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23、第 23 章
到維序者部隊後我才發現事态更加不對。
莫利沒來得及給我檢查眼睛,因為南半球總部緊急送了一個重傷號過來,也是個少見的人類維序者。送來的時候他心髒被一杆長箭洞穿,只剩最後一口氣吊在喉嚨裏,內髒因為過度使用大法術而被劇烈腐蝕,據說場景非常可怕。
“你害怕麽,易風?”
我在手術室裏躺着,靜靜的等待莫利回來。亞當·克雷站在手術臺前,不用看我都能想象這只水僵屍居高臨下俯視別人的樣子。
“……有點吧,”我誠實的說。
僅從實力而論,很難說我和藏惟誰高誰低,但要說天賦我是絕對比不過藏惟的。我一個微不足道的普通人類,之所以能跻身最強維序者行列這麽多年,并且在儲智組長去世後理所應當接任他的地位,主要是神祇之眼的加持作用。
神祇之眼給予的不僅僅是攝魂術,它是個超級的,無敵的,難以想象的戰場外挂。當它發動到極致時,使用者甚至可以看到長達五百年之後的未來,還能随心所欲加以修改——相比之下攝魂術反而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附加功能罷了。
它毫無疑問是個逆天的神器,然而這神器有個前提,就是它的一切作用,都要靠瞳術來施展。
我在天山繼承神祇之眼的時候,就被衆神耳提面命,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眼睛。一旦眼睛失明這神器就無法發動,而失去攝魂術的我,在維序者部隊是必定無法存活的。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我頓了頓,刻意轉移話題:“——隔壁南半球的那個是怎麽回事?”
“不清楚,據說是執行任務的時候被人偷襲,現場只有他一個人。戰鬥二十分鐘後被情報組發現,增援趕到現場時偷襲者已經走了。”
“有線索誰幹的嗎?”
“射中他心髒的是銀色羽箭,”亞當說,“你也見過,皇白妖用的那種。”
我一愣。
“他倒下前發動的最後一個大法術,就是咒神金雀火。”亞當不動聲色道,“其實心髒破裂對莫利來說不是個事,但那個過度使用的金雀火,把他的所有內髒都燒完了。”
話音剛落隔壁響起開門的聲響,拖車嘩啦啦駛過走廊,繼而莫利的腳步走進房間。
“他死了。”
莫利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我剛想說點什麽來安慰他一下,誰知還沒開口,突然眼睛一陣酸澀。
那感覺出乎意料的竟然不難受,就像溫熱的液體漫過眼球,繼而我竟然隐約有了一點光感。
“易風大人,我可能先要給你打一針麻藥……”
“等等莫利——”
“但可能有點痛,我需要你稍作忍耐……”
“不你先等等——”
我猛然翻身坐起,緊緊捂住眼睛。過了一會光感更加清晰,我松開手,剎那間手術室的光芒刺得我雙眼一眯。
“……莫利……”
莫利和亞當齊齊看我,雖然水僵屍仍然百般不順眼,但我第一次覺得看到他就非常高興:
“我又能看見了。”
莫利:“……啊?”
醫療組組長莫利同志表示很郁悶:剛失去一個病人很沮喪,正打算在第二個病人身上找回自信,結果剛進手術室,人自己痊愈了。
莫利反反複複給我檢查了五十遍,确定我的眼睛毫無異狀,便覺得自己被耍了:“你不是在玩我吧易風組長?”
我連忙賭咒發誓,如有半分虛假寧願天打雷劈。事實上騙他的話我的确要天打雷劈,要知道莫利在維序者部隊幹了八百年,別看是醫療組,人家戰鬥力可是杠杠的,想碾死我只要動動小手指而已。
“你最好別挑戰我們醫療組的權威,”莫利懷疑道,“不然就把你扒光光了做成标本,泡在我們的陳列室裏喔。”
我立刻表示醫療組懸壺濟世救死扶傷,醫療組的地位至高無上。贊美之詞說了一堆,莫利的臉色終于好看了點,大發慈悲道:“既然好了就去工作吧,南半球沒有屍體處理組,那個維序者的屍體交給你了。”
我趕緊收拾收拾往外跑,一刻都沒耽誤。
維序者部隊在人界分南半球和北半球,其中前者規模比後者小很多。因為避免職能重複,北半球總部的組不會在南半球重複設置一個,所以那邊是沒有屍體處理組的。
當然一些基本設施兩邊都得有,比方說醫療組就分南部和北部,但組長都是莫利;特殊行動組也都有,組長都是南部的阿刢。
因為屍體處理組的特殊功能,本來是要兩邊都設置的,但這裏邊又有個特殊情況:屍體處理組保存着很多陳年的珍貴遺體,為了防腐都注入了一些活性成分;歷任組長都要用自己的精神力壓制它們,否則稍不注意就要詐屍。
之前南北部都有屍體處理組的時候,儲智組長無法遠距離壓制南半球的遺體,導致人界出現了很多吸血鬼傳說。亞當·克雷因此焦頭爛額,跟南半球首領商量很久後終于達成共識,從此撤除了那邊的屍體處理組分部。
歷來維序者部隊的傳統是隔三差五就要詐屍一次,每詐屍一次組長就要做一次公開檢讨。我深深覺得這種事情很丢人,站在食堂裏對着大夥兒念檢讨書什麽的,簡直沒法想象儲智組長會這麽做。
這次殉職的是南半球參謀組一個混血人類維序者,去世時還很年輕,站在解剖臺前的時候我還頗為唏噓了一番。
如果不是維序者,也許他現在還在大學裏享受美好的人生,而不是躺在這冰冷刺骨的解剖臺上吧。
我戴上手套和眼鏡,用刀割開他破碎的黑袍,轉而交給屍體處理組其他組員進行分析。因為偷襲者身份未明,他的黑袍上可能存有對方攻擊留下的細微物質,對南部調查組會有很大幫助。
他腹部呈破開狀态,肺腑已經被強烈腐蝕,看上去真是慘不忍睹。我低頭觀察他的腑髒受傷情況,突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哪裏不對呢?
“您怎麽了?”一個組員問。
“……沒什麽。”
可能是眼睛剛剛才複明,還有點不适吧。
我俯身摘下他的心髒,小心翼翼捧到盤子裏;轉身的時候我眼角突然瞥見什麽,頓時一愣。
“組長?”
我揮手喝止了那個組員,大步上前擡起屍體的一側肩膀。
那一瞬間我再次感到有桶冰水當頭而下。
——【嗅】。
在屍體肩膀比較靠後的位置上端端正正刺着這個字,雖然血紅的顏色已經淡到不見,但在燈光下還是清晰可辨。
一模一樣……跟我肩膀上的視字刺青一模一樣。
——這個被殺的維序者,竟然是神之嗅覺的繼承人!
我雙手都在微微發抖,這一刻終于意識到剛才是哪裏不對:
這具屍體腹部破開,滿身鮮血,而我低頭的時候竟然完全沒有聞到血腥味!
我一把推開前來問詢的組員,踉踉跄跄大步走出解剖室,随便開了個通往食堂的空間門。
鯉魚廚師正指使手下清洗幾顆尖叫不已的紅色青菜,一看到我立刻哆嗦着往後縮。我沒心思理它,大步上前把爐竈上的所有鍋蓋都扔了。
幾個大鍋分別烹煮着不同食材,各種五顏六色的翻騰着,一掀鍋蓋便冒出騰騰熱氣——而我什麽都聞不到。
沒有香味,沒有血腥,也沒有其他任何亂七八糟的食物味道。
什麽氣味都沒有!
我在原地僵立半晌,才意識到自己是真正的失去了嗅覺。
2.
我等了一星期,直到确認自己的嗅覺是真的不回來了。
易天表現出了完全不符合他這個年齡的沉穩,安慰我說:“沒了就沒了,至少比失明好。想想看以後上公共廁所也不會聞到臭味,你應該感到慶幸呀。”
我很想抓着他說弟弟啊那你哥我以後吃飯也聞不到香味了啊,但想到人一十八歲少年,經過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離奇事件,還能這樣鎮定冷靜的安慰我,也實在不能要求更多了,于是只好作罷。
醫療組組長莫利對我的症狀一籌莫展。他在維序者部隊幹了這麽多年,第一次遇到這麽靈異的情況,在強行按住我灌了十八瓶自白劑确認我不是在耍人玩之後,他終于無可奈何的承認:“我治不好,要不你上天山找法則之神解決去吧。”
我松了口氣,心說終于可以去上廁所了。
那具神之嗅覺繼承人的屍體被保存起來,注射活性成分防腐之後它詐屍了二十多次,弄得屍體處理組人仰馬翻。根據規定我起碼要站在食堂裏連續做一個月的公開檢讨,這實在是愁死人,弄得我現在都盡量不在總部出現。
在家無所事事的日子裏,我一直在想神之嗅覺的被殺和我嗅覺喪失之間的聯系。根據亞當的描述,他發動咒神金雀火的時候我腑髒也有所感應,他性命垂危的時候我喪失了視覺,他一斷氣我雙眼立刻就複明了。這事兒怎麽想都不像是巧合。
然而現在做出結論還為時過早,根據我在維序者部隊的經驗,凡是牽扯到衆神的事都無比曲折複雜、詭異離奇;這幫整天吃飽了撐着在天山相愛相殺的神(經病)們,他們之間随便一件小事都能擴展成一本狗血爆棚的懸疑小說。
為了論證我的想法,還需要一個至關重要的論據:嗅覺喪失的只是我,還是所有神之五感繼承人。
我去找亞當·克雷求主意,結果一見水僵屍,他立刻問:“——檢讨書呢?”
我:“……”
“脫光了作檢讨的話一次就夠了哦。”
我:“………………”
有困難找亞當的我實在是太蠢了。
“屍體處理組幾百年來都沒出現過一個星期詐屍二十次的情況,你知道我那天晚上醒來上廁所,剛推門就看到一排僵屍直挺挺站在門後是什麽感覺嗎?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易風組長,雖然我也是僵屍,但我是水生的!”
“……有區別?”
“當然有!”亞當怒道,“陸生人類和水生人魚能一樣嗎!”
所以你想說你是美男魚嗎!
我默然半晌,說:“亞當大人,我只想找您問問南部人類維序者的情況……我保證問完就去做檢讨。”
亞當·克雷十分不爽的走到辦公桌前坐下,動作之大甚至撞到了觀賞鳥籠,籠子裏的小翼龍瞬間吐出一團火。
“南部有上百個人類維序者,男女老少都有,大多集中在情報和參謀組,一些格外有天賦的都在特殊行動組。論平均實力比不上你和藏惟,但總體都很聽話很好領導。你還有什麽想問的?”
你潛臺詞是不是我和藏惟很不好聽話很不好領導?
……這話要讓藏惟聽見了,總部明天就要掀起謀反的浪潮啊。
我搖搖頭,問:“南部還有神之五感的人類維序者嗎?”
“不清楚,這種事我們不可能知道。”
亞當頓了頓,聲音嘶啞道:“想想你當時的情況吧,易風。你在北半球總部幹了這麽多年,多少人知道你擁有神之視覺?”
水僵屍這話其實說到點子上了——維序者部隊成分複雜,所有成員來自不同種族,互相厮殺的事時有發生。為了最大程度保護自己,沒人會把壓箱底的絕招抖摟出來,平時都能藏多深藏多深。
比方說我跟藏惟這麽熟了,卻至今不知道他的絕招是什麽。我只知道他很強,空中移動速度很快,但更多的他根本不會告訴我。
“你想知道其他五感者是不是也喪失了嗅覺?”亞當搖頭道:“別想了,問不出來的。”
“……”
“喪失嗅覺意味着從此對嗅覺系幻術毫無抵抗力,放在誰身上都是個致命的弱點。即使他們發現自己身體出現了異常,也只會牢牢掩蓋這個秘密。”
我心裏一沉,半晌問:“您認為會不會有人在專門針對‘神之五感’?”
亞當沙啞道:“我認為這根本不是個問題。”
我們久久對視着,陰暗的辦公室深處傳來聲聲水滴,翼龍在我們頭頂發出輕輕的嘶鳴,不時對空氣噴出一團火苗。
水僵屍上半邊臉都隐藏在黑暗裏,我只看見它嘴角微微的寒芒,那是獠牙反射出的光。
突然門咚咚敲了兩下,緊接着被推開了。一個身高三米的調查組維序者帶着白骨面具,手上捧着一根銀色羽箭:“亞當大人,您要的東西。”
亞當起身接過羽箭,對我晃了晃:
“殺死神之嗅覺的兇器。”
調查維序者欠了欠身,緩慢退下。它實在太像移動的小山,每走一步地板就轟!的微微晃動一下。
“這段時間我一直致力于調查誰殺了神之嗅覺,很可惜一無所獲。調查組告訴我說是皇白妖,但我不這麽認為。”
我也向那根銀色長箭望去,只見它尾羽雪白,流光溢彩,仿佛發出如水般流動的微芒——典型的皇白妖特産。
“皇白妖,”亞當緩緩道,“一個自身難保的種族,四面楚歌,瀕臨滅絕,怎麽可能還有餘力去招惹維序者?”
他揮手在辦公室裏開了道空間門,向我招了招手:“過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哪裏?”
“追風山谷,”亞當說,“皇白妖聚居地。”
追風山谷是儲智族遺址之一。
不論來多少次,我都無法适應魔界詭異的氣候和陰霾的天空。陽光在這裏是根本不可能見到的東西,天空終年泛着鐵鏽一般的黑,讓人一看就心情壓抑。
追風山谷已經完全荒蕪了,當年被儲智桀嶼焚毀的建築七零八落,仿佛焦黑的木樁一般遍布整片原野。遠處鐵樹虬結的枝幹直插天空,仿佛無數堅硬的手臂,我一下就聯想起某些造型獨特的印象派畫作。
那些千年老樹上綴着很多草團,是皇白妖的巢。
我正極目遠眺,突然一根長箭驟然而至,擦着亞當的臉“奪!”一聲重重插|進地面,濺起半人高的泥土。
“維序者?”
我一回頭,不遠處的山澗中飛着幾只成年皇白妖,視線毫無例外都帶着巨大的敵意。
“各位下午好,”亞當·克雷摸摸臉,淡定道:“我想找一下天空王者殺手團的艾達……請問他在家嗎?”
這話口氣跟說“美人兒們吃了嗎?”沒什麽不同,我很奇怪皇白妖為什麽沒立刻沖過來狠狠扇他一翅膀。
“我是艾達,”一個格外清亮的聲音回答,“你有什麽事?”
隊伍後飛來一只格外漂亮的銀色卷發皇白妖,我盯着看了幾秒,才确定它就是那天出現在人界的殺手團副團長艾達。事實上它脫了戰鬥裝之後形象更亮眼了,不愧是飛妖族裏著名的美人啊……
“您好,副團長大人。”水僵屍彬彬有禮道:“我不小心從某處得到這根羽箭,請問是您族中哪位高手丢失的嗎?”
“……”皇白妖們面面相觑很久,才小心翼翼飛出來一只,從半空輕盈靈巧的俯沖抓起長箭,瞬間飛回艾達身邊。
而艾達只看了長箭一眼,眼神立刻滿是哀戚:“你從哪裏得到它的?”
“一周前南半球維序者部隊一位重要人物被害,殺死他的就是這根箭。副團長大人,您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一石激起千層浪,皇白妖們頓時躁動了。艾達喝了幾聲才讓它們勉強安靜下來,繼而轉向我們:
“您的意思是,這根箭的擁有者便是兇手?”
“我沒有這麽說,但維序者部隊需要您的解釋。”
“解釋?”艾達突然猛扇翅膀,瞬間便狠狠逼到了我們眼前:“——維序者,皇白妖種族從不畏懼任何戰鬥!如果你們想挑起戰争,也不必編造這麽荒謬的借口!”
“這不是借口,”亞當寸步不讓:“我說的都是實情。”
艾達頓時尖厲怒吼一聲——根據我對魔族語言的了解,這句話十有八|九是“去他XX的實情!”。
亞當再次淡定的抹掉一臉口水,“請相信我,副團長大人。如果我對你們存有半點懷疑,此刻出現在你面前的将是維序者部隊所有一級戰鬥類別組長,而明日天亮時皇白妖這只種族就将永遠成為歷史。”
艾達冷冷盯着我們,眼神裏滿是不加掩飾的殺意。我能猜到它在想什麽:既然現在只有兩個維序者,那召集所有皇白妖出來死戰一場,十有八|九也能把我們都滅掉。
寒風從山谷間呼嘯而過,氣氛緊張得一觸即發。不知過了多久,艾達眼裏的厲光漸漸緩解下來,拿着長箭飛退數丈。
“人不是皇白妖殺的,”它說,“這是加百利的箭。”
我和亞當同時一震。
“加百利還被關在神域?”
“你們的箭可以互相借用嗎?”
艾達皺眉看着我們:“當然不能,除非借用者實力在被借用者之上。加百利是皇白妖中第一強者,怎麽可能有人借用他的箭?”
我和亞當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裏看見了可怕的猜測。
現在三界之內唯一能近距離接觸加百利,實力還在其之上的,閉着眼睛都能猜出是誰。
“……原來如此,”亞當沉默半晌,最終緩緩道。
我跟着他轉過身,只見他一腳踏進空間門,頭也不回道:“請收好這根箭,不論發生什麽都萬勿将其出示他人……打擾了,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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