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P.16 “你怎麽沒有來?”

第16章 P.16 “你怎麽沒有來?”

給江昊在學校附近租房子,這件事是聞顏自己決定的,但找房子他交給了助理。對聞顏來說,即使是在寸土寸金的上海,這筆錢也實在算不得什麽,給助理唯一的要求是找一個安靜的、幹淨的,适合學生學習的地方。

他其實想過江昊會不要。

這條巷子很黑,路燈都被藏在茂密的樹葉裏,照不亮什麽。聞顏拿着那只禮品袋,一邊抽煙一邊往裏走。

樓的號數是從小往大排的,聞顏很快就走到江昊住的那一棟。樓外的灰色水泥牆上,藍底白字的樓牌标識已經很舊,數字被塵土蒙上,但仍然能夠看清,上面寫的是44弄。

門大敞着,聞顏走進去。

燈是聲控的,暗黃色,不怎麽亮了。樓裏沒有電梯,步梯是水泥和磚砌成的,邊緣因為被踩踏了太多次,被磨得有些圓。樓外有幾棵很高的法國梧桐,盛夏季節,枝丫錯落生長,快要伸進樓道裏。

聞顏一直走到頂樓,他站在門外,擡手敲了敲。夜色靜谧如水,聞顏分神從連廊朝外看,他等了一會兒,又敲了一次。

房間裏總算傳來腳步聲,有些生鏽的門被人從裏一把拉開,江昊看見聞顏站在門外,有些驚訝地問:“怎麽回來了?”

“不用換鞋,也沒鞋換。”他側過身,讓聞顏進來。

這裏是一個閣樓,層高比一般的房間低一些,擡眼便能看見傾斜的房頂。

室內比聞顏想象得素很多,房間很小,進門就是一個廚房,水池邊放了一些青菜。旁邊是窄小的衛生間,衛生間外擺了一張大床,床的左側有一扇打開的塑料門,門外是一個露臺,亮着燈,還擺了一張小方桌。

聞顏走近一些,看見桌面上放着一本翻開的書。

“我剛剛在看書。”江昊把那扇塑料門又推開一些,示意聞顏進來。

腳下是水泥的地面,露臺上除了書桌,還放着一個晾衣架,幾件衣服挂在上面,随着風輕輕晃動。

層疊的嫩綠葉片散發淡淡的青澀香味,就那樣觸手可及地出現在聞顏眼前。即使現在已經是秋天,上海濕度仍然很高,空氣如同一池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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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昊在書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兩只手來來回回轉着自己的那只老年機,望向遠處的樓房。

夜色把他包裹起來,有一瞬間,聞顏想到幾個小時以前,獨自站在小廳門邊的江昊。

明明是孤立無援的場景,他卻好像一點也不着急,不孤獨。

聞顏走到他身邊,也坐下來。

這時他才知道江昊在看什麽,樓外的幾棵法國梧桐,樹頂差不多也到天臺的位置,坐在這裏,星羅棋布的街道好像一幅在眼前展開的畫卷。

“是不是很好看?”江昊悶悶地說。

“好看。”聞顏把手裏的禮品袋放下,推到江昊面前。四四方方的紙袋子就這麽立住了,他一句也沒解釋,似乎不在意江昊收不收或者拆不拆。

江昊偏了下頭,沒動那只袋子,只問:“為什麽送我這個?”

“道歉啊,”聞顏說,“剛才我話說太急了,不是要怪你的意思,今天的事也是因為我,連累你了。”

他說完,江昊側過臉,有些不解地問:“那也是他們做的事,又不是你做的,你為什麽要向我道歉?”

“而且是你帶我來上學的,”提到這個,江昊不知道怎麽低了低頭,聲音小了一些,“明明是我要謝謝你。”

“那我不這麽說話了,我就是想送你東西,我這麽說你收嗎?”聞顏擡起眼,和江昊對視幾秒,他才愣愣地哦了一聲,把那只禮袋拿到自己面前。

他一邊問着是什麽,一邊小心地打開。

袋子裏還有一只禮品盒,盒子打開,黑色的泡沫中剛好放下一只口琴。

“想到你當時吹那個豆子,我感覺口琴可能也差不多吧。”聞顏觀察着江昊的表情。

他拿出那把琴,舉高了一些,借着更亮的月光看。木質的漆面無比光滑,似乎還會微微反光。

“真的不是什麽特別貴重的東西,收下吧。”聞顏看得出他喜歡。

一把這麽漂亮的口琴。這是江昊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得到的禮物,他猶豫了一下,握着琴看聞顏:“謝謝。”

“裏面還有一本教你怎麽吹的冊子,不過我買的是最簡單的那種,挺好吹的,你現在就可以試試。”

聞顏指了指琴,“知道是怎麽拿的嗎?”

江昊看學校裏的老師吹過,他按照記憶裏的樣子拿起琴。聞顏撥了下江昊的手指,幫他把琴拿得更标準一些。

“食指和拇指夾住就行。”

“這下面有标是哪個音,你吹的時候嘴放松,口型要圓一點……”

聞顏簡單說完,江昊自己試了試,一下就吹出一個很标準響亮的音。

兩個人對視着,笑了下。

“我說和你吹豆子一樣吧。”

江昊繼續嘗試,把每個音都吹了一次。然後他開始試着吹曲子,于是一首斷斷續續的《歡樂頌》在聞顏耳邊響起。

這首不那麽标準的《歡樂頌》,還有眼前的綠色,好像都在提醒聞顏想到泸城夜空下的田野。

那時江昊糾正他,兩片田中間的樹不是柚子樹,而是橘子樹。

田野之間也不再是橘子樹了,聞顏想。

他望着或遠或近的街道,望着看不見星星的天空,鼻間卻充斥着屬于葉子和草的味道。

在起起落落的音符裏,那些葉片在聞顏眼前輕輕地晃蕩。

田野之間是樓房和梧桐。

吹完一首《歡樂頌》,江昊還捏着口琴,手指搭在琴身上,慢慢把琴從嘴邊拿開。

腳下的路燈不是很亮,他垂着眼,兜帽下的臉落在昏暗的夜裏。因為弓身的動作,衛衣的袖口更短,江昊之前就把袖子往上捋,袖口快到他肘彎,看起來好一些。

聞顏擡起手臂,幫他弄了弄肩膀位置皺起來的衣料,很自然地搭着他的肩膀,“我讓助理給你買了很多衣服,你沒有拿到嗎?”

“拿到了,”江昊知道聞顏想說什麽,“反正我原來的衣服今年穿過就穿不了了。”

“那好吧。”聞顏無奈地說。

他總不能連江昊穿什麽都要管。

“你是覺得……”江昊聲音很輕,說了一半頓了頓,“今天我聽到帶我來的人說,你是想讓方知閑簽進你們公司,為了讨好他,才帶我來讀書的。”

他擡起眼皮,定定地看着聞顏,“是這樣嗎?”

被江昊這樣看着,聞顏不知怎麽有些心虛。

如果說完全沒有方知閑的原因是不可能的,沒有方知閑這件事,聞顏根本不會親自去泸城,也不會注意到江昊。

但是帶他回來這件事,聞顏很清楚是自己基于沖動做出的選擇,他甚至沒料到在他決定這樣做以後,方知閑會主動向他遞出橄榄枝。

他還記得那天江昊問他是什麽大學畢業的,他的神色、語氣,在聞顏腦海裏依然十分生動。非要說的話,就是那一刻聞顏被打動。

原來很多在自己看來不那麽重要的事情,在別人眼裏可以變得非常珍貴。

因為聞顏沒有立刻回答,江昊偏過頭,微微挺起脊背,咽了咽喉結,裝成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知道了。”

聞顏輕笑一下,擡手兜着他帽子,按了下他後腦勺,“你知道什麽了,我都還沒說話呢。”

“說實話,有一點方知閑的原因,是因為他我才去了泸城。不過如果你只說想帶你回來上學這件事,那和他無關。”

“哦。”江昊聽不出情緒地應了一聲。他還是看着遠處,因為聞顏的話,不動聲色地擡了擡唇角。

這時聞顏在想,如果他和江昊身份互換,其實他很難相信對方的話。但好在,江昊只是一個快要十七歲的少年,他的世界還沒有那麽複雜,只要有人願意和他解釋,他就會相信。

“那我也想說實話,”江昊低下頭,兩只手連同握着的口琴一起,都放進了衛衣前面的口袋,“如果你要道歉的話,應該為了另外一件事。”

“什麽?”聞顏有些意外。

“你食言了。”江昊說。

食言?

聞顏不知道江昊指的是什麽。

“我們下飛機回別墅那天,你走的時候說,改天會來看我。”江昊擡起臉。

他嗓子有點啞,語氣也很平靜,聞顏卻聽出一絲莫名的委屈,“你怎麽沒有來?”

這個問題把聞顏問得愣住了。

他的确說過這句話,江昊一提,聞顏就想起那天傍晚,江昊和小面包一起站在草坪上。小面包親人,又好像特別喜歡江昊,所以和他擠得很緊,當時聞顏還很開心有人能陪小面包玩。

這段時間太忙,聞顏只在工作的間隙才會想到江昊,在今天之前,他甚至沒有一個江昊的電話。

“我……”聞顏本來想解釋,想了想好像又沒什麽能解釋的,“好吧,我的錯。”

風忽然變大,梧桐樹被吹得彎了腰,也有些冷了。

江昊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嗯,飛快地撐手站起來,“我們進去吧。”

他跑了兩步到門邊,陳舊的塑料門一被拉開,就發出吱呀的聲音。江昊用半個身子壓住,等聞顏來。

擦肩而過時,聞顏故意逗他,特別正經地說:“謝謝。”

“哦,”江昊跟在他身後,吸了吸鼻子,“不用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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