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037章 第 37 章
林燕然也正打量她。
王驚鴻曾在她面前多次提及自己的姐姐, 言談間毫不掩飾對自己姐姐的自豪,如今看來,這位王姑娘能當上春香樓第一花魁, 當真是名不虛傳。
方才遙遙一瞥,只見她亭亭站在那裏, 帷帽遮面,輕紗飛揚, 如一支清新婀娜的夏日新荷。
接着便輕移蓮步,一步一生姿地來到自己面前,那雙纖纖素手緩緩掀開面紗,露出一雙宛若清揚的明眸,點绛唇, 朱砂痣,蛾眉翠峰, 冰肌玉骨,當真是美豔不可方物。
且因倉促出獄,她只穿了一身最普通的素白衣裙, 越發顯得整個人氣質出塵, 猶如冬日雪梅, 傲霜瓊枝。
此時脆生生地立在自己面前, 眼眸輕轉, 便顯出萬般風情來,等到一凝眸,又是清冷不可攀的高嶺之花。
這通體氣度,真可謂是可仙可媚。
林燕然暗贊一聲, 伸手虛擡:“舉手之勞,王姑娘不必客氣, 既來到寒舍,便當做自己家,缺什麽只管告訴我。”
王首春水波流轉的明眸在她臉上緩緩逡移,接着輕輕眨了下眼睛:“恩公這麽說,小女子可要當真了?”
尾音稍稍上揚,顯出幾分俏皮來。
林燕然微微一笑:“自然。”
王驚鴻被忽略,有些不高興,這時聽見王首春的話,立刻知道自己姐姐要坑人了。
他憤憤不平的臉上頓時露出一抹看好戲的神色來。
王首春芙蓉面上帶出淺淺笑意,聲音婉轉道:“小女子如今別無所需,唯需一個安身之所,還望恩公能收留我姐弟二人,我們自當盡心侍奉恩公,以報恩公的大恩大德。”
林燕然心道,這可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自己本來還怕王驚鴻救出姐姐後,就一去不回了呢,沒想到人不止來了,還要留在身邊侍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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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事啊!
不過她沒有表現出來絲毫的驚喜,而是面色不變,從容随意道:“不過是添兩雙筷子的事,王姑娘言重了。”
王首春又眨了下眼睛,恩公這麽好說話的嗎?既然如此,那可怪不得她貪心咯?
她嬌怯一笑,聲音柔妩道:“恩公,可不是添兩雙筷子的事哦,而是要添二十雙筷子呢,小女子不止有一個弟弟,還有十八位落難的姊妹,身為姐姐,總不能自己有口吃的,便将姊妹丢下不管,恩公您說是不是呢?”
衆位姊妹?!
林燕然錯愕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定是那群被抓進縣衙大佬當替罪羊的可憐花魁。
她忙道:“王姑娘所言甚是。”
王首春眨了下眼,聲音越發柔婉:“那不知恩公這裏,可容得下小女子及小女子的衆位姊妹呢?”
原來是想要自己收留所有的落難花魁。
林燕然挑了下眉毛,暗忖,接下來馬上要開工大建,到時候不止配藥作坊裏需要人,宣傳銷售不也需要人嗎?這些花魁豈不是最好的銷售員?
反正她只需要管飯付工錢,到時候将人都交給顧玉婉帶。
林燕然心中計定,便泰然自若地道:“既是王姑娘的姊妹,當然是要一家人整整齊齊,王姑娘若是不嫌棄,盡可以讓你那些姊妹都來住下,寒舍雖然簡陋,遮遮風雨還是可以的。”
王首春流轉的眸光裏掠過一絲疑惑。
這位恩公是不是太好說話了點?
自己雖然是清倌兒,但畢竟在春香樓待過,若真是留下來,少不得要惹來許多閑話,何況還有那麽多青樓女子?
屆時風言風語的,她不怕被人嚼舌根嗎?
聽驚鴻說,她雖然只是一位鄉野獵戶,卻文韬武略過人,不費一兵一卒便将自己從縣衙大牢救出來,自己這個弟弟向來眼高于頂,絕少在自己面前誇人,能得他這樣說,定是真的有過人之處。
而她随手寫下的詩,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能做出如此美麗動人的詩句,又豈是尋常人?
這樣的人怎麽會屈居在鳳凰鎮這種窮鄉僻壤?
她心念一轉,眼底閃過了一抹狡黠,語氣幽幽道:“恩公竟如此磊落豪邁,小女子感激涕零,無以言表,只是有一樁事要先叫恩公知曉——”
林燕然道:“王姑娘不必客氣,有話但講無妨。”
王首春眸光盈盈落在她面上,正色道:“皆因小女子的弟弟,性子頑劣,且難以管束,日後恐要惹出事端,小女子也常常為此頭疼,恩公如此端方君子,若是日後被他氣到,小女子恐要于心不安。”
王驚鴻:“?”我只是想看個熱鬧,可沒想到熱鬧竟是我自己?
林燕然心裏一樂,這個王首春挺有意思,居然對自己弟弟的剖析如此精準,她真想握着她的手道:“同志,天涯若比鄰,海內存知己啊!”
王驚鴻羞惱的面皮泛紅,尖叫道:“姐姐——”
王首春看也不看他,只将一雙明眸眨也不眨地凝視着林燕然,柔柔弱弱地道:“恩公如今既知道了,是留下我們姐弟二人,還是任由我們離去,小女子都感恩戴德,銘感五內,今生無緣報答恩公大恩大德,只求來生結草銜環,圖報一二。”
林燕然一聽這話,頓時更樂了。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王驚鴻聰明又桀骜不馴,還狡猾刁鑽,沒想到她姐姐也不遑多讓嘛。
剛才說了那麽多好話誇自己,又是磊落豪邁,又是端方君子,現在自己要是因為她弟弟頑劣就将人送走,豈不是自己打自己臉?
怪不得她當上春香樓第一花魁還可以保住清白身,光是這份挖坑的本事,就叫人望塵莫及了!
此時,若換了其他人,定然會繼續風度翩翩地道:“令弟還年幼,頑劣些無傷大雅,王姑娘何須客氣,只管留下便是。”
可惜,她遇到的林燕然。
林燕然笑了一笑,道:“不瞞王姑娘,其實答應令弟救你,乃是因為令弟許下了一筆價值不菲的銀子,這一切,都是筆交易,所以王姑娘萬萬莫要為此感到不安,想留下便只管留下,只需要繼續給銀子便是。”
王首春:“!”
她猛地絞緊了手裏的帕子,頭次體會到什麽叫做棋逢對手,這位林郎君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王驚鴻在旁氣惱道:“林郎君,這是我們之間的交易,你為何要對我姐姐說?”
王首春立時偏過臉去,也不見她說什麽狠話,只是黛眉輕蹙,眸光那麽微微一凝,王驚鴻瞬間偃旗息鼓,小聲道:“姐姐,我知錯了。”
王首春聲音仍是文文弱弱:“既然知錯了,便向恩公認錯。”
王驚鴻垂着頭,沖着林燕然的方向鞠了一躬,不情不願地道:“林郎君,是我失禮,對不住。”
林燕然看的饒有興味,這個王驚鴻如此刺頭,沒想到在自己姐姐面前是個乖寶寶。
有意思,找到他的死穴了。
這時,王首春回過頭來,臉上已恢複一派溫婉嬌怯的表情,恰好和林燕然饒有興味的目光對上。
林燕然眨了眨眼,雖沒說話,卻仿佛在說:王姑娘,我發現你是條狐貍了。
王首春面泛嬌羞,眨巴了下含羞帶怯的眼睛,仿佛在說,恩公,既然發現了,可不要拆穿哦。
林燕然好險才沒有笑出來。
王首春眼波流轉,輕輕橫了她一眼,正色道:“恩公救命之恩大于天,區區黃白俗物,豈能與之相提并論,小女子願和弟弟侍奉恩公左右,當牛做馬亦甘之如饴。”
林燕然不得不再次感嘆,真是好一張伶牙俐齒,這番話輕輕巧巧地将王驚鴻欠的債給變成了恩情,他們留下來便是報答了恩情,那自己不止沒法要債,還要管兩張嘴吃喝。
不,二十張嘴。
她忍不住嘶了一聲,面色看起來為難極了,流露出來一種“我真的很想要黃白俗物啊!但是佳人當前我怎可如此粗俗?”的肉痛表情,但其實心裏已經樂開了花。
王首春估計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最想要的就是他們姐弟留下來啊,哈哈哈哈。
林燕然面色一整,正色道:“說什麽報答不報答的,既然留下來,以後都是自己人。”
王首春明眸頓時一亮,自己人?那蠢弟弟欠的債豈不是不用還了?
她馬上拽着蠢弟弟王驚鴻盈盈下拜:“如此小女子便代舍弟和衆位姊妹多謝恩公的收留之恩了。”
王驚鴻撇嘴:“姐——”他剛喊了一個字,便被王首春眼神殺制止,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鞠了一躬:“林郎君,多謝你救我姐姐出來,也多謝你收留我和姐姐,還有姐姐的朋友。”
林燕然暗樂,王驚鴻,你小子可算是栽在我手裏了。
盯梢到這裏的暗影聽得大怒,好你個林燕然,居然敢背着我家殿下收留青樓花魁在家裏,更膽大的是不止收留一位,而是收留二十位!!!
反了天了。
她立刻潛行回房間,将這番話一字不漏地禀告給有琴明月。
有琴明月正在看書,聞言從書裏擡起頭來,沉默片刻才問道:“那個叫王驚鴻的,可在花魁身邊?二人是否一起留下?”
暗影錯愕不已,殿下這關注點是不是跑偏了?
她趕緊道:“是的殿下,林燕然不止打算收留他們姐弟二人,還要收留所有青樓女子,她們都是春香樓的花魁,很多人都聽說過,若真的都留下來,可能會招來閑言碎語,請殿下三思!”
三思,孤要三思什麽?三思林燕然又開始拈花惹草,花天酒地,還将青樓頭牌帶回家同住嗎?
這個暗影,枉費孤如此信任她,彙報事情毫無重點!
有琴明月眸光一冷:“王驚鴻此人五日前便出現在鳳凰鎮,你卻未能及時禀報于孤,如此辦事不力,罰你去黑龍寨盯梢,換暗雲回來。”
暗影面色大變:“殿下——”
可迎着有琴明月冷淡懾人的眼神,她所有話都咽回了嗓子眼,立刻灰溜溜地走了。
剩下那名死衛暗風馬上跳了下來:“殿下請吩咐。”
“繼續去盯着林燕然的一舉一動。”
暗風頭皮一緊,殿下剛才還因此罰了暗影,現在又要屬下繼續去盯梢,到底是何用意呢?
殿下随着年齡增長,真的是越來越深不可測了。
她不敢有絲毫揣度,立刻俯首:“屬下遵命!”
恰在這時,柳蓁蓁挽着顧玉婉從岸邊上來,林燕然便找她們說了收留之事,又對柳蓁蓁道:“柳大夫懸壺濟世,最是菩薩心腸,如今王姑娘罹遭大難,我這院子又實在狹小,煩請柳大夫帶王姑娘去你家暫住幾日,可好?”
柳蓁蓁其實心裏不大情願。
她來這鳳凰鎮皆因師父提及鳳凰山上有一味奇花異草,乃是調配清涼丸的絕佳藥材,且又正和家裏賭氣,便不管不顧地過來了。
但她自小往來之人,俱皆是清貴名門子弟,誰也不會自降身份去和一位青樓女子結交,現在林燕然要把一位青樓花魁往自己家裏塞,還要暫住多日,她心裏是本能排斥的。
皆因這與她自小受到的教育和生長環境格格不入。
可是看着林燕然笑意嫣然的模樣,那雙明亮的眼睛期待地望着自己,她一時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林燕然當她同意了,喜道:“柳大夫你真是比觀音菩薩還要心善,我先代王姑娘謝謝你了!”
王首春察言觀色,立刻斂衽拜謝:“小女子王首春,多謝柳大夫收留之恩。”
柳蓁蓁掃了她一眼,見她一襲素衣,氣質出塵,心裏那份排斥減輕了許多,便略略颔首:“不必謝我,要謝便謝林燕然,我清靜慣了,也只有她這個厚臉皮敢來攪擾。”
王首春察覺出她的疏離,便含笑不語。
林燕然笑道:“索性已經麻煩了柳大夫,柳大夫便好人做到底,将這包藥材順帶捎回去吧,待會兒我還要借你的藥房一用。”
說着抓過林江河懷抱着的藥材包裹遞過去。
柳蓁蓁見她這般自來熟,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又氣又惱:“林燕然,本小姐不是你的傭人!”
林燕然笑眯眯看着她,眼睛亮堂堂的燦若辰星:“柳大夫怎麽會是傭人,柳大夫明明是我的朋友。”
柳蓁蓁哼了一聲:“船上說我知己,現在又成了朋友,你嘴裏沒有一句實話。”
林燕然無奈地嘆口氣:“柳大夫,古道熱腸的柳大小姐,你就行行好,稍帶回去吧?”
柳蓁蓁也不知怎麽地,就喜歡看她吃癟,聽着她這個央求的語氣心裏別提多得勁了,将包裹接下道:“那你可又欠了我人情。”
林燕然爽快道:“俗話說人情往來人情往來,便是要有來有往才好,這次我麻煩了柳大夫,柳大夫下次盡可以來麻煩我。”
柳蓁蓁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把柄:“這可是你說的,屆時你可不能不認?”
林燕然心道,我除了會配藥丸,也沒什麽可圖的,難道還怕你借錢不成?當即信誓旦旦道:“本郎君說的話,自是一言九鼎。”
柳蓁蓁這才放了心,有些得意地哼了一聲。
林燕然又對王首春道:“你那些姊妹如今住在何處,可要我遣些人手去接?”
王首春本打算主動提及,沒想到林燕然也想到了。。
那些花魁昨晚出獄後個個擔驚受怕,又身無分文,幸好王驚鴻在城中還有個住處,便帶着衆人去那裏暫住,雖然擁擠簡陋,但總好過淪落街頭,到時候又要被巡夜的兵丁驅趕,一個不慎,很可能再次被抓進大牢裏。
她道:“有勞恩公惦記,此是小事,恩公若是有人手,便借小女子兩三人,小女子明早帶人去接。”
林燕然道:“關乎安危的事都不是* 小事,我既答應收留大家,便會處理好首尾,對了,你弟弟是不是知道地址,我安排人随他去接人如何?”
王首春見她安排的如此妥當,本來還忐忑的心便稍稍放下了一些。
她一個名門将女淪落至青樓賣藝,在下九流中掙紮求生存,還要苦苦保住清白身,早已煉出了一顆七竅玲珑心和一雙火眼金睛,逢人只一照面,便可辨出是人是鬼,可方才和林燕然那一番你來我往,愣是沒試出深淺,此時林燕然這番妥善安排,又切中了她的急需……這位恩公,還真不是尋常人。
王首春暗暗稱奇,當即斂衽拜謝,随着柳蓁蓁走了。
林燕然又招來顧玉婉,向她說明關于其他花魁的安排,顧玉婉一聽,立刻心領神會,兩只水靈靈的眼睛崇拜地望着她:“恩公,你不止救危濟困,還授人以漁,小妹好生佩服,你放心,小妹一定會教會她們一技之長,絕不讓恩公失望!”
林燕然被她小迷妹的眼神看的怪不好意思的,便道:“其實我就是看咱們缺人才留下她們。”
顧玉婉正色道:“這正說明恩公心善,其他人便是缺人用,也絕不會考慮青樓女子,難得恩公一視同仁,肯給她們一個好出路,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前程呢!”
顧玉婉沒說錯,一旦養生丸宣揚出去,壓根不愁銷路,到時候藥鋪在各大城池鋪開,自有那些善于攬客的伶俐人找上來自薦,而自古以來,可憐的青樓女子便是從良了,也難被世人接納,多數都是找個更加卑賤的窮苦人嫁了,如此了度殘生。
現在因為林燕然的緣故,她們可以去顧家的大藥鋪裏當賬房先生、當攬客的跑堂,便相當于現代社會裏的無業游民被招進了世界五百強。
林燕然沒料到自己解釋後,反而迎來更多的崇拜,只好苦笑着道:“顧姑娘,你這是愛屋及烏,以後出門在外可要當心上當受騙。”
孰料顧玉婉臉色更加鄭重起來,認真道:“恩公,你這番舉動,乃是真正的大義,小妹絕對沒有誇大!小妹絕對相信恩公!”
得,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更崇拜了。
林燕然只好道:“好,我知道了,我也相信你。”
顧玉婉立刻露出被老師發放小紅花的小學生般的羞澀笑意,看林燕然一眼,忽地想到剛才下船時,被徐娘子拉着交代的一番話。
“小姐,你既已在林郎君面前自稱小妹,如何還能讓林郎君繼續喚你姑娘呢,也太生分了些。”
她這時想到林燕然身邊優秀的人越來越多,以後自己可能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個,不免有些擔心起來,便鼓足了勇氣道:“恩公,小妹,小妹想——”
林燕然怪異道:“顧姑娘,你有話直說無妨。”
顧玉婉仰着雪白小臉看她,輕聲道:“恩公以後可以喚我玉婉嗎?小妹自幼失怙,遇到恩公便如遇到親人,小妹盼着和恩公更親近些呢。”
她說的認真,語氣拳拳,林燕然爽快道:“好,以後我叫你玉婉。”
顧玉婉高興不已,水靈靈的眼睛笑成了彎月。
林燕然見一切事情敲定,也長出了一口氣,趕緊去找到王驚鴻,詢問他有關縣衙出兵之事。
王驚鴻将自己偷聽到的對話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又觑着她道:“林郎君,你莫非還有什麽別的打算?”
盜取黃金是有琴明月的大事,但是不能被王驚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刺頭知道,而收服王驚鴻關乎她保命。
林燕然想了想,道:“不錯,黑龍寨作惡多端,之前還擄掠過柳大夫和顧姑娘,既然縣衙要出兵,我想給他們加一把火,趁機将黑龍寨一網打盡!”
王驚鴻正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年紀,家傳兵法也正愁無用武之地,聞言立刻大生興趣,湊近她身邊問道:“林郎君,你快說說你的計劃?”
林燕然知道自己釣魚成功了,故意皺眉道:“不急,我得先籌謀一番。”
說着負手往屋內走去。
王驚鴻追來道:“不急不行,兵貴神速,何況那齊忠在趙良面前裝作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但是我看得出,他其實另有打算,很明顯,趙良不怕丢官罷爵,不想折損了黑龍寨這個搖錢樹,只要齊忠去假裝攻打,敷衍府衙的人,但是齊忠可不這麽想,真兇查不出來,他是真的會丢官,而且他還收了黑龍寨的好處,萬一被查出來,不止丢官,可能還要砍頭,所以他肯定想以假亂真,将計就計,将佯裝攻打變成真的剿滅,到時候便算是趙良說什麽,他可以說是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林燕然眼睛一亮,不愧是未來的将帥天才,竟然和自己想法不謀而合。
不過可不能讓王驚鴻太得意,她便不動聲色地問道:“聽着有幾分道理,那你覺得怎麽才能給齊忠加一把火?”
王驚鴻本以為會受到一番誇贊,沒想到林燕然反應平平,頓被激發好勝心,當即道:“齊忠最害怕的就是自己和黑龍寨勾結之事暴露,所以只要拿黑龍寨去威脅他,他必然急到連夜發兵,黑龍寨一旦被滅,他勾結之事自然就死無對證了。”
林燕然搖頭道:“此計可行是可行,但你覺得以縣衙那些酒囊飯袋,真能打得過黑龍寨的亡命之徒?”
王驚鴻皺緊漂亮的眉毛,沉吟道:“确實,縣衙兵力不足,若要攻打,最好是一擊必滅,不然被黑龍寨反應過來,便要逃了……有了,我去找老師修書一封,連夜派人給總兵大人送去,如此送上門的功勞,他必然動心!”
孰料林燕然仍是搖頭:“不夠,不夠,先不說總兵大人會不會聽你老師的話,其次,一縣總兵絕對不會将區區盜匪放在眼裏,到時候便算是出兵,也絕對會敗北!”
王驚鴻不服氣地道:“不可能,一縣總兵攻打匪盜,怎麽會敗北,那可是吃軍饷的正規軍隊!”
“正因為吃軍饷,所以他們拼不過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的亡命之徒。而且總兵大人和你一般想法的話,絕對會輕敵,輕敵便會敗北。”
王驚鴻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可是又發現她說的好有道理,竟然無從反駁,他只好道:“那你說怎麽辦?”
林燕然道:“你說你老師提過,總兵和縣令有過節,如今看來,必然是黑龍寨的好處沒分給總兵,現下只需将縣令的秘密略略透露給總兵,再暗示他縣令将要突襲黑龍寨毀滅證據,那他為了搶功,又為了抓住縣令的把柄,必然趁着他出兵之時進行圍攻,而為了一戰必勝,他肯定不會輕敵,反而會加大兵力親自上陣……”
“如此這般,縣衙兵力和總兵手下的軍隊合圍黑龍寨,黑龍寨必亡。”王驚鴻忍不住打斷林燕然的話,語氣卻有些郁悶,“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林燕然觑着他一臉悻悻的模樣,暗地好笑,面上卻正色道:“不,我只不過借着你的想法發揮了一番,歸根結底還是你心思缜密,計謀過人,只是——”
她說到這裏,故意沉吟,流露出來一副拿不準的表情。
王驚鴻果然上鈎,着急問道:“只是什麽?”
“只是計策雖好,就是不知能不能施行?若是真的施行,黑龍寨必被剿滅,屆時這周邊大大小小十幾個鄉鎮數萬人口都要感恩戴德……那可真是風頭無兩啊!”
王驚鴻聽得熱血沸騰,恨不得自己持刀上馬,去将黑龍寨的匪徒剿滅幹淨,他立刻信心百倍地道:“只要我去找老師當面陳述厲害,必定可行。”
林燕然要的便是這個結果,這時便道:“這麽說你要馬上動身去縣城找你老師?”
王驚鴻道:“你要跟我一起?”
林燕然搖頭:“不,我答應你姐姐收留那十八位青樓女子,既然你要去縣城,便帶上赤豹和林峰他們,去将人安全接回來。”
王驚鴻呆了一呆,沒料到正說剿匪呢,她忽然提及此事,有種一腔熱血喂了狗的感覺,惱羞成怒道:“我是要去辦大事,此等小事,你另叫人去吧!”
說着扭頭就走了。
林燕然望着他悻悻離去的背影,一臉得逞。
馴服王驚鴻,必須要反其道而行之,他的意見你越是不在乎,他越是上心,上心便會付諸行動,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如此才能顯出他天才的能耐來。
她當即喚來赤豹和陳平、陳安,囑咐他們跟着王驚鴻,一不要他胡來,二去縣城将人都接回來。
林峰和林江河剩下了,林江河老實,便只是憨笑,林峰卻有些不甘心,問道:“郎君,你怎麽不讓我去?”
其實是林燕然知道他性子不穩重,怕他跟去壞事,便道:“你們去鎮上尋摸尋摸,看看哪家種了菜,哪家養了豬,打聽出來後回來告訴我。”
早晨答應了柳蓁蓁給她烹饪一桌美食,很顯然,不是柳蓁蓁想吃,而是她師父想吃,那位前輩必然吃過很多山珍海味,但是家常菜必定沒吃過。
她決定做一桌地道的殺豬菜,而且她自己也饞紅燒肉了,鳳凰鎮的人家養馬牛羊居多,養豬的十分稀少,她來了多日,連一塊豬肉都不曾吃到。
兩人有點摸不着頭腦,林燕然正色道:“我接下來要招待貴客,如今正為菜品頭疼,所以這件事很重要。”
兩人一聽,頓時都高興起來,他們就喜歡郎君對自己委以重任呢。
林江河這時想起來一件事,回頭道:“郎君,那個救回來的人還躺在赤豹家裏呢,你莫忘了讓人給他送飯。”
林燕然應了一聲,暗忖,林江河不止性格穩重踏實,而且還心細,值得大力培養。
她走進自己院子,先囑咐陳小花記得每餐給姬越送飯,接着快步走進房間。
“明月,縣城有動靜,最快今晚便會出兵。”
有琴明月從她一進來,就想起暗影彙報的話,她掌權日久,自控力驚人,可是這人吧,最怕別人來吹耳旁風,理智知道是一回事,情緒上又是另一回事。
她自覺不在乎,但是面子受傷,便有些着惱,不想理睬林燕然。
結果林燕然開口第一句話,就将她勾引的擡起頭來。
她望着她,等着下文。
孰料林燕然從早晨忙到此刻,除了吃早膳時喝了些粥外,便再沒喝一口水,此時忽覺口幹舌燥,立刻走到桌邊,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端起來,咕嘟咕嘟往嘴裏灌。
有琴明月被吊着胃口,越發不耐,修長玉指在桌面一下一下敲打了起來。
林燕然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這才用手背抹了下嘴角,将剛從赤豹、林峰和王驚鴻等人那裏得知的情形說了一遍。
有琴明月眼神不悅地在她臉上轉了一圈,這才語氣冷淡地問道:“消息可屬實?”
林燕然點頭,扯來椅子坐到她身邊,将自己與王驚鴻那番計策細細講來。
接着又趁機道:“明月,我才知道,原來王驚鴻竟是出身于将門之家,祖傳的兵法十分了得,這次計策他可是出了大力。”
她故意引出王驚鴻的将帥之才,希望能削減有琴明月對他的殺意。
有琴明月怪異地看了她一眼。
王驚鴻确實是未來的将帥天才,可眼下并未成長起來,此次盜取黃金之計,前前後後都是林燕然與自己商議,她不覺得王驚鴻出了大力。
出了大力的肯定還是林燕然。
林燕然搶死衛功勞時拼了命似的,現在分給別人功勞又像是不要錢似的。
她竟是有點看不懂她了。
不過既然王驚鴻真的站在自己這方陣營,暫時倒是不必殺了,且留着此人,以觀後效。
她心中掠過這些念頭,旋即丢開,認真思考起來林燕然的計策,若是此計施行,柳紅凰的三百精兵将能被最大化地消滅,屆時她只需讓死衛佯裝刺殺柳紅凰,便可同時牽制住玄冥和香姨,而她不用暴露一兵一卒,便可将黃金盜走。
她沉吟道:“便是合縣衙與總兵手上的兵,恐也無法盡數剿滅那三百精兵,黑龍寨地形險要,易守難攻,柳紅凰的精兵必是以一當十,你行此計,是要逼得柳紅凰動用底牌保住金礦吧?”
林燕然脫口道:“不錯!明月你真是聰慧過人,居然猜到了!”
有琴明月唇角弧度彎了彎,旋即抿下,道:“這麽說,你還打二次盜取黃金的主意?”
一旦柳紅凰不顧一切地保住金礦,勢必還會繼續開采下去,畢竟剩下的黃金比開采出來的可多多了!
林燕然這次直接笑的眯起眼睛:“不錯,我們可以盜取第一次,如何不能盜取第二次?”
她的心思全被猜中,感覺到一股久違的棋逢對手的驚喜,忍不住侃侃而談起來。
有琴明月摩挲着指尖,狀若随意地問道:“你這麽缺錢嗎?”
林燕然愣了一下:“明月,黃金你不想要嗎?”
有琴明月眸色無波,淡聲道:“若我想要,你便去盜來?”
林燕然很有自知之明,誠懇道:“我這不是正在想辦法嘛,目前尚不知可行與否,但總要試了才知道。”
所以她盜取黃金,都是為了我?
有琴明月深邃的眼神自她面上緩緩逡巡而過,眸光輕閃了一下。
此時正值中午時分,陽光照耀在林燕然身上,令那張年輕的臉龐顯得生動活現,她眉飛色舞的神情也被金色的光映照的纖毫畢現,而她眼底的光,和陽光一樣耀眼,神采奕奕,感染着周圍的一切。
安靜了整個上午的房間,突然因此熱鬧起來。
她甚至覺得,自己沉寂的心,也好似受到了感染,從黑暗孤寂的角落走了出來,沐浴着陽光,感受着這個紛繁喧嚣的紅塵世界。
林燕然一口氣說完,期待地望着她:“明月,你覺得如何?”
她語氣真誠,目光又明亮,這些都是屬于這個紅塵世界的,火熱又真實的一面,像是盛春和煦的風。
她甚至嗅聞到她身上散發着淡淡的信息素味道,甘醇醉人的酒香,混合着一股清新好聞的草木香氣。
有種很安心又很溫暖的感覺,她甚至有點想靠近她。
有琴明月驀地驚醒,自己這是怎麽了?竟然覺得這個賤民的味道好聞?
她倉促別開臉,肅聲道:“且等此次事成再議。”
其實她壓根不覺得還能在柳紅凰手底下盜取第二次,但此刻受到莫名心緒影響,竟有些不忍戳破。
“好。”林燕然也覺得為時過早,這時陳小花在外喊吃飯,她忙走出去端飯菜。
有琴明月的眸光沉了下來,心神不寧地坐在椅子上,自今日早起,她便覺得自己有些不大對勁,體內那股灼熱正在擴散,以至于她有種心慌的感覺,
她一上午都在凝神定心,沒想到林燕然一來,那股灼熱感又湧了出來,甚至害得她想靠近她。
不像是發燒……難道自己的易感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