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第18章

眼瞧着那男人要當場發作,拿着一沓獎金的吳主任突然走了進來,直接皺了眉頭道:“怎麽回事?”

“醫生,這男孩實習的吧?連藥都不會開也不怕丢你們三院的臉啊?”

吳秋一一看這女嬰呼吸困難的樣子,語氣都變冷了:“先給她查體,然後去化驗。”

“憑什麽啊?哎你別動她!”

“醫院有直接拒治的權利,”吳秋一盯着這對夫婦道:“你們不配合檢查,我們是不可能随便開藥的。”

“不開就不開!真當自己是大爺呢?!”那女人忽然惱怒了起來,起身就帶着孩子往外走。

岑安還在用靈識看這三個人的關系——他剛才甚至還在想想,如果這孩子是他們撿來或者偷來的,他就直接報警了。

可那孩子的魂火都沾染着父母的顏色,顯然真是他們兩人親生的。

“吳主任……為什麽?”

“以後碰到這種病患,也絕對不要心軟。”吳秋一簡短道:“不确定就去找葉醫生。”

如果不是她在,這孩子但凡跟這小醫生沾上一點關系,只要最後不治身亡了,都将是小岑醫生的全責——這對父母會直接控告醫院救治不力害了他們的女兒,然後借此訛上一大筆錢。

吳秋一行醫多年,早就見慣了這種借着嬰兒為自己謀好處的醜惡行徑,心裏都只覺得厭煩和鄙夷。

這些人為了鬧事要錢,不光肯犧牲自己的孩子,還可能要毀掉一個年輕醫生的一輩子——實在是太人渣了。

岑安還沒回過神來,突然間臉色發白,直接推開凳子沖了出去。

“小岑?小岑你去哪裏?!”

他剛才用靈識感知到,那對夫婦在下樓之後,竟然直接把那孩子扔在了後院門口的垃圾車裏。

——他們怎麽敢做出這種事情!

岑安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一路沖下樓,在跑下樓梯的時候還連着撞到了好幾個人,一路跑到醫院的後門。

還沒有等他靠近牆角裏臭味熏天的垃圾車,那對夫婦就已經坐上出租車揚長而去了。

不要死,你還可以活下去——

他直接伸手去翻開垃圾,發馊的泡面與爛菜葉子把白大褂都蹭上了髒污。

那小孩便被埋在中間,呼吸已經微弱到幾乎沒有了。

連哭都已經哭不出來了。

剛才那女人把孩子抱得太遠,他甚至沒辦法查看清楚她具體的病症,直到這時候才意識到情況有多嚴重。

先天性房間隔缺損,發绀情況嚴重,而且還有嚴重的呼吸道感染問題。

幼小的生命在不斷地變冷,魂火已經越來越微弱。

“你撐住——”岑安把複蘇氣囊貼近她的口鼻,指尖開始釋放靈力去保護她的心脈。

嬰兒的心跳聲微不可聞,連胸膛的起伏都在變得平緩。

“撐住——我會救你的——”岑安直接用靈力引出她鼻腔和器官內的痰液,讓複蘇囊的氧氣進入她的身體。

不夠,還是不夠——

葉肅在回到診室的時候,剛好看見岑安匆忙跑下樓的背影,他下意識地看向診室,發現吳主任也在這裏。

“發生什麽了?”

“剛才有個孩子被送過來,”她簡單解釋了幾句,神情有些擔憂:“然後他突然就沖出去了。”

葉肅眸子一緊,匆匆應了一聲就順着氣息快步下樓。

當他一路追到醫院後門的時候,兩個鬼使已經站在了那白袍醫生的身後。

鬼使手中拿着引魂索和歸安幡,在看見葉肅時一臉的為難:“這孩子不肯放她走——他太年輕了。”

岑安還擋在他們的身前,機械地重複着心肺複蘇的動作。

可哪怕他已經釋放出足夠的靈力,那孩子的意識也已經漸漸消失不見,連胸膛中的火焰也終于熄滅。

“不……”他喃喃道:“你明明是可以活下去的……”

先天性房間隔缺損是可以被治愈的。

但凡那對夫婦肯松手,讓他當時直接檢查那個孩子的情況,事情都不會到這一步。P*i*a*n*o*z*l

他們把這個孩子當成了什麽?訛詐醫院的工具?沒有用就直接扔掉?

“岑安。”葉肅開口喚了他一聲道:“松手。”

“不,”岑安還在調整着氧氣罩的位置,身體在微微發抖:“她還有救……心肺複蘇還沒有做完……”

“岑安。”葉肅看了一眼那個已經渾身冰冷的孩子,示意鬼使過去把魂靈帶走:“她已經離開了。”

穿着黑色長袍的鬼使擡手一搖歸安幡,薄霧般的一團氣體便從女嬰的胸膛上升了起來。

岑安本能地想要伸手去保護它,兩頰有眼淚在不住地往下淌:“不可以——你們放過它——”

“結束了,岑安。”葉肅脫了自己的那身白大褂,把嬰兒包好抱在懷裏,輕聲道:“作為醫生,你需要記錄她的死亡時間。”

每一個做醫生的,都必須要接受生死的輪回,也必須目睹一個又一個靈魂的離開。

這便是他們無法逃離的宿命。

岑安低頭不語,拳頭握的很緊。

“岑安。”

“死亡時間,十五點三十分。”青年啞聲道:“我記下了。”

那團薄霧升到歸安幡上,化作一道淡淡的銘文,如同被記名寄存了一般。

“生死有道,命理難究。”另一位白袍的鬼使嘆息一聲,立在岑安的面前:“年輕人,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看開些。”

岑安下意識的搖着頭,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也罷,”那白袍鬼使擡頭看了一眼葉肅:“行醫百年也未必能放下執妄,這原本便需要頓悟。”

葉肅面無表情地轉身就走,不與他們再多言一句。

岑安下意識地跟着他一起往回走,紅着眼眶一言不發,一路都沒再開口說話。

吳主任等候在診室裏,在見到葉肅懷裏的白色襁褓時就已經了然,起身去幫他們辦太平間的手續。

“我已經報警了,”她低聲道:“警方會以遺棄罪起訴他們的。”

岑安低頭簽了自己的名字,安靜的接過那個小孩抱在懷裏,仿佛她只是甜甜睡去。

“小岑,”吳主任帶着他們往地下一樓走,語氣溫和而平靜:“三院的婦産科在每一年,都會收到好幾個棄嬰。”

她不清楚葉肅為什麽會突然轉科,但也接受他的選擇。

“有的母親在生産之後會連夜離開,把孩子一個人扔在醫院裏。”

“也有人直接把襁褓扔在醫院門口,不作任何的解釋。”

岑安抱緊了那個孩子,深呼吸着忍住情緒。

吳主任原本想和他談談,可見他還沒有緩過神來,也只能作罷。

“我等會陪他走走。”葉肅開口道:“您受累了。”

“沒事,”她示意工作人員把那孩子接走安置好,轉身給岑安一個溫暖而堅定的擁抱,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葉醫生在第一次遇到死亡的時候,也和你一樣。”她輕聲道:“作為成年人,我們都是被迫學會面對這些事情的。”

“上天從來不會優待任何人。”

他的白大褂上沾滿了髒污,還散發着一股來自垃圾桶的漚臭味道。

可她如長輩般抱緊了他,傳遞着無聲的力量。

“岑安,你會做一個好醫生的。”

等吳主任離開之後,葉肅把最後一道手續簽完,帶着他往外走。

他看了一眼他的狼狽樣子,那白袍上的髒污便在轉過牆角的那一刻消散幹淨,連布料都重新變得柔順而服帖。

“跟我來。”

岑安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裏,只依言照做。

這是葉肅第一次帶着他走遍整個醫院的住院樓。

四樓的病人剛剛在呼吸衰竭中斷了氣,三樓的生産室裏便誕下一個健康的女嬰。癌症晚期老人躺倒在床上,孝子孝女圍了一圈痛哭流涕,樓上ICU的某間病房裏,有小孩握着輸液杆獨自一人寂靜的呼吸着。

岑安目睹着一對夫婦抱着孩子笑的幸福而滿足,又有親兄妹為了遺産在辦公室門口大打出手。

這裏的病人很多,多到讓這裏如同一個微縮的人間。

他們有截然不同的表情與狀态,面對死亡時也可能重歸釋然或者陷入絕望。

在走回診室的時候,葉肅停下了腳步,看了一眼岑安的樣子。

他原本覺着這笨蛋該多被澆幾桶涼水,可在真的這麽做了之後,反而心中覺得有些煩躁。

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先前等着的病患都去了其他診室,清潔工開始打掃清理大廳和窗口,日光燈也被一盞盞的熄滅。

岑安幫葉肅收完桌子上的雜物,啞聲開口問道:“葉醫生,人的生死是早就定好的嗎?”

葉肅思忖了幾秒,如實道:“不是。”

“不是?”

“生死簿上的歲數,只是劃出了下限和上限。”

業債定首,福德深末,可最終能活多久,還是要看深不可究的命數。

一個本應活到八十三歲的人,即使吃齋念佛誠心修善,如果日日摧殘身體如同自戕,一樣可能活不過四十歲。

青年低頭應了一聲,半晌才開口道:“謝謝你當時來找我。”

他今天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也是第一次見到鬼使。

如果葉醫生沒有來,他真不知道自己會因為慌亂做什麽事。

葉肅眉頭一挑,帶着小青年關燈鎖門走了出去。

“回家做飯吧。”他簡短道:“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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