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葬禮

第 21 章葬禮

五月,随着謝菲爾德號在公海上沉沒成為墓标,福克蘭的戰事愈發焦灼,再加上各路媒體的渲染,南大西洋危機如烏雲籠罩在英國之上。

牌桌上的人都在等着看太陽落下的笑話。

《時刻報》也在持續跟進每一天的戰況,并時刻關注內閣的反應,這半個月的新聞讓人忙得不可開交。

斯克內爾回到倫敦後就投入了工作,期間他也向萊德的校舍打過電話,但一直沒有得到回複,同樣他也沒得到回信。

過了很久,其實也不過十天後的某晚,斯克內爾接到萊德的一個短暫電話,對面遺憾地說自己忙于學業,所以恐怕只能等暑假再見面了。

他們沒有多說什麽,沒再提劍橋的不辭而別,也沒有提關于尼基的事。

斯克內爾對自己解釋,那是與他無關的事,而他的朋友需要自己的空間去處理私人的事。

但他仍感到郁悶,他想自己至少不會喜歡尼基這個人,不僅是因為他那通盛氣淩人突然挂斷的電話。

一轉眼海戰和空戰都已打完,戰争推進到英阿雙方陸戰,五月也即将結束。

“撒切爾肯定高興極了,戰争一勝利,那她明年的連任就大有保障。”

早晨,斯克內爾在茶水間和克拉拉閑談,現在局勢已經明朗,勝利的砝碼加在了她們這方。

克拉拉也應和他的看法:“她在開始時就毫不猶豫選擇戰争,狠心但很有魄力,議會那群只會甩紙的男人可比不上她。”

斯克內爾聳聳肩,的确。然後他說起今早新拿到的的傷亡報告,戰争總會帶來犧牲。

克拉拉對斯克內爾的感慨也只是無奈一笑:“政治博弈,我們都很清楚。英國人會記住這場戰争的,也會銘記那些士兵。”

閑談結束後,回到案臺的斯克內爾拿起了今早的報紙,畢竟對他們來說看報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這時一則簡短的訃告引起他的注意:

“我驕傲得活過!”

只這麽一句擲地有聲的話,是一位名為布裏的人對這個世界最後的宣言。

“我們最敬愛的朋友布裏·卡斯卡特先生已于5月23日永遠陷入沉睡,願他做一個好夢。”

葬禮将在周四舉行,布裏還特別囑咐來悼念他的朋友千萬不要穿一身黑,那太沉悶了。

斯克內爾感覺一陣悲傷湧現,盡管他也只是從萊德口中聽說,但布裏留給自己的記憶還如此鮮活。

即使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人們也會為生命的逝去而感傷。

他仔細收好了這份報紙。

——

周四,倫敦的天陰沉,指不定過會兒就要下雨。

斯克內爾請了假來參加布裏的葬禮,雖然沒有必須來的理由,但他就是這麽做了。

相信布裏也不介意在自己長長的熟人名單上再添一個名字,或許他還會得意自己的魅力大到死後也能吸引到帥氣男人來見他最後一面。

來參加葬禮的人各異,斯克內爾能憑自己的眼力判斷出來悼念的人來自不同階層,他們的行業也大相徑庭。

布裏的交友能力絕對無與倫比,至少斯克內爾确信在未來的某一天,在自己的同樣場合裏可看不到這麽多人。

不過即使布裏在訃告上說希望大家不要穿得過于沉悶,更多的人還是身着黑色,只有幾位或許是布裏的至交好友身着張揚,甚至有些過于誇張,那鮮豔的色彩在教堂中格格不入。

斯克內爾考慮後也選擇身着正式,只格外挑了一束開得最熱烈的鮮花。

他坐得靠後,遠遠望着布裏在相片中的燦爛笑容。

聽見耳邊有人小聲調侃,那是布裏親自挑選出的最愛的一張相片,出自他的某任攝影師男友之手。

斯克內爾這時也應景想,他似乎還沒有一張能拿得出手的相片供人參考……

這時旁邊有人落座,還沒等他挪動就聽見熟悉的聲音:

“我沒想到布裏會選擇在教堂進行葬禮。許久不見,斯克內爾先生。”

是萊德!他同樣穿着黑色正裝,紅發整潔紮了起來。

斯克內爾雖然知道萊德肯定會來參加葬禮,但後者始終沒有現身,難免覺得失落。

他正準備說話,就被萊德止住,示意他神父開始講話了。

神父簡述了布裏的生平,為人等等,從他的敘述中布裏似乎也就是個普通的過完簡短一生的人。

整個過程嚴肅平和,聖歌輕盈撫慰悲傷。

布裏的靈樞由那幾位身着張揚的朋友擡向墓地,他們之中有兩人明顯要瘦弱些。

斯克內爾想那兩位或許也同樣忍受着病痛。

衆人沉默步至墓地,那裏已經有一座嶄新的漂亮墓碑。

布裏的父母出面,進行最後的送別祝言,但她們的演講有些過于僵硬。

斯克內爾注意到,這一場葬禮太普通了,與他所想象的布裏會想要的葬禮完全不同,就像普通人的葬禮。

可這位新死的墓主人是一名恨不得向全世界宣揚自己喜歡男人的男同志!

“我以為布裏的清單上會列些有趣的事。”斯克內爾悄悄對萊德說。

“你看那裏。”萊德示意斯克內爾看向被鮮花覆蓋的角落,那裏有一個錄音機。

“布裏他可是個話痨,鬼知道他還想說些什麽。”

人也即将會知道。

就在布裏的父母把土撒在他的棺木上時,一個響亮且異常愉悅的男聲突然出現——

“親愛的爸爸媽媽,很抱歉騙你們我改掉了壞習慣,因為你們的兒子到死也是個糟糕的同性戀!”

“我親愛的甜心男孩兒們,請笑得開心點兒!我想我這時候應該……已經和七個男鬼約會了!”

“……”

“好吧,請把鮮花砸在我的棺木上,我要最漂亮的那朵!”

接着布裏就開始放非常有個人品味的游行歌曲,來參加葬禮的人也有些跟着唱起來,和着布裏的男高音,突然間冷清的墓地變得熱鬧無比。

簡直像個派對!

顯然有些人是不了解布裏性向的,被這架勢驚住就黑着臉離開。

同樣臉色鐵青的還有布裏的父母,他們幾乎愣在原地,只看着面前發生的一切。

斯克內爾和萊德都大笑起來,他們沒有想到布裏會給大家這麽一個驚喜。

“不用質疑我曾活過,這是我唯一擁有的人生,我将會得到唯一的愛……”

——

葬禮結束在落雨時,所有人互相告別,只剩布裏一人歸于靜谧。

斯克內爾和萊德并肩在小路上走,頭頂的茂密樹葉為他們擋下了細雨。

他們兩人并不急着離開,一邊聊天一邊往前走,誰也沒說要去哪裏。

萊德說起有關布裏的事,補充神父所沒介紹的真正的布裏。

“你知道嗎,我剛認識卡斯卡特的時候他還是個虔誠的教徒,發現自己的性向後就立志做獨身主義者,以不招致罪業。

“但後來他就離開了教會,我們再見面時他已經成了大家所熟識的布裏。”

斯克內爾有些疑惑:“但他最後選擇在教堂由神父主持葬禮了。”

萊德說:“聽說他在最後的日子堅持要回歸教會,他想念聖母的懷抱,這是他的原話。”

斯克內爾沒再追問,他多少能理解布裏的做法,然後說起自己在葬禮上看到的布裏的父母的表現。

萊德認同了斯克內爾的猜測,一個和幸福相差甚遠的家庭。

唯一能獲得原諒的理由是反對自己的天性,布裏和家人決裂後就孤身一人來倫敦闖蕩。

倫敦這個大都市裏有太多他的同類,他在倫敦過得很快活,所有人都喜歡他,當然所有人都不會拒絕和他做些什麽。

“布裏說他熱愛自己的身份,這帶給他自由,他有大把的精力去享受生活。但你也看到了,可憐的布裏。”

斯克內爾知道萊德指的是什麽,他在美國的一篇報刊上讀到一名醫生關于傳染病的見解。

男同志們更少使用保護措施以及非固定伴侶的行為可能導致疾病的相互傳播。

當所有人都為性解放而狂歡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有什麽即将發生,他們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話題一下變得凝重起來,萊德注意到自己使對話變得無趣了,于是打趣說:

“不用在意我說的,斯克內爾,你可是個異性戀。而且,我肯定不會帶着危險站在你身邊。”

他接着晃晃腦袋,然後把原本紮得一絲不茍的頭發散下來,解開了西裝的扣子。

然後轉變了話題,開始詢問斯克內爾的近況。

斯克內爾卻沒立即回答萊德的問題,他相信萊德的話,假如,他是想假如真的發生了這種事——

“我不會害怕,萊德,真的。”

斯克內爾注視着萊德的眼睛,後者的藍眼睛在聽到這話後微微睜大。

萊德的嘴唇微動,就在他要說什麽時突然“啪”的一下,一滴水珠落在了他的臉上。

斯克內爾下意識去擦,但萊德在他的行動之前先轉了身,然後拉住沒反應過來的他向前跑。

入夏的天氣誰也摸不準什麽時候大雨就會傾瀉而下。

噼裏啪啦,葉子再也無法承受住雨點的侵襲,放任雨滴壓過,砸在樹下的倒黴鬼頭上。

幸好能躲雨的建築離這不遠,而他們也跑得更快些,至少跑過被淋成落湯雞的命運。

萊德笑着抱怨斯克內爾要為此負責,因為他這個倫敦人應該提供一些關于倫敦天氣的倫敦經驗!

斯克內爾應付萊德的指責,倫敦經驗就是無所謂下雨天,比如倫敦人從不打傘!

哦,對了,他突然想起,萊德還從他這裏拿走過一把傘。

斯克內爾指出他們兩人忘記的事,萊德說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他幾乎要忘了。

“兩個月之前,我們第一次見面。哈哈,那之後我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你了。”

“我也沒想到我們會……成為朋友。”

萊德笑得眯起了眼,還一邊順着自己淋濕的頭發,他對斯克內爾說:

“倫敦真是個奇妙的地方,不是嗎?”

紅發的年輕人伸手試探雨勢,雨水順着精巧的下颚線劃過,沿着揚起的脖頸落入鎖骨。

原本打理得當的襯衫在離開葬禮後就解開了束縛的領口扣子,拉扯也讓襯衫不那麽服帖,有幾道長長的水痕透濕了布料。

斯克內爾靜靜看着眼前一幕,然後也伸手感受雨水,他從看到訃告時的憾然就從掌心滑落,隐入灰藍色的天。

唯剩眼前這抹溫暖的紅色。

它會消失嗎?

斯克內爾不由自主伸出手,指尖觸碰到的那一刻他沒有離開。

他應該離開,他不想離開……

但萊德卻輕柔移開了斯克內爾的手,他說:

“雨勢小了,我已經買好了回劍橋的火車票。”

那雙淺藍色的眼睛絲毫不避讓,就那樣直直看着斯克內爾,如最初見時的那個晚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