音又壓低了幾分,接着道,“此劍原本應為天權所有,但不知為何,鈞天開國帝王下賜此劍時,被天權郡王回絕了。後此劍就被鈞天皇親申屠家保管,大約是鈞天帝傳三世時,申屠家當時的家主攜此劍出走關外,從我目前探查的消息來看,他最後落腳的地方應該就是琉璃國。”

“你說天權?”一抹淡然溫潤的笑意漫上慕容離的唇角,腦海中不知怎的就蹦出今晨蹲在地上拾棋子的那人,他的先祖不肯要君主下賜的神劍,他又不肯要共主的玺印,這性子總算知道是随誰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離妃色衣服是第一季裏為蘭臺令時常穿的,微博文章版上我會附上圖片。

第二季失蹤了一整季的死士庚辰出現了,回顧下劇情:第一季後期,庚寅死于公孫钤之手,私以為這也是阿離會對公孫下手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說過:他沒能保護得了阿煦,連他送給他的人也保護不了(大致是這個)

重刷第一季發現阿離殺公孫真的是有理由的,不止這個~~~多的就不整理,大家可以重刷~~

更新時間:周三至周日,日更,有事微博上會請假,微博@水墨钰,本文微博閱讀群已建立,喜歡本文的小仙女戳微博加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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