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回
音塵絕 正文 第六回
塵絕被送進畢老爺房裏的那一夜,桐雨秋做了個噩夢。
他看到十五歲的柳星辰被人壓在身下,滿身的血,朝著他微笑。
驚醒後,他再也睡不著,替身邊的四公子星辰拉好被角,披了衣服朝水廊走去。
水廊前頭是含晖亭、水月橋,跨過水月橋,就是客宅。
站在橋頭,他看著湖水裏倒影的月影子,一陣心痛。
他記得塵絕那晚乖順的點了點頭,然後靠在他胸口,說:“少爺,沒關系的,阿塵習慣了。”
眼前還搖晃著塵絕嬌媚的容顏,忽然,他聽到湖的那一頭傳來一聲凄厲的叫喊。
不過一聲,頓時就泯滅在無邊的黑幕中,仿佛那只是幻覺。
驚起的鳥兒從樹叢裏飛起,撲騰著翅膀沖向月光,逐漸遠去。
邁出的腳步就這麽硬生生的停住,桐雨秋看著湖面已經被波動撕碎得四分五裂的月亮,連心痛的感覺都沒了。
應該是有什麽,被人活生生得掏了去,從心裏,完完全全的抽走,然後失去。
桐雨秋僵硬著身子站在原地,到暮色漸散,晨露濕了他一衣,他才用手擦了把臉,朝辰秋閣回頭走去。
手心濕漉漉一片,那究竟,是誰的眼淚?
第二日,被送回塵閣的塵絕在床上躺了一天。
大夫說,都是皮外傷,修養幾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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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絕半靠在榻上,蒼白的臉淺淺而笑,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他說:“少爺,沒關系的。”
桐雨秋沒有作聲,只是靜靜看著塵絕的臉,很久很久,才道:“好好休息。”
桐雨秋走後,塵絕看到了倚靠在門欄上的離瑤。
塵絕說“離瑤,你怎麽來了,進屋坐啊。”
離瑤走了進來,關上門,坐在床邊,拉開塵絕的裏衣,看著他身上的鞭痕和燙傷的疤痕,忍了半饷,問:“阿塵,你到底在做什麽?”
“畢老爺有性虐的習慣已是花街柳巷人人知道的,你出自秦月樓,又是頭牌,不會不曉得,為什麽還要去?”
離瑤系好塵絕的裏衣,動作輕柔,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碰疼了他。
“這種情況,由不得我不去,難道把少爺的寶貝往浪尖上推麽?”
“若畢老爺跟少爺讨了你怎麽辦?”
“那就跟了去呗。”
“你真甘心?”
“離瑤,說實話,我早就想離開桐府了!”塵絕的眼裏一片凄然,“若早知今日,我寧願留在秦月樓繼續做我的頭牌。”
“你是何苦?”離瑤握起塵絕的手,“本該是執筆闊論、在良辰美景裏頭風華雪月的公子。”
“離瑤,去了的就不能再追,是我犯傻。”
“為何不對他直說?”
“怎麽開口?”塵絕諷刺著笑開,抽出自己的手,道:“我是塵絕,音塵絕的塵絕,秦月樓的頭牌,被無數個男人睡過,我的愛已經變得廉價不堪,不該愛的。”
“塵絕,你的愛是團火,你點燃了自己,遲早也會讓身邊的人跟你一起焚盡。”
“不,不會的。”
“會,若他知道真相,遲早會瘋的。”
“離瑤,你錯了,他不會,從他見到我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他不會。”
塵絕閉上眼,把身體縮回被窩“離瑤,我累了,讓我睡會兒。”
屋外還是明媚的白日,秋季的海棠綻放著清香,飄進室內。
塵絕想起了兩年前,還在秦月樓裏頭。
那是他第一回見著晴蓮。
十六歲的孩子,烏黑秀發披肩,細長的眼睛不斷滲出一顆顆跟珍珠似的眼淚,在尖尖的下巴底下彙成珠線。
晴蓮看著門口遠去的身影,喃喃道:“感情,這就是我要的感情,原來不過如此。”
晴蓮用滿身的傷淨化了自己的感情,只是,那些傷口都看不見,被埋進了記憶中,等待時間的吞噬。
老鴉告訴塵絕,晴蓮跟同為男子的情人私奔,卻在盤纏用光走投無路時,被情人欺騙,給賣進了秦月樓。
那晚,塵絕抱著晴蓮一起哭泣,他聽到晴蓮說:“情情愛愛,那是這個世間最大的謊言,只有銀子,才是真實的。”
晴蓮勢利、貪錢,嘴毒,卻也是秦月樓裏頭最風騷的一個。
老鴉說:“塵絕你這一走媽媽我可就要全心扶持晴蓮補上頭牌的空位。”
塵絕想,他離開秦月樓已經一年了,想必晴蓮已經成了頭牌,天天數著成堆的金銀珠寶笑歪了嘴。
只是,那數錢的人兒,會不會,還在為當初的傷口流著血淚?
感情究竟是什麽?
虛無和空妄?亦或者,只是年少的春夢一場。
燕過無痕,再是深厚,終是要彼此了斷了的。
塵絕做了場夢。
夢到手裏的風筝斷了,飛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然後,有人說:“阿辰,我怎麽找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