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41

謝執是上午十點回的病房。

他的高級護工非常盡職盡責,除了他問的問題,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會說。

“醒過嗎?”

“沒有,謝少。”

“醫生來過沒。”

“來過了。”

“說了什麽?”

“謝少,醫生說不建議房事過度。”

謝執挑眉。

他該怎麽去跟醫生解釋,在床上他雖然是上面那個,但是他根本就做不了主?

“醫生說不贊成再給他服用安定成分,建議他出去走走,接觸日光,活動肌肉。”

謝執也就給程避愆喂過一次助眠藥,一來是程避愆确實太累了,需要充足睡眠,二來他出去見洛力,得穩妥一點,否則以現在程避愆不正常的狀态,醒來找不到自己,沒準會受更大的傷害。

昨天做完已經淩晨四點了,程避愆睡着後,謝執大概睡了兩個小時,他在整理段何電腦裏的那些東西,段何偷拍了很多有關橙子的照片,但能看得出來,橙子對他一直有所防備,所以他的一些凝視角度沒有得逞過。

漂亮的小男孩得聰明才行,而且得是特別聰明,聰明到能夠找到足夠恰當的自保方式,他的每一句語言,每一種神态,每一個眼神,都必須經過精心的思考才行,否則漂亮就會變成一種災難,一種罪過。

Advertisement

他但凡蠢一點,或者沒那麽聰明,可能早已經被段何這個變态壞事做盡了。

謝執只是想到了一丁點這種可能,毫不誇張地說,他呼吸困難。

他想,如果不是他很喜歡程避愆,甚至達到了愛的程度,他可能甚至不會怎麽在意。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這天底下受苦受難的人何其多,多到不計其數,多到無休無止,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滋生,就像上帝創造人類那樣,上帝也在源源不斷地創造苦難,創造經歷苦難的人。

所以他不會覺得哪個人經受苦難是一件多麽稀奇的事情。

除非苦難落到了自己和所愛之人的頭上。

他洗了個澡,試圖沖掉身上一切污穢,順便沖掉他媽的這個世界所有操蛋的苦難。

十二點時,程避愆醒了。

營養師端上來了一些精美可口的類似流食一樣的東西。

程避愆睜開眼之後,試圖起來,但好半天連一個指關節都沒折騰的動。

謝執提心吊膽地看着他這些艱難卻收效甚微的動作,面部微微抽動,似乎活像能幫他發力一樣。

程避愆放棄了,他躺在那,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橙子?”

謝執把一根吸管連着溫水送過去,程避愆慢騰騰地吸完了一大杯水。

程避愆又緩緩清了清嗓子,但沒有開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豪華病房安靜的只有一體機播放的白噪音,那是一個控溫控濕的系統,發出的可供選擇的白噪音可以立體環繞整個空間,謝執選擇了一種篝火的聲音。實際上這不太科學,因為篝火通常只有一處,根本不需要立體環繞,畢竟沒有哪個活人能夠躺在篝火中間。

謝執安靜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他已經在這把椅子上坐了太久,這些天他吃睡都在這,倒也不是他沒苦硬吃,只是他不覺得有多苦罷了,他對自己的身體有時候置若罔聞,還是年輕,身體素質太好,所以身體提出要求的時候少。

程避愆舉起一只胳膊,看了眼自己潔白如玉的,光滑細膩的胳膊,這是一只非常美麗動人的胳膊,如果能夠忽略它上面那些密集紅痕的話。但如果不忽略的話——倒是也很難忽略——那麽它就是一只有些澀情的胳膊。亦或者,是一只剛從蚊子窩裏拔出來的胳膊。

謝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天知道,他身上也有,他的胸肌和腹肌也遭受了密集的蚊蟲叮咬。

在這個凜冬已至的新年,他們倆被蚊子包圍了。

程避愆逐漸能動了——到底是年輕啊,他緩緩起身,想坐起來,但實屬異想天開,他的腰及以下像是被打散了,不再屬于自己,于是他以一種很寒碜的姿勢半起身,謝執給他後面放了個大枕頭,撐住了。

“疼。”

這是他說的第一個字。

于是謝執道歉。

程避愆微微搖了搖頭,“我們有什麽待辦?”

“啊?”謝執愣了半天。

“請了假,有作業嗎?”

謝執頓時一腦門的疑惑與迷茫,就像來到了平行世界。

“寶寶,你好了?”

程避愆說話很慢,聲音很輕,他實在沒力氣,謝執支起床桌,他在那小口吃着飯,嘶了一聲,他的唇舌都被謝執咬破了,稍微熱一點的食物對他來說都是個麻煩。

他只能慢慢去吃,等溫度降下來。

“我什麽都記得。”他慢吞吞地說:“對不起,謝執,我太不像話了。”

謝執松了口氣,感覺這一刻他渾身每個細胞都跟着放松了,活像做完了八百次冥想。

“我沒覺得不像話,寶寶。”

“謝執,和我睡的感覺怎麽樣?”

謝執把頭湊過來,想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有點捉摸不透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程避愆臉上沒什麽表情,因為他全身都在疼,沒有表情就已經是用了很大力氣了。

謝執摟住他,在他臉上點吻了幾下。

“你吃了嗎?”程避愆看了他一眼,但是他很疲倦,所以什麽姿勢都慢騰騰的。

“我吃過了。”謝執說。

“好。”程避愆說:“我沒事,我好了。”

他說:“我舒服了很多,謝執,我也踏實了很多,你總不可能,呼,總不可能剛睡完就要甩掉我。”

謝執:“我不會。”

程避愆說:“我突然想喝酒。”

謝執:“那不可能。”

“宴會上有酒。”程避愆說:“我想喝,你的堂姐說,晚上八點有宴會,謝執,哥哥,帶我去。”

謝執摟緊了他,被這聲哥哥叫的差點神志不清,“帶你去可以,但是你現在不适合喝酒。”

“沒關系的,我沒有那麽脆弱的。”程避愆看了眼自己的手,手心裏有幾處不規則的疤痕,但是很淡,淡到幾乎看不見。

謝執:“塗了祛疤膏,過幾天就會消失。”

“算咯。”程避愆說:“我聽你的話,謝執。”

謝執也是挺沒原則的,說:“如果你實在想喝,我讓他們給你調輕度的。”

“謝謝哥哥。”

謝執:“嗯嗯。”

程避愆吃了一半,漱了口,重新躺回去,半躺着。

他的目光一直看着謝執,他要謝執離他很近,他要謝執觸摸他的身體,他伸手抱着謝執,輕聲說着:“哥哥,你把我的舌頭咬破了。”

謝執:“不好意思,下次我注意。”

程避愆搖頭:“你可以咬,你做什麽都行,我都不會拒絕。”

“橙子,你不覺得這種話不健康嗎?”

“那又怎麽樣。”程避愆說:“我想好了,在你還沒有膩煩我的時候,我就一直在你身邊,等到哪一天你不要我了,也沒有關系,我尊重你的選擇,我就離開就好了,謝執,你不要有任何負擔。”

謝執吸了一口氣,感覺胸口憋悶的慌,“你想怎麽離開?默默去死是不是?”

程避愆伸手摸他的臉:“老公,你生氣了。”

“我知道有點不合時宜,但是橙子,你應該很清楚,清醒理智的相處模式才是健康的,而只有健康才會長久,病态畸形的念頭對你是一種消耗,是摧殘,它不會給你帶來好的東西,只會讓你在試圖逃避一種痛苦的同時遇到新的痛苦。”

程避愆去親吻他的嘴唇,謝執無奈地摟着他,溫柔回應。

“我要開始鍛煉啦。”程避愆說:“為了讓我們的生活更和諧,我不想你不盡興。”

“我沒有不盡興。”謝執說:“你要什麽生日禮物,程哥。”

程避愆搖頭:“我不過生日。”

“你想去哪玩嗎?出國,去海邊,島上,都可以。”

程避愆搖頭,抓着謝執的胳膊,“段何怎麽樣了?”

謝執語氣帶笑:“才想起來他?”

“他應該沒事吧。”程避愆說:“如果有事,你現在肯定在替我擦屁股,不會這麽悠閑了。”

“他沒事,他在謝家的一所療養院,級別不低,便宜他了。”

“謝執。”

“嗯?”

“謝執。”

“怎麽了?”

“你會不會讨厭我?”

謝執:“我不讨厭你。”

“我很懦弱,懦弱到和那些痛苦和平共處,再找無數種理由和借口替它們安身,所以我沒辦法擺脫,我是個蠢貨,謝執,你會不會因為我的愚蠢而厭棄我,很多時候,我特別讨厭我自己,我自找的,我不值得同情,我給你添了太多麻煩。”

“你想還他的恩情,你已經還清了。”

程避愆鼻子一酸。

“你都知道了……”他松開謝執的手臂,反被謝執用力握住。

“在他那裏你只是他用來贖罪的工具,但你是活生生的人,有獨立的思想,有遠見,有洞察力,有成熟沉穩的性格,聰明、自立、堅韌。這些優秀品質,是很多培養‘人’的家庭都難以培養出來的品質,他沒有培養你,他一直在物化你。”

“程避愆,你看着我,不要再物化你自己,你求我別抛棄你,求我把你當成一個物件,這是錯的,你不是任何人的物品,你是獨立的、擁有自主行為能力的人,你要從心裏這麽想,你要永遠這麽想。你已經成年了,你有了更多的權利,也要履行更多的義務,要承擔更多的責任,但你可以做到,你一直做的很好,好學生、好朋友、好男友,你可以做好每一種身份和角色,這些角色裏,沒有一樣是你需要扮演工具才能做好的。”

“我希望你能從心底裏這麽想,你可以持不同的觀點,我們可以像從前那樣對任何觀點去辯論,但物化自己絕對不行,只有作為人的身份,才能行使以上所有的權能,我不會和一樣東西談論什麽話題,我也無法像愛一個具體的人那樣去愛一個物品,你知道,對人的愛和對物品的愛不可能完全一致。”

“那你能一直陪着我嘛?謝執,我害怕。”

“我會一直陪着你,程避愆,我看過太多人性的弱點,我不覺得你的那些讓你覺得厭惡的地方我不能接受。還有,我希望我們是平等的,尊重和理解都建立在平等的基礎上,這你知道。而一段長久的戀愛關系,就建立在尊重和理解的基礎上。”

“謝執,你沒有缺點。”

謝執笑了一聲,“那不正好,符合你的完美主義。”

“為什麽你會沒有缺點?”

“很顯然,我們相處的還不夠久,我僞裝的太好,需要比其他人更長的時間才會暴露缺點。”

“嗯。”程避愆握着他的手:“你的手也受傷了。”

“擦傷。”

“怎麽弄的呀?”

“不慎摔倒。”

“謝執,你把我當傻子了嗎?”

“你發起瘋來智力和傻子還真差不了多少。”

程避愆把謝執受傷的手抓起來,貼到自己臉上,蹭了蹭。

“你不是總說我冷漠,難共情,情商低,是不是你說的,好老婆。”

“可是這不算缺點。”程避愆嘟囔:“有時候看起來不近人情,但你對我很好,你喜歡我。”

“對,誰讓我喜歡你呢。”

程避愆湊過去,蹭着謝執的肩膀,小聲道:“我屁股疼。”

謝執:“我揉揉。”

“謝執,我是不是太粘人了。”

“還好。”謝執說:“要是你醒來再也不想看見我,我會懷疑我自己不行。”

“晚上我還能去宴會嘛。”程避愆半趴着,仰頭看他,“他們能不能從我的走路姿勢看出來…”

“看出來什麽?”

程避愆臉有些熱,“你知道我在說啥。”

“肯定有人能看出來。”謝執說:“你不想去咱們就在這看書,或者我給你讀故事也行。”

“我要去,謝執,你的成人禮,而且都準備好啦,不去不合适。”

“你要去咱們就去,但沒什麽不合适的,他們就是想辦一場宴會,和我關系不大。”

“謝執,你講話好冷漠。”

“喲,剛才還說我沒缺點呢。”

“謝執,你會不會有一天不喜歡我了,就對我很冷漠,去對別人好了?”

“理論上不會,因為我是個堅定主義者,而且我是個聰明人,不會給自己的人生做無謂的多餘選擇,那是自找麻煩。”

程避愆撅起嘴:“你又在輸出你的觀點了。”

“我的人生裏都是這些東西,過于有錢,過于沒朋友,過于自由,就只剩下追求知識和真理這一條路了。”

“好欠揍,你會被人嫉妒到被打!”

“那你打我吧,寶貝。”

程避愆沒有打他,他仰頭湊近謝執的嘴唇要去親他。

謝執幹脆按下了窗簾,上了程避愆的床。

程避愆身體僵了一瞬,但沒有反抗,謝執就吓唬他,故意作勢要脫他的衣服,程避愆也沒有絲毫抗拒,只是用力抓住了床單。

其實他已經很疲憊了,而且渾身疼痛,但他沒有拒絕謝執想要做的任何事。

謝執心裏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剛才那段有關人格的長篇大論是白說了。不過也不是不能理解,程避愆那時候太小了,這麽多年根深蒂固的想法,妖魔已經紮根,想要祓除只能循序漸進,連根拔起指不定要帶走多少血肉,他做不到,他實在舍不得。

“程避愆,放松。”

“好哦。”

“我說真的。”謝執去按摩他的腰腿,手法非常專業。

程避愆逐漸意識到他是真的在按摩,愣道:“謝執,我還以為你……”

“還以為什麽?”謝執眼裏帶着笑意。

“嗯……”

程避愆猛地捂住嘴。

“你還捂上嘴了,你什麽聲音我沒聽過?”

“謝執!”程避愆臉色爆紅,用力拍了他胳膊幾下。

“叫聲只是說明你身體确實太疲憊了。”謝執神情很正經,要不是程避愆伸手探了一下他的虛實,還真以為他坐懷不亂。

“謝執,你別憋壞了,就不能用了。”

謝執失笑:“我有分寸。”

“好疼。”

“疼過就不疼了。”

程避愆聽了只覺得有點想哭。

他在過去那些年已經疼了太多次,可是從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有一句,哪怕是騙他的,他都會信的,哪怕他完全清楚疼過一次還會有下一次,可就算是謊言也沒人和他說過。

但他相信謝執,因為謝執從來不會騙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