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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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什麽事兒,他的學習計劃非常輕松,他的看書計劃也很随意,沒什麽目的性,只是最近西方哲學會多一些,這些東西看起來脫離現實,“另一個世界”的氣息很濃,有時他的思緒在現實和另一個世界來回切換,他就需要找到一個現實世界的錨點——書籍是他另一個世界的錨點,程避愆,就是他現實裏的錨點。
他得知道現實裏有這麽個人存在,能夠吸引他的關注和注意,就像另一個世界裏,他在探索真理,但他肉身所在的世界,還有個他想要探索的存在。
這下他就擁有了兩個世界,而且這兩個世界都不乏味,他很滿意。
但他又想到,如果在形而上的世界無法得到很有進展的探索,也就只能循序漸進,徐徐圖之,因為那個世界過于宏大抽象,就算他很想突飛猛進,也只能是力不從心,因為追求真理的道路本沒有捷徑可言,最佳的通行證是他的天賦,他已經有了跨入門檻的資格,接下來的路就只能按部就班,通過不停的探索去積累自己的收獲。
但外面的世界則不同,它能給自己真實的回應,能帶來真實的感官體驗,也能通過和不同于自己思想的交互,帶給自己別樣的想法與碰撞。
非要說的話,謝執算是個內向的人,他不社恐,在社交這方面,他很內行,但他并不熱衷,他喜歡獨處,喜歡安靜,喜歡獨自思考,他認為和人辯論收獲不如自己思考來的大,當然,這僅僅是對他自己而言。如果是像孔子和蘇格拉底這些就愛四處辯論講學的人,他們的學說也應該是在交互中完善的,他們又古道熱腸,想幫助更多的人完善思想,可他們又不著書,還要徒弟來整理他們的理念。
謝執沒有那種想要拯救世人的熱心腸,他對其他人會不會變好沒有期待,他唯一的要求就是——那些人別妨礙他的人生。他不試圖去改變任何人,他認為這是一件費力不讨好的事。
許擇凱洗完澡之後,去別的宿舍吹了會兒牛逼,他本想和謝執說一聲再走,但看到謝執目光專注地盯着手裏的書,就自己悄咪咪走掉了。
過了約摸一個小時,他回來了,嘟囔着說困死了,趕緊爬上床鋪,很快就沒了動靜,可以說是沾枕頭就睡了。
孫一回來時距離十二點就只剩下十分鐘,他看到謝執坐在那,也只是愣了一下,但沒說什麽,他又發現自己桌上有一瓶助眠飲料,拿起來,看向謝執,發現謝執桌上有一瓶,又看向對面,發現許擇凱桌上也有一瓶,于是打開喝了,對準謝執的方向,悶聲說了聲“謝謝”,也不管對方有沒有聽見。
他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喝口水的時候都嘆了好幾口氣。
他喝完就爬上了床鋪。
因為他脫了鞋之後,也沒洗腳就踩着樓梯上去了,所以一股酸臭味兒隐約飄了過來。
謝執無聲站起來,沉默地站在那裏幾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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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他其實是在目測椅子和上鋪之間的距離——對,他不可能踩這個公用梯子一下,從此只要他還在這裏住一天,就只會踩着自己的凳子跳上去。
他媽的。
謝執沒有立刻上床,他站了一會兒,燈就熄了。
他就在黑暗裏站了半個小時,一動不動。
按理說許擇凱如果沒睡的話,應該會問他一句站在這幹嘛還不睡覺,但許擇凱已經睡得和死豬一樣。
整個宿舍陷入了一種過分的安靜,如果靜下心來,甚至能聽到呼吸聲。
謝執掏出手機,給程避愆發了消息。
程避愆床頭有一道亮光。
但謝執沒見他回複。
他嘆了口氣,清了清嗓子,“橙子,我知道你沒睡。”
“你再裝死,我就上去了。”
他慢條斯理說着:“你別當我是逗你玩,你知道我這人,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如果我上去了,呵呵。”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兩聲,不說話了。
過了幾分鐘,他聽到程避愆開口,聲音很清醒,這厮十點多就躺上去了,現在都快淩晨一點了,居然還沒睡着,甚至聽上去沒有睡意。
“他們兩個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
“你給他們喝了什麽?”
“助眠飲料啊,你要我給你一瓶。”
“加東西了吧。”程避愆的聲音聽上去冷漠冰涼,但謝執還是聽出了一種很深沉的疲憊感。
這種疲憊感完全不是針對謝執,但他不知道是從何而來。
同時謝執也知道,程避愆并沒有刻意隐藏,因為如果他想隐藏,以程避愆的本事是完全可以做到滴水不漏的。
所以謝執有那麽一瞬間心軟了,就沒再和他兜圈子,“加了點兒助眠的成份,咳,就是快速入睡,絕對安全,族譜可鑒,我們謝家祖上八代都沒出過壞人。”
“那你給我也來一份,加大劑量,我想好好睡一覺,明天不上課了。”
“程避愆。”謝執走到他床鋪邊上:“你怎麽了?”
程避愆依舊躺着,聲音還是平淡的,“你在關心我嗎?”
“對,我是在關心你。”
“不太舒服。”
程避愆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低沉了幾分,也透露出了一絲傷感。
“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嗎?”謝執說:“我們應該不算是徹底鬧掰吧?我們之間也沒什麽仇。”
“那個事兒,我蓄意接近你那個事兒,你打算怎麽處理?”
“什麽?”
謝執:“我的意思是,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好,但如果不是那件事,我也不可能認識你,而且我在了解你之後,我就把事給停了,我很尊重你,程避愆,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說,我沒有龌龊的心思,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起碼我現在對你很坦蕩。”
“嗯。”
謝執臉色微變:“橙子?”
程避愆的聲音不對,很壓抑,很沉悶,似乎在極力遏制着自己的呼吸。
謝執又踩着他的椅子,一把抓着圍欄跳了上去。
他怕踩到程避愆,所以幾乎是懸空在那,一只腳找了個空地兒支撐,“給我騰地兒。”
“快點。”他催促:“不然直接壓你身上,不好受的是你。”
程避愆把自己挪到牆邊,竟然笑了一聲,聲音聽上去讓人起雞皮疙瘩,像索命的惡鬼,他說:“別這樣吧,謝執,我現在已經夠不好受了。”
謝執心裏咯噔一下,他發誓,他真的只是不由自主,下意識地朝着程避愆的臉上摸了一下——他摸到了一手的眼淚。
“你怎麽回事?!程避愆,有誰欺負你了?”
“你告訴我,我去解決,沒什麽我解決不了的事兒。”他俯下身子,和程避愆貼的極近,能清晰感覺到對方的體溫和身上的香氣,他壓低了聲音,“程避愆,只要不是殺了人,我都有辦法,你聽着,告訴我。”
他頓了頓,再次開口,聲音沉着了幾分,也更低了,“就算真的殺了人,我也——”
程避愆伸手擋住了他的嘴唇。
“別猜了,大少爺,給我猜了個死刑出來。”程避愆幽幽嘆了口氣,聲音裏還帶着一絲淡到微不可聞的哭腔,那更像是一種碎裂之感,但他的情緒已經恢複了淡漠,他說:“什麽事都沒發生,我就不能矯情了嗎?我是個愛哭鬼,脆弱的很,你要是沒見過,就是你少見多怪了。”
“你這麽防備我有什麽意義?”謝執來了幾分火氣。“程避愆,你這麽端着到底有什麽意義?”
“那又和你有什麽相幹呢。”程避愆懶洋洋的:“謝大仙人,你多管閑事的樣子十分滑稽,而且也很掉價。”
他話音剛落,就感覺到謝執那修長健壯的身體擠過來,關鍵是謝執沒穿衣服,盡管程避愆穿的很嚴實,但他還是覺得有些尴尬怪異,他想把謝執推開,又被握住手腕。
“你記不記得我說過的話?”謝執扣着他手腕,一邊問他。
程避愆掙紮了兩下,完全沒用,他和謝執的力道不在一個量級,所以他也就放棄了。
“你說過不少,我不記得。”
“我說我要親你。”
如此寂靜的黑夜裏,謝執的聲音聽上去有種異乎尋常的魅力。
程避愆沒說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謝執握着他手腕的是一種根本不容拒絕的力道,而他也不想奮力掙紮反抗,他已經很累了。
睡衣的領口很大,程避愆不知道,謝執早就在特訓那幾年練出了夜視能力,所以能看到他白衣的皮膚上,有幾道明顯的深色痕跡,那是傷痕,像是被鞭子抽打的痕跡。
謝執動作停頓了一下。
他的呼吸交織在程避愆的鼻息間,他低頭,在程避愆淚痣的位置親吻了一下。
程避愆呼吸急促了幾個瞬息,使勁掙紮了幾下胳膊,又被摁了回去。
程避愆用腳蹬了幾下床鋪,咽了口唾沫,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無助:“可以了吧,放開我。”
“程避愆,你在示弱麽。”
“是的,謝大少爺,饒了我吧,放過我吧,你看到了,我全然無力反抗,你想做什麽我都反抗不了,我好無力,好無能,好無助,我什麽用都沒有,我是個失敗的人,我活着的意義就是為了不斷驗證失敗,我是失敗本身。”
他重又安靜下來,聲音放輕了,“我其實是該死。”
“我說過,程避愆,我說過我什麽都能幫你,你不信我的能力,還是不信我的決心?”
“那你為什麽才來?!”他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叫喊,把謝執吓了一跳。
那兩個人也翻了個身,但還是沒醒過來。
謝執被他這一嗓子喊的汗都下來了,他想起之前看到過一個開槍自殺的人,雖然算不上是朋友,只能說是一面之交,那人給自己喂槍子之前也這麽喊了一句,活像是這輩子就只喊這麽一句,就完成使命下臺落幕的戲劇演員。
“程避愆。”謝執的聲音聽上去有幾分窘迫:“我不會安慰人,我只能幫你解決你現在面臨的問題,你問我為什麽沒早點認識你,這他媽不是我能決定的,如果我知道有你這麽個人,知道的那一天我就會去找你,我确實也是這麽做的,遇到問題,解決問題,別活在過去,別用未來給過去買單。”
“你說得倒是輕巧。”程避愆聲音裏有種尖銳的譏諷:“你這種天之驕子又懂個屁,你不會安慰人多麽合理,你有共情的條件嗎?像你這種得天獨厚的人,不去嘲諷別人就已經是最大的善舉了,哈哈。”
“程避愆,你對我的誤解太深了。”
“無所謂,你不在乎,我不在乎,別人也不在乎,無所謂過去現在未來,我只有一種狀态,就是受難的狀态,哈哈。”
“你每天都住在學校,老師同學都喜歡你,你的煩惱在哪?你能對想欺負你的人捅刀子,說明你不是害怕霸淩的人,你簡直快無懈可擊了,那麽,現在就只剩下家庭了,程避愆,是你自己告訴我,還是我去查?”
他話說到最後,不自覺流露出一股威壓,那是尋常人很難感受到的一種無形的東西,即便是在這個追求平等的社會中,還是能夠感受到,像這樣久居上位,擁有強大能力又十分自信的人,他們總會給人這種感受,因為說話者和聽話者都知道,無論他們想要做什麽,都一定會做成。
程避愆沉默了一會兒,說:“你不是已經查過了。”
“我還沒查,而且我查之前會征詢你的同意。”
“呵呵,那又怎麽知道的捅刀子?”
謝執把如何遇到景容的事兒和他說了,又說:“今天就睡吧,也不早了。”
他低頭看着程避愆,頓了頓,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程避愆沒什麽反應,謝執就又去親,程避愆偏着頭躲開。
“怎麽不捅我,嗯?”
程避愆:“沒有刀。”
謝執笑了聲,追着他親,碰到了他肩膀的傷口,他渾身瑟縮顫抖了一下。
“疼嗎?”
程避愆聲音悶悶的:“不關你的事。”
“好吧。”謝執聲音很輕:“你記着,不管是什麽事,我都陪你,程避愆。”
他說完就起身,掀開簾子,抓着護欄,直接從一個床鋪飛到了另一個床鋪。
簾子重複耷拉下來。
程避愆發了一會兒呆,随後伸手,搓了兩下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