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禮物
禮物
當晚的頒獎禮上,季飏同時攬獲最佳新人與最佳男主兩項大獎。
他在萬衆矚目中上臺領獎,接受如潮的掌聲與粉絲們的愛慕,自然便不會再記得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與奚暖之前的争執也早就抛之腦後。
奚暖再與他見面時,是第二天下午。
頂樓酒店套房內光線昏暗,所有的窗簾都緊緊地關閉着,主卧的浴室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地板上則胡亂扔着男人的衣物。
奚暖叫客房服務把衣服都收起來拿去幹洗,單獨叮囑了洗滌方式。
她轉身回來時,季飏已經穿着浴袍靠在了門邊。
昨晚的慶功宴持續到淩晨三點,他喝了很多酒,雖不至于酩酊大醉,但宿醉的反應卻很強烈,這會兒皺着眉勾了勾手指。
“小乖,過來給我按按頭。”季飏啞着嗓子說道。
從前他這樣的時候,奚暖總怪他不愛惜身體,念叨個沒完。
如今擔憂湧上心頭,她深吸了口氣,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順在沙發上坐下,任由男人将腦袋枕在她的腿上。
她的手指很軟,指尖溫度稍低,貼在皮膚上很舒服。
季飏閉着眼睛笑道:“你今天還蠻乖的,以後要一直都這樣,該多好?”
樓底下忽然傳來粉絲叫喊的聲音,看來是有黃牛透露了新酒店的位置,奚暖急忙起身去看,季飏的腦袋沒支撐,一下子砸在沙發墊上。
‘咚’一聲,沉悶的響聲。
奚暖卻沒有聽到,她重新拉好了窗簾。
“樓下大約有二十多個粉絲,都舉着你的應援牌…你要不要下去見見她們?天氣挺冷的,簽完名就讓她們走吧。”
季飏捂着後腦勺,坐起身:“你怎麽按摩到一半忽然就走?”
知道他不願意下去,奚暖便沒有回答,繼續低頭整理房間。
季飏以前總嫌棄她唠叨,嫌棄她事無巨細地關心他的健康,糾正他的生活習慣,現在她安靜了,他卻又覺得悶得慌,認為她在故意與他生分。
想起鄒敏語的話,他沉了沉臉。
語氣也變得冷淡了些:“好啦,你別做這些沒用的事兒了,一會兒我要去跟朋友聚會,不想被人發現,你先下去把那些粉絲引開。”
“你要去哪裏聚會,不用跟鄒副總報備嗎?”奚暖停下動作。
“不用。”季飏不耐煩:“這些事你別管。”
二人說着說着又要吵起來似的,奚暖盯了他一眼,轉身就往外走去———季飏估計是後悔了,叫了她一聲,她沒答應。
…
奚暖到樓下的時候,就看見那些粉絲仍舊等在那裏,她們執着地仰頭朝上看,似乎不見到季飏不罷休。
她走過去時,當即就被認出來了。
“你是奚奚嗎?看來飏哥真的住在這裏!”
“奚奚奚奚,能不能讓飏哥開窗揮個手,我們就想看看他今天的狀态!”
姑娘們七嘴八舌的嚷嚷起來,将她團團圍住。
奚暖便笑道:“飏哥确實住在這裏,但他有工作要做,淩晨就出去了。”
粉絲們都有些失望:“那怎麽辦?我們特地打車過來的…”
奚暖聲音溫和:“天氣也挺冷的,要不然一起喝杯奶茶吧?我這邊還有飏哥的獨家簽名照,可以送給你們。”
她對待粉絲的态度一直很好,姑娘們也樂意聽她的,一行人于是往另一條街的奶茶店走去。
留出這個空檔,季飏戴着帽子和墨鏡下樓,迅速上車離開。
…
天色仍舊是陰沉沉的,奚暖送走粉絲後,整個下午都坐在街頭的長椅上發呆,一直到傍晚十點多,她才在酒吧包廂內接到季飏。
不大的空間內渾沌着煙酒的氣息,裏面坐着的都是替季飏制作過專輯的音樂人,兩把電音吉他被随便扔在沙發上,奏鳴聲卻彷佛還在空氣中回蕩着似的。
季飏又有些微醉,被兩個男助理攙扶下去了,奚暖彎腰拿起他的外套,準備去前臺結賬。
後面忽然有人叫她:“你是…小暖嗎?”
高挑的年輕女子快步走過來,語氣中帶着喜悅:“真的是你啊,奚暖!我找了你好長時間,你去哪兒了啊!”
奚暖也認出她來:“好久不見,姜杳。”
确實是好久不見了,自從奚暖為了早點賺錢,大學退學後,就再沒見過姜杳,二人原本是很好的室友兼好友,卻因為所選擇的道路不同,最終漸行漸遠。
如今姜杳也已經畢業,主要從事編曲方面的工作。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姜杳才表明心中疑惑:“小暖,給明星當助理有必要剪這麽短的頭發嗎?你真的…跟以前太不一樣了。”
自己以前是什麽樣子呢?
奚暖一時沉默下來,不過是短短兩三年的時間,過去的時光卻彷佛是鏡中的水月,朦胧而不可及。
那時她還在校園中,長發長裙,淡妝素雅,也曾是許多人眼中的風景。
“小暖。”姜杳神情嚴肅:“我不知道你還拿不拿我當朋友,但我必須說,我真的對你很失望,你現在像是失去了自我,全心全意為別人而活。”
走廊內光線昏暗,聲控的燈時亮時滅。
和姜杳分開後,奚暖便順着樓梯往下走,她內心思緒雜亂,自然也顧不了其他,一腳踩空險些摔下去,腳腕鑽心似的疼。
其實姜杳說得很對,她不該因為以前的情分,而停滞不前。
酒吧的後門處,季飏的黑色奧迪正停在那裏,她剛剛打開車門,便被男人一把摟着腰拽了進去。
“季飏!”她皺着眉小聲叫道:“你幹什麽?”
下一秒,卻聽到了悠長地呼吸聲,轉頭時,季飏已經靠在她的肩頭睡了過去。
男人漂亮的眉目舒展着,看起來純良而無害,全然沒有清醒時那種張揚霸道的感覺。
奚暖低頭看了他一會兒,用手将他的身子扶正。
“丁助理,鄭師傅,麻煩你們把飏哥送回酒店,前門估計有粉絲守着,你們小心觀察着些,從後門進去,別被人拍到他醉酒的照片。”
囑咐了幾句後,她才又說:“我有些事情要處理,這幾天未必在,你們有事就找鄒副總吧。”
外頭的空氣很涼,重新站在了車外後,奚暖才覺得周身舒暢了些,她悶着頭在黑暗的道路上行走,有點兒冷,就去包裏取毛線帽子,不留神觸碰到那條男式羊毛圍巾。
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她撥通了一個電話:“喂,郝姐您好…您知道莘聿導演住在哪個酒店嗎?是私人的事情…濱海路的天華酒店,好的,謝謝您。”
…
奚暖第二天上午來到了莘聿所住得酒店。
圍巾已經幹洗過,又用了透明包裝袋裝了起來,最外面是一層牛皮紙袋,她把那紙袋子拎在手上,到了酒店門口,又猶豫了一下,拐進旁邊的商場,挑了一款相對小衆的男士香水。
酒店前臺聽她說明來意後,便笑了笑:“您是來給莘先生送還圍巾的,對嗎?請稍等一下。”
奚暖原本只是想讓酒店工作人員代為轉交圍巾和禮物。
這會兒見前臺要打電話,便急忙擺手:“你可能誤會了,我不是想見莘先生,東西放下我就走了…”
話音還未落,身後就有‘叮’一聲電梯開門的聲響。
內心已經有了某種預感,奚暖沒來由的有些緊張,她慢吞吞轉身,正好撞到男人盯過來的目光中。
莘聿穿着件半長的黑色開衫,狀态看起來有些疲憊,他的頭發沒有用發膠抓起來,倒抵消了一部分嚴肅的感覺。
語氣也是淡淡的:“上來喝杯茶吧。”他說完便轉身重新按了電梯的開門鍵,似乎并不驚訝于她的到來。
于是在這種理所當然的氛圍中,奚暖也跟了上去,兩個人一前一後來到了頂樓的套房中。
男人從飲水機接了熱水,替她泡了杯茶,彎腰放在沙發前的矮桌上———而房門始終是大敞着的,他并沒有去關的意思。
外面的走廊悠長,深紅色的地毯像是翻湧的暗潮。
奚暖盯了眼走來走去打掃衛生的酒店工作人員,內心覺得稍微放松了些:“上次的事謝謝你,我是來還圍巾的。”
這麽說着,她就把牛皮紙袋遞了過去。
莘聿接過來看了看,片刻後,他單獨把那瓶男士香水拿了出來。
挑挑眉問:“這是送給我的嗎?”
“嗯,雖然不是很貴重,但我也是精心挑選過的,這瓶香水的味道很清新,是草木氣息的,我覺得和你很搭,希望你不要嫌棄…”
奚暖一開始并不清楚,自己為什麽忽然開始窘迫。
在娛樂圈工作這麽多年,她雖然談不上有多老練,但也能平靜的與人講話周旋,并不會有太多情緒波動。
但當她看到男人拿着香水的修長手指時,才反應過來,或許是因為他這個人太過于完美,才會襯得那香水如此簡陋。
這樣的發現讓她忽然懊惱起來,禁不住皺了皺眉。
莘聿已經把香水從包裝盒內拆了出來,對着空氣輕輕噴了一下。
等到那草木氣息蔓延開來後,他笑了笑:“謝謝你,這個禮物我很喜歡。”
不知道他是出于禮貌這麽說,還是真的喜歡,奚暖抿着唇沒有答話。
男人的嗓子始終帶着點兒沙啞,咳嗽兩聲之後,他說了句‘抱歉’,從抽屜裏拿了止咳糖漿,揭掉那鋁制的薄膜後,面無表情喝了一口。
這才看向她:“可以請你幫個忙嗎?我這些天在畫新電影的分鏡,有一個重要鏡頭缺少模特,你只需要披着紅鬥篷,背對我就好。”
奚暖便愣了一下:“是女性角色嗎?但我的頭發太短了,看起來像個假小子似的,會影響你畫面的最終效果,不如再找別人吧。”
想到自己現在的形象,她始終有些自卑。
莘聿搖搖頭:“沒關系的,我見過你留長頭發,所以能憑想象描摹出你長發的樣子。”
奚暖更是驚奇:“你是什麽時候…”
“大約幾年前吧,F市山區小鎮的潑水節,你穿着紅裙子在人群中赤足跳舞,長發及腰,熱烈的舞蹈動作中帶着落寞。”
莘聿凝視着她:“後來我在自己導演的第一部電影中,就用到了這個形象,在電影結尾處,有五十秒的長鏡頭。”
沉思了一會兒他又說:“很抱歉我沒有及時跟你說,但我也是剛剛才發現,你就是當初的那個女孩子,這也算是很可貴的緣分了。”
“是三年前。”奚暖聲音有些低:“那是我第一次和舍友一起旅行,旅行回來之後,我就退學了。”
莘聿點點頭:“抱歉,我的時間觀念并不是很強,有些印象深刻的事情,我甚至會一直覺得就發生在不久前。”
往日時光重現,讓奚暖一瞬間陷入迷茫與回憶之中,男人拿來那羽毛緞的大紅鬥篷後,她也就順從地披在身上。
她的身形纖瘦,即便裏面有厚外套,也絲毫不顯臃腫,脖頸白皙修長,襯得那鬥篷的紅更是潋滟,像是将一簇簇火苗穿在身上。
莘聿畫了五分鐘便勾勒出了大致形态,畫紙上寥寥幾抹色塊,一個紅鬥篷長發女子的樣子便初見雛形。
替她解下鬥篷後,莘聿去衛生間洗了手,拿來一個iPad放在她面前。
指紋解鎖後,他放出一段視頻來:“這是我偶然遇到的,覺得應該和你有關系,就找來監控給你看看。”
“…嗯,你放心,阿飏很信任我的,他其實已經對奚暖産生了不滿,覺得她很不懂事,他只把她當玩具,虧她還傻呵呵一心奉獻。”
監控畫面灰撲撲的,鄒敏語的聲音卻異常清晰。
奚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雖然早已經有了猜測,但她還是有一瞬間的心涼,緊接着熱血往上湧,她又覺得難堪極了———
這樣的迷茫,忿懑,傷心與不甘,實在不适合被別人看到,尤其是被一個才見過幾次面,還不怎麽熟悉的男人看到。
此時此刻,她更希望自己一個人躲起來。
莘聿看着她:“其實你不必有負擔,我們只是陌生人而已,我也不會把你的事情到處跟別人說,給你看這個視頻,也只是希望給你提個醒,免得你遭人暗算。”
他的話語克制而疏離,保持了很好的分寸感,奚暖稍稍放松了些,她由衷覺得,他真的是一個性格溫和的好人。
下一秒,男人的目光卻忽然銳利起來:“但恕我直言,一個男人如果能輕易受人挑撥,那就說明他的耳根子很軟,本身就是個多疑而自大的人。”
“綜上所述。”他挑挑眉:“那個季飏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