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P.11 我不能飛

第11章 P.11 我不能飛

“小聞總,剛才我們一直在找您……江昊也在這裏。我們回去吧。”

“好。”聞顏擡腿要走,察覺自己衣服下擺被輕輕抓了抓。

這種感覺挺奇妙的,聞顏心裏笑了笑,問工作人員:“等會兒不會拍他了吧。”

“怎麽了?”

“沒有,”聞顏偏了偏頭,“他剛才摔了一跤,臉上腫了點。”

工作人員頓了頓,說:“不會拍了。”

聽到肯定的回答,江昊攥着聞顏衣擺的手才松開。

走回江昊家的這一路,天慢慢陰了一些。院子裏,節目組的工作人員正在清理剛剛拍攝用到的器械,聞顏想到江昊臉上的傷,擡手拍了拍他肩膀,讓他去拿藥。

很快,江昊從房間裏拿出一瓶藥水,還帶着一包棉簽,聞顏和他一起在門口的凳子上坐下。

“擡個頭。”聞顏撕開棉簽。

聞顏也不是沒有叛逆過,他高中的時候也打過架,知道這麽看起來不輕不重的痕跡,其實還是挺疼的。但江昊沒有表現出一點疼的樣子,他坐在比聞顏矮了很多的小凳子上,腿因為太長而往後收。他仰着臉,手撐在凳子兩邊,這個姿勢讓他肩膀上的骨頭更突出,他顯得更瘦了。

聞顏用棉簽輕輕在江昊臉上點。

江昊閉着眼,似乎是忍了一會兒,才說:“你這麽抹藥真的有用嗎?”

“什麽意思?嫌我下手太輕啊。”

江昊睜開眼,看了聞顏一會兒,有點突兀地問他:“你是T大的學生,還去留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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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怎麽突然想到這件事,聞顏問:“怎麽了?”

不怎麽,沒怎麽,他也怎麽不了。

即使是這樣,江昊的眼神還是亮了亮,剛剛還耷拉着的臉也舒展開,眉尾微微地上揚,讓聞顏又想到那條小狗。盡管總是用小狗的眼睛來形容江昊的眼睛好像不太合适,但這是聞顏能想到的最貼近的比喻,他也沒有任何貶義。

“聽其他人聊天提到的。”臉上被打的那裏變青了一些,還有點腫,江昊好像不覺得疼,好奇心占了上風:“你怎麽這麽厲害……”

那一刻,因為江昊死死扣着板凳邊緣的手指,因為他打顫的睫毛,因為他小心的語氣,聞顏才想明白,江昊為什麽突然願意靠近他。

“你今年到底多大?”

“我比別人晚上學一年,已經十六了。”

不然我資助你讀書吧。

聞顏想。

這個念頭像種子一樣飄進聞顏心裏那片土地,很快就生了根。

“那群男生為什麽打你?”

“因為他們覺得我追走了他們女朋友。”江昊語氣很硬。

“……啊?”聞顏沒想到是因為這個,反應過來,又有些想笑。

這個年紀為這種事兒争來争去,是不是有點太早了。

“那你是嗎?”聞顏問。

他把手裏棉簽扔掉了,嘴角淡淡地擡着。

江昊好像很不樂意回答這個問題,偏過頭說:“不是,我誰也不追。”

過幾天傍晚,節目組又要上山,這次是帶着野營椅,去山上看星星。

然而這裏的山和城市裏的山是不一樣的,這裏的山沒有路。

山坡上長着樹幹很細的樹,葉子像針一樣,他們爬到半坡,還遇到一個正在用一把大耙子收集幹枯葉子回去做柴火的老爺爺。

到了山頂,聞顏衣服濕了大半,仰着臉給自己灌了半瓶礦泉水。

要拍攝的嘉賓們都有野營椅,坐在比較平坦的地方,聞顏只找了兩張廢紙,挑了個靠邊的地方墊着坐。

他望着天,夜空此時好像變得離他很近,天幕上滿是星星,是一個一個閃亮的點。

山下,錯落在田野間的一棟一棟小房子亮着燈,在聞顏的視線裏,田野好像也變成了天。

微風習習,把聞顏身上的熱氣吹散了。

工作人員散落在山頂上,小聲地交談着,聞顏沒怎麽聽見,因為一直在想資助的事情。

他沒有做過類似的事,周圍的人包括他的父母,倒是常常會捐款,但大多為了自己對外的良好形象,那筆錢最後去了哪裏,恐怕也只有彙款的基金才知道。

想到這些,聞顏回頭在人群中掃了一眼,沒找到江昊。

耳邊忽然響起兩聲輕快的鳴響,聞顏轉過臉,江昊就站在他身邊。

山上林子多蟲子也多,江昊今天穿了一條長褲。

他在聞顏身邊坐下來,手指捏着一只兩個指節那麽長的豆莢,放在嘴邊又吹了一聲。

調子像帶着鈎子,聞顏望着天,好像看到了一條細細的、白色的線,是那豆莢裏吹出的旋律,在空中繞了一圈,又一圈,停下了。

“哪兒弄來的?”聞顏笑着問。

“地上。”江昊埋下頭,就在身邊給聞顏找起來。

節目組撐起的燈組在他們身後,但江昊自己的身體把光擋去了大半。他別扭地歪着身子,借背後的光在地上翻翻找找。

“這裏。”江昊指了指其中一株草。

那株草和其他的草都不一樣,聞顏想可能它不是草。

它的葉片圓圓的,一層一層這麽長下來,葉片中夾着幾個豆莢,比江昊手裏的都要小一些。

聞顏摘了一個,豆莢幹幹的,扁扁的。

“這是什麽豆子?”聞顏問。

“不能吃,”江昊看他一眼,“就是拿來玩兒的,我們叫米米響。”

聞顏沒弄明白那三個字,“米米響?”

“普通話說着有點奇怪,要換方言,”江昊猶豫了一會兒,“反正大概就是這麽念。”

“你怎麽吹響的。”聞顏學着江昊剛才地樣子,用嘴唇把豆莢的一側含住了,試着吹了下。

吹不動,好像有什麽東西堵着,也不響。

“你得把豆子倒出來。”江昊說。

聞顏愣了下,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很蠢地錯誤,哦了聲,才照他說的做。

他把豆莢剝開,裏面的豆子很小很幹,滾到聞顏手心裏。

“然後咬着,”江昊示範給他看,“吹就行了。”

又是一聲響亮的調子,有起有伏的。

看着不難啊。

聞顏咬着豆莢,嘗到一股苦苦的,澀澀的味道,屬于大地和夏天的味道。

他要吹的時候,江昊就在旁邊盯着他,可認真,竟然把聞顏弄得還有點緊張。

聞顏吸了口氣,吹出來。

什麽聲音也沒有。

他皺了皺眉。

“吹了嗎?”江昊歪了歪頭,問。

吹了,但豆莢好像漏氣了。

聞顏把那片豆莢從嘴裏摘出來。

“我怎麽不行。”

“得用力,用小腹的力,把氣集中起來,像唱歌那樣。”這次江昊不知道該怎麽示範了,他幹脆重新給聞顏摘了個豆莢,幫他倒出裏面的豆子。

聞顏看清楚了,江昊撕豆莢的時候很小心,沒把兩瓣完全撕開。

“再試試。”江昊把豆莢遞給他。

聞顏又咬着,這次記住了江昊的話。他先憋了口氣,再緩慢而集中地吹出來。

響了,空氣中一聲驚天的響,像誰放屁似的,把聞顏吓了一跳。

他吐了豆莢,左右看了看周圍,好在大家都在準備拍攝工作,沒人往這邊看。

回過頭來,江昊已經笑得彎了腰。他手肘搭在膝蓋上,掌心捂着臉笑,笑得人都在抖。

“哎,夠了啊。”聞顏自己也忍不住,裝模作樣地說完,偏過臉自己笑了會兒。

江昊笑夠了,身子往後一倒,在地上躺下。

這個季節的草挺柔軟的,不像初春或者秋冬那樣刺人,聞顏也和他一樣,躺下來。

天空變得更低了,好像擡手就能碰到。聞顏的确也這樣做了,他擡起手臂,指尖朝上,對着夜空中的一顆星星,碰到了流淌的風。

耳邊響起一段他有些熟悉的調子。那聲音停停又走走,音調也不是很準,但聞顏還是聽出來了。

這是歡樂頌的旋律。

“你還能吹出這個。”聞顏偏過臉,躺在他身側的江昊也望着天,兩只手交疊在腦後。

他嘴裏含着豆莢,說話不是特別清楚:“學校裏老師教過。”

他又吹了一段,旋律順着風,一直往遠處傳。

“我想……”聞顏稍微頓了頓,“我帶你回去上學,你願意嗎?”

這可能不是一個特別好的時機,但聞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更好。

他其實不太了解江昊,有的孩子自尊心比較強,可能不願意接受這種幫助,江昊是否屬于這一種,聞顏也不清楚。

他自己有什麽打算?說要種梨樹是真心,因為他大概真的這樣想過,那如果聞顏可以給他提供另外一個選項,他想要嗎?

調子忽然就斷了,聞顏聽見江昊說:“但是上完學也沒什麽用……”

“你還沒上,怎麽知道沒用?”

十六歲。

聞顏想,十六歲的時候自己在做什麽。

他記不太清了,但無非是學習壓力大到厭學。

十六歲是一個能替自己做出選擇的年紀嗎?十六歲的時候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做的事情的意義。

很奇怪,自己走過的路,自己卻忘記了。

身邊窸窣地響了一下,是江昊從草地上坐起來。

“我去找我媽了。”

聞顏仍舊躺着,聽見頭頂幾個腳步聲,江昊便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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