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等待
等待
回應他的,是呼嘯着席卷而來的劍刃,裹挾着冷冽的寒風從側面撲至,風拂動着發絲微微揚起。
陸淮敏捷地側身,躲過堪堪觸及臉頰的劍尖,手臂一翻,衣袖內隐匿的小刀順勢滑落至掌心。
那人對于他的躲開似乎并不驚訝,甚至眼眸中還燃起了興奮的火花,提起差點被甩飛的劍退後兩步,手指驟然收緊,緊接着一個箭步猛沖上去,臨近之時,手中利劍肆意揮舞,直逼陸淮面容。
陸淮眼神驟然一凜,一個翻身再次躲開,手中的藥碗随之搖晃起來,只要動作幅度再大一些,藥水便會傾灑而出。
那人使的是長劍,利于遠攻,陸淮用的是短刃,适合近戰。因此,陸淮并不急于還手,而是耐心等待時機,緩緩靠近,試圖拉近與那人的距離。
他在等待一個絕佳的機會,一個能夠一擊必殺的機會。
那人的身手算不上絕佳,但底子還算不錯,如此能力,應當懂得比試中的種種門道。然而,這人卻好似不知疲倦一般連續進攻,全然不顧體力是否會消耗殆盡,這簡直是一種不要命的打法。
普通的刺客若來行刺,首先盯上的必定是脖頸。脖頸較為脆弱,只需輕輕一劃,皮膚與血管便會破裂,鮮血大量噴湧而出,進而因失血過多或呼吸困難而喪失生命。
那人的半張臉被黑布遮掩,因而看不清面容,但從他持劍的手法能夠看出,他并非要取陸淮的性命,他緊盯的,是陸淮的臉。
哪有殺手不顧殺人滅口,反倒看上了陸淮的那張臉,誓要将其劃爛。
難道是他長得太過英俊,令殺手自慚形穢,所以決定加以摧毀?
利劍不斷揮舞,每次即将觸碰到陸淮的身體時都被擋回,一來二往,殺手漸漸力不從心,揮劍的速度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
陸淮瞧着那人不像是經過特殊訓練的殺手,否則以如此拙劣的手法,很難在殺手堆裏存活下來。就算是運氣好,雇主也不會輕易将重要信息交予他,更不會派他來刺殺陸淮。
那人在侯府中行動自如,從方才的戰鬥過程能夠看出,那人對地形異常熟悉。倘若不是提前幾日前來觀察,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是熟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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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思考過後,陸淮的動作明顯慢了些許,而殺手依舊我行我素,猛烈進攻,直至體力透支,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氣。
陸淮也不願再陪她周旋,瞅準時機,壓下對方的劍,手臂一揮,短劍劃過對方的臉頰。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她驚恐地捂住臉,微微弓着腰,可預想中的疼痛并未襲來,手上也沒有鮮血的痕跡,只是下半張臉上的黑布不翼而飛,整張面容暴露無遺。
“悅悅!”
陸淮高喊一聲,手中看了整場比試且完好無損的藥碗終究是圓了“破碎”的心願,“啪”的一聲摔落在地。随着藥水噴灑而出,藥碗瞬間四分五裂,再不複從前模樣。
陸淮曾想過或許是高悅,她在侯府居住時,自己曾教過她一些招式。但又不敢确定,畢竟自己離開北疆時,高悅以及送糧的官兵尚未出發,即便加快腳步日夜兼程地趕路,也需要多半個月,怎會如此快就趕回來。
聽聞藥碗碎裂的聲音,高悅扔下手中利劍,捂着耳朵尖叫一聲,愣在了原地。太醫所開的多是中藥,藥性雖好,但藥味極苦,那碗藥就這般灑在地上,苦藥味不一會兒便散發開來。
高悅嗅着鼻尖的苦味,手足無措,雙手交叉在一起,低着頭不敢看陸淮:“對不起,陸……将軍,我不知道你手裏端着藥,我……我……”
“我什麽我?”陸淮輕嘆一口氣,并無責怪她的意思,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方才不是還英姿飒爽、舞刀弄槍的嗎?怎麽因為一碗藥就變得唯唯諾諾不敢正眼看人了呢?”
高悅明白陸淮是在安慰自己,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藥灑了,卓大人那邊要怎麽辦?”
說着,她的手指不自覺地緩緩捏緊,捏到指尖發白卻好似毫無知覺般不肯松手。陸淮見她這副做錯事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藥灑了再熬一碗便是,又不是什麽大事。”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殘渣碎片,招呼着小厮過來收拾,又思索片刻,說道:“按理來說,是我失手摔的,與你無關。聽我的,別自責了。”
聞言,高悅松了一口氣,擡手順了順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陸淮:……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卓祁吃人呢。
地上的碎片沒一會兒就收拾幹淨了,小厮雖不知方才發生了何事,但瞧着地上尚未幹透且散發着苦味的藥,低聲詢問陸淮:“将軍,卓大人那邊,還需要再熬一碗嗎?”
陸淮點點頭,說道:“需要,完事後把藥直接送去卧房,再準備些蜜餞,多加些糖。”
“是。”
前段時日傷勢好得不多,陸淮擔心這些甜口的膳食影響藥性,便未曾準備。都說良藥苦口,直到某一日,陸淮無意間嘗了一口卓祁喝剩的藥,這才明白卓祁的苦衷。
那味道,哪裏是苦口,喝下去簡直就是一種折磨,後勁直沖腦門,簡直令人難以入口。
後來他特意進宮詢問了錢太醫,得到錢太醫的肯定後才放下心來,備了些蜜餞,雖說不可同時食用,但喝完藥後嘴裏沒那麽苦了。
陸淮撿起高悅丢在地上的劍,掂了掂重量,贊嘆道:“劍是好劍,雖說重了些,但得心應手,很适合你。”他将劍還給高悅,接着道:“是時璟送你的吧?前些時日便見他鬼鬼祟祟的,原來在準備這些。”
“你的武功也是他教的嗎?”
“是。”高悅答道:“他說女子也可舞刀弄劍,秦将軍便是如此,正巧我也對這些感興趣,便學了些,沒用時倒也能防身。”
陸淮雙手環抱,點了點頭,面向高悅,問道:“所以往敵人臉上打也是他教你的?”
“……不是。”
“你自己學的?”
“算是吧。”高悅撓了撓腦袋,面露尴尬:“我是怕将軍你認出來,直攻面容能擾亂敵人的視線,這也是學以致用嘛,這次也就是……比試比試。”
陸淮沖着她豎起個大拇指,說道:“下次可別這樣了,要是沒收住手,高恭不得扒了我的皮。”
高悅:……
“對了。”陸淮突然想起什麽,問高悅道:“悅悅,近日并沒有官兵回京的消息,你是如何回來的?”
聞言,高悅立刻挺直了腰背,得意道:“他們走得太慢了,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回京,我就先行一步,走在他們前頭。”
“你自己?”
“對,我自己。”
“行,下次別這樣了,萬一路上出了什麽事,我沒法向你哥交代。”說到高恭,陸淮猛地一頓,接着道:“你回來了,你哥還不知道吧?”
“我沒回府,他自然不知。”
“那還不趕緊回去,侯府可不負責膳食。”
“……我走。”
……
今日下雪,天空中不見一絲陽光的蹤跡,天黑得格外早。戌時,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只能模糊地看見地上未清掃的積雪。
侯府卧房裏的油燈早早地燃了起來,卓祁靠在案幾邊看書,陸淮則倚在榻邊,目光盯着卓祁。
“明日再看吧,油燈昏暗,看久了對眼睛不好。”陸淮披上一件外衣,走到卓祁身邊,蓋住了那許久都未曾翻動一頁的書。
看書是假,心中所想才是真。
卓祁任由陸淮拿走書籍,一動不動地呆在原地,望着前方直到陸淮輕輕掰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臉轉了過來。
即便卓祁不說,陸淮心裏也明白。他輕柔地順了順卓祁的發絲,将碎發別在他的耳後,說道:“是在想我嗎?”
聞言,卓祁也沒有隐瞞,應了一聲“是”。
“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陸淮眨着眼睛。
“明日再說。”
“可我今日就想聽。”
卓祁沉思片刻,最終還是遂了他的願,說道:“希望我的将軍功成身退,我等着捷報傳來的那一日。”
陸淮笑道:“好啊,定不辜負期望。”
油燈忽明忽暗,映照着陸淮的臉龐,卓祁看了許久,起身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兩人不知不覺間倒在了榻上,油燈似乎有所感應,漸漸熄滅,衣物交疊,床簾落下。
這一夜,他們仿佛要将分離的相思,化解得一幹二淨。
……
次日一早,天色還未亮,陸淮輕手輕腳地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衣物。卓祁昨夜累得厲害,睡得也不安穩,稍有動靜便能将他吵醒。
“天還早,再睡會兒吧。”陸淮為卓祁掖了掖被角,俯身親了親他的額頭,讨了個離別之吻。
就在他轉身離開之時,卓祁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最後看了他一眼,說道:“不論勝敗,平安就好。”
“好。”
十一月十六日,陸淮從京城出發,前往北疆。
陸淮走後,卓祁又睡了個回籠覺,再睜眼時,天已大亮,他側身朝着窗子的方向看了看,想必是個晴天。
正如他所料,卓祁起身打開窗子,大片大片的陽光争先恐後地透過窗子照進屋內,刺得卓祁睜不開眼。
他擡手遮了遮陽光,窗外白茫茫一片,暗示着昨夜又下了一場雪。他閉了閉眸子,正要關上窗子時,無意間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随着身影逐漸走近,卓祁定睛一看,那不是莫忱嗎?他沒有回北疆嗎?
那陸淮會不會還在侯府?
卓祁心中一緊,顧不上窗子是否關好,推開門便朝着莫忱走去。
“莫副将?”
正在擺弄雪的莫忱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轉過身才發現是卓祁:“大人。”
卓祁左右看了看,見只有他一人在此,深知陸淮已經在去往北疆的路上,于是問道:“莫副将為何沒有回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