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從遠處天際連出一條白色的線, 光亮從那條線內朝着四面八方散開, 一點點的染白了整片天地,照亮了被霧氣籠罩的懷西城, 晨間的風一吹, 城內薄薄一層的白霧便跟着散去多半。
但背靠着的山腰上還籠着厚厚的霧氣,随風缭繞, 久經不散, 像是美人的披帛,随風而舞。
懷西城內的店鋪陸續開張,不時可以聽到外面的吆喝聲,采茶的隊伍也漸漸出發, 區別于夜間的沉寂, 這座城漸漸醒來。
一大早, 茶香就從隔壁茶鋪傳到茶舍,整間茶舍都充斥着清新的茶香, 頗為醒神。
季栀瑤看着思雀坐在桌上第十次打哈欠,忍不住說道:“你昨晚做賊去了嗎?怎麽這麽沒精神?”
“我倒覺得我睡得挺好的。”
可不是睡得好嗎?相當于吃了毫無副作用的安眠藥呢。
思雀懶洋洋的打完了一個哈欠, 耷拉着眼皮,一副還是很困的模樣。
她就不一樣了,昨夜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後來某人又在她房間裏待了好一會兒, 她才睡沒多久就又被季栀瑤叫起來用早膳,可以說是嚴重的睡眠不足。
思及此,她看了一眼對面的倪絮。
倪絮依舊一身書生打扮, 察覺到她的目光,對她眨了眨眼,笑了下。
她倒是看起來精神的很。
不過,還有一個人沒到呢。
她轉眸看向斜對面的空位。
思雀不動聲色的撩了撩自己的頭發,遮住了脖子,心中又惱又羞,卻不敢表現出來。
她昨晚什麽時候睡着的她都不知道,今早醒來她就好好的躺在被窩裏,只穿着裏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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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可是!
她今早照鏡子的時候還發現脖子上有好幾顆疑似“草莓”的東西!阿皎看見了,還念叨了一句這裏靠着山所以難免蟲蟻多了些,要在屋裏放些驅蟲的藥才好。
也幸好她沒往別的方面想!不然自己就要丢臉死了!
臭豬蹄子!
驀地,她發現桌上的人看着她身後,神情各異,但都不免帶着驚豔和詫異。
思雀心中疑惑,也跟着回頭看。
穿着玄色衣衫的男人正從樓梯上走下來,步伐輕巧,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他臉上的易|容面|具已經摘了下來,露出了他原本的樣貌。
他的眼尾上勾,長睫黑如羽,黑眸深邃,宛若黑曜石,鼻梁高聳,薄唇輕抿,殷紅如櫻桃,一勾唇一笑便百媚橫生,氣質魅惑,似那誤入人間的魅人妖精,卻又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美。
比之當年十五歲的他,已經是完全長開了,更加讓人挪不開視線。
他看見思雀看着自己時,薄唇輕揚,緩慢的眨了眨狐貍眼,眸中柔情四溢。
思雀聽着自己一聲比一聲重的歡快心跳聲,忙捂住自己的鼻子,卻又舍不得挪開視線。
這個男人!怎麽可以這麽好看啊喂!
“你、你是關兄?”
最先回過神來的是曲冷,就連一向外表冷酷的他都面露驚訝,問句中還帶着不肯定,但住在茶舍內的只有他們幾人,這會兒關耶溪也還沒出現,也只有這一個可能了。
兮鸠這時已經走到他們面前,坐了下來,對于他們各自的表現滿不在乎,自顧自的斟了一杯茶,擡眸瞧了一眼思雀的茶杯裏空了一半,又伸手為她斟滿了。
做完這些,他才慢吞吞的說道,“嗯,是。之前只是個人的一些小愛好。”
啧,還小愛好。
思雀瞪了他一眼。
她猜的沒錯的話,這個人肯定是以為自己把他忘了,所以才惡趣味的裝作另一個人來接近她。
要是真忘了,以這個人病重的程度,還指不定會做些什麽呢。
不過話說回來,關耶溪這個人究竟是不是真實存在的?
“你!”季栀瑤這會兒才恍然大悟,猛地看向兮鸠。
她剛剛一看見他就覺得他眼熟得很,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不是當初三妹院子裏後來在後山失蹤了的那個小厮嗎?
可叫什麽名字來着?她不太記得了。
她就說當年他看三妹的眼神就不對勁!果然如此!
兮鸠挑眉,沒想過否認這件事,“真沒想到,二小姐竟還記得我。”
雖然嘴上叫着二小姐,可這說話的語氣卻是懶散又無禮。
“你們原來就認識?”
倪絮說完驚奇的看了一眼兮鸠,又神色莫名的瞧了一眼還在暗自生悶氣的思雀。
戴着易|容面|具僞裝成另一個人跟熟人見面,這是他們之間特殊的情調嗎?那昨晚自己是不是多嘴了?
幾人帶着不同的心情吃完了這頓早膳,越邊蘿就出現了,身後跟着幾名婢女,進門掃了一眼他們,正啓唇打算說話,卻不可避免的,視線在兮鸠身上停留了許久。
直到思雀“不小心”把桌子踢響了一下,她才回過神來笑着對他們幾個問好。
說話間,目光依舊時不時朝着兮鸠那邊望去。
思雀很不爽,非常不爽,氣鼓鼓的低頭用手戳着桌子。
藍顏禍水!沾花惹草!
之前長相普通的“關耶溪”憑着身上那股懶洋洋又勾的人心癢癢的特別氣質就已經很吸引人了,現在還加上這張魅惑衆生的臉,走出去怕不是要被鮮花淹沒?
看夠了思雀吃醋的小模樣,兮鸠才低笑一聲,擡眸看向越邊蘿,唇角壓下,目光淩厲,只一眼便讓越邊蘿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一般的挪開了視線,再不敢看過來。
“幾位昨夜睡得可好?”
這句話在季栀瑤他們聽來不過是主人家簡單的客套,但于幹了壞事的倪絮和思雀來說可就不一樣了。
思雀懶洋洋的靠在阿皎身上,手指卷着自己的發絲,沒有擡頭。
倪絮一臉笑嘻嘻的模樣,也看不出有什麽異常。
兮鸠就更不用說了,揭下面|具之後便更加放肆,目光只随着思雀一個人走,半點也不給旁人。
而季栀瑤和曲冷就不用說了,他們根本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麽,是以十分自然。
季栀瑤:“睡得很好,原本還擔心這裏背靠着山林會有許多蟲蟻,卻沒想到屋內幹幹淨淨,半點沒有受到蟲蟻的侵擾。”
越邊蘿掩嘴一笑,“懷西城家家戶戶都會燒一種驅蟲香,味道很淡,但效果不錯,想來幾位沒有發現罷了。”
阿皎這時低頭看了一眼思雀,思雀繞頭發的動作僵硬了一瞬,轉而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在阿皎收回目光後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那邊優哉游哉的望着自己的兮鸠。
警|察叔叔就是這個人!
兮鸠無辜的眨了眨眼,甚至心裏還有些遺憾。
小姐還有一年才能及笄呢,算一算,時間是那麽的漫長。
也幸好,思雀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幾位今日打算做些什麽?有什麽是妾身可以幫忙的?”
“夫人若是有事便去忙,我們今日沒別的事,就想在城內逛一逛。”
越邊蘿似乎真的只是過來關心他們一下,沒說幾句話就告辭了。
在她走後,思雀擡頭與倪絮對視了一眼。
昨夜整個院子裏的人都突然睡着了,越邊蘿對他們有所懷疑,所以今天才來試探的。
思雀又掩嘴打了個哈欠,眼角潤出了幾點水光,“我可就不去了,我要回房間睡覺。”
倪絮跟着伸了個懶腰,“葉姑娘你們去吧,小生也覺得有些累,想在茶舍休息。”
季栀瑤一臉霧水的看看倪絮又看看思雀,“你們——”
“少爺,少爺慢點,小心摔了!”
一個小男孩從外面跑了進來,手裏拿着一根木棍,一邊揮一邊朝着前面跑,臉上帶着有些傻兮兮的笑,看着就不大正常。
一個老婦人跟在他身後,神情緊張,額邊滿滿的都是細汗。
小男孩似乎沒有看見他們,在廳內到處跑,嘴裏念叨着什麽,言語細碎,讓人辨不明意思。
老婦人看見這裏有人,面露驚訝,神情更是着急,“少爺別跑了,別驚擾了客人。”
在曲冷的幫助下,老婦人終于是把小男孩給抓住了,将他抱在懷裏,他也不掙紮,手裏握着木棍,澄澈的大眼睛盯着他們幾人,像是看見了什麽稀奇的東西,不時發出嘿嘿嘿的笑聲。
季栀瑤拿出一條手帕遞給老婦人,“老夫人你擦擦。”
老婦人一邊接過手帕一邊搖頭,“奴可不是什麽老夫人,姑娘嚴重了。”
“這難道是姬莊主的兒子?”思雀好奇的瞅着小男孩,小男孩亦與她對視,咧嘴一笑,亮晶晶的口水便從嘴邊流下。
可怎麽一副癡傻相?
思雀看向倪絮,果然見她眉頭微蹙,目光落在小男孩身上。
老婦人用帕子給小男孩擦了擦嘴邊的口水,長嘆了口氣,眉宇間盡是哀愁,“正是,我們少爺名為姬容栩,其實我們少爺以前不是這模樣的,三歲會詩五歲能畫,是懷西城屈指一數的天才。”
“可自從夫人病了以來,少爺就也漸漸變成了這副模樣。”
說到這,老婦人忍不住抹了抹淚。
她自姬容栩出生就一直照顧他,對他的感情不亞于對自己親生兒子。
“你們夫人也病了?”
昨晚那個房間裏躺着的是一名男子,思雀猜應當是莊主姬聞清了,可聯系到倪絮說過的,她的病人原本不是莊主,那是不是就是姬容栩或是莊主夫人?
這樣一來,委托她來的恐怕就是莊主,只是不知道怎麽,莊主在寄出委托書後便也跟着出事了。
按理說,懷西茶莊成立了這麽多年,生意一直都紅紅火火的,因此紅眼的競争對手肯定有許多,但一直也沒出什麽大事,證明莊主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可這回怎麽一連三個人都倒下了呢?
越邊蘿會是兇手嗎?可她做這些又是為了什麽?若是為了給茶莊搗亂,可她這段時間又在盡心盡力的維持茶莊的生意,真是令人費解。
“小公子真是可愛,我可以抱一抱嗎?”
老婦人聞言看向倪絮,有些詫異。
畢竟從姬容栩變得癡傻了後,加上夫人老爺又接連病倒了,不少看見他的人都嫌棄他這副模樣,不遠離就很好了,更別說想要親近了。
她看了眼懷中專注玩木棍的姬容栩,“若是少爺願意便可。”
倪絮走到老婦人身邊,蹲下與姬容栩平視,笑眼彎彎,伸出手,“小少爺可以給我抱抱嗎?”
連說了兩遍姬容栩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大眼睛眨了眨,過了好一會兒才丢掉手中的木棍,身子稍稍前傾。
“看來少爺與小公子你很有緣呢。”老婦人笑了。
其實姬容栩長的很可愛,眉清目秀的,一雙眼睛更是格外的好看。
思雀心中有些惋惜,希望倪絮能夠把他治好吧,這樣一個孩子,若是以後都只能這樣,也太可憐了。
連孩子也能下此狠手,兇手也太可惡了些。
“小姐真是心善,對着孩子格外容易心軟呢。”
兮鸠不知何時坐在了思雀身邊,将她臉上的神情盡收入眼底。
思雀沒察覺他的不對勁,睨了他一眼,“你小時候肯定比他可愛多了。”
但是心眼兒絕對也比姬容栩多多了。
“也幸好我生的可愛,不可愛些,小姐就不會救我了,不是嗎?”
怎麽酸溜溜的?
“誰說我是看你可愛才救你的了?”
“哦?”兮鸠撩起她肩上的一縷發絲,恰好就能看見她衣服領子處露出了半點紅的痕跡,笑的一臉舒坦,“那是為什麽呢?”
思雀看見他那蔫壞蔫壞的眼神就知道他看見了什麽,一把揪回自己的頭發,轉過頭去不看他,鼓着腮幫子,氣的簡直想磨牙。
“昏了頭了才會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