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回

音塵絕 正文 第三十回

桐雨秋去了秦月樓。

秦月樓一如當年,還是臨安最紅火的小倌館,現在的頭牌小倌叫秦香,也是老鸨親手調教出來的妖媚狐子,每夜的排場不輸當年的塵絕。

踏入秦月樓的桐雨秋恍然着回到了多年前,看着衆相虛糜百态醉生夢死,混混着歡場情愛,不知今夕已是何年。

秦香正在大堂上撫琴,左手按弦右手撥彈,一曲梅花三弄,清聆的音色流瀉而下,讓那垂首之容更加飄渺而惑媚。

老鸨看着許久不來的桐雨秋笑着迎上前說:“桐少都好久不來了,今兒個好歹把您盼來,快上裏頭坐坐。”

桐雨秋收回視線,對老鸨擺擺手說:“我是有事來找媽媽打聽的。”

老鸨引了桐雨秋到後堂,前殿的歡聲笑語頓時被隔絕在木門後沒了響。

“媽媽可知,當年塵絕的本名是什麽?”

“呦,這麽久了,我可怎麽能記得。”

“可是叫柳星辰?”

“我是真沒有一點印象了。”老鴉道:“對不住桐少,秦月樓來來去去太多人,這麽多名字我哪記得住,也只知道他們花名了”

“那媽媽可還記得些塵絕什麽事?”

“這孩子好歹是我一手帶出來的,有些事也還是記得”老鴉想了想道:“這孩子被人賣進來時也不過十五歲的光景,脾氣卻是倔的很,沒少逃過,不過這進了秦月樓就一輩子別想出去,除非有人給贖了,他是命好碰着桐少,這才能離得開秦月樓”

老鴉看着桐雨秋若有所思的樣子問“桐少你怎地想到問塵兒的事了?”

“怎麽說也是我曾經的妾,有些事情想問清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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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少不是早就娶了妻?難不成還想接塵兒回府?這也是好事,其實那孩子進了秦月樓沒少吃苦,你也知道,走了這條不歸路都是不幸的,就是個命。哎,那孩子頭一年身上沒少傷着,不過後頭學乖了,苦頭也少吃了。外人看着道我們這些做老鴉的心狠,可若不這樣磨磨他那性子,将來伺候客人不知輕重,到是給人玩死的都有,真不如替自己争個身份,做個頭牌的還能挑挑客人,也少受些罪”

“他剛進來是什麽性子?”

“嘿,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脾氣硬,打了照樣回嘴,倔的時候死活不認,要不是硬生生關着讓龜奴磨了他些日子,怎麽可能軟得下來?”老鴉看着桐雨秋捏緊的雙手這才發覺自己說溜了嘴,忙笑着轉移話題道:“說起來,當初那孩子背脊左側有個一寸長的疤痕,我花上了半年天天用姜片給他按揉,再塗上紅玉膏塗搽才讓那疤痕淡褪了些,後來找刺青師特地給他紋上了曼陀花圖騰,才算真正把那疤痕給蓋了過去”

“曼陀花?”桐雨秋想起了那一片雪白的肌膚上盛開着的妖豔花朵,從不曾放入過心上,而今想來只是模糊。

『這是什麽花?』

『曼陀』

『很美  跟你的肌膚一樣  沒有一點瑕疵』

桐雨秋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咚咚得快要冒出嗓子眼,恨不能把那整顆心都給絞了。

他不停地不停地想,那夜,當他贊賞着塵絕的曼陀贊賞着他的無暇時,那人兒的心,可也是這般,絞成了泥地在身體裏跳動。

為什麽抱了那麽久的身子,他卻認不出那隐藏在曼陀下的疤痕呢?為什麽擺在他桐府那麽久的人,他竟無法知道那一聲聲的阿塵正是他的柳星辰呢?

究竟是什麽蒙住了他的眼?

又究竟是什麽,讓他可以夜對日對的傷了他的心,然後還自以為是的繼續懷念着他心裏頭的那個柳星辰?

桐雨秋把臉埋在雙手中,顫栗着身子,眼淚順着手指間的縫隙滑落。

愛麽?他不僅自問。

真的,那麽的愛着柳星辰麽?

想來是痛,可痛的是,開始懷疑自己那麽多年來的愛,究竟是給了誰?

桐雨秋出了秦月樓就回了桐府,匆忙交代了些事後上了馬,直直奔向了杭州。

他心裏叫嚣着無數的疑問,而那想要見到塵絕的心,怎麽也抑制不住。

他甚至不知道見着了面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求他回來?回來後呢?繼續做他的男妾?

他桐雨秋有妻有子,也是發了誓不能再娶的!

可就算他寧破當日之誓,塵絕會回來麽?他的柳星辰能答應回來麽?

柳星辰十五歲那年,他們愛的正濃正烈,他指天為證地說要娶他為妻,而今,又怎麽可能實現?

休了黎晴?他做不到。那個溫柔婉約的女子相夫教子從無過錯,是個賢良淑德的妻。更何況他還有兩個孩子!

桐雨秋揮揚的長鞭無力垂落,得不到令的馬兒放慢了速度,幽幽蕩蕩在林間小道上徜徉。

擡頭看着萬裏無雲的一方天際,刺眼的太陽穿透過樹葉的層疊,在前方的路途上射下星星點點的痕跡。

『  阿塵的心早就給了人,找不到了,怎麽還會有心呢?』

『  給誰了?』

『  一個已經離開我很久很久的人,一個說會永遠愛我永遠保護我的人。』

『少爺,您娶親後,還會再找柳公子麽?』

『也許會,也許不會。』

『若找到了,會跟他一起麽?會做些什麽呢?』

『會很寵很寵他,好好的保護他,陪他放風筝,陪他吹玉蕭,陪他吃他最愛的芙蓉糕。』

『少爺會天天抱着他麽?』

『會啊,當然會。』

『也是這麽的抱着麽?』

『是啊,就這麽抱着呢。』

桐雨秋記得那夜抱着塵絕的溫度。

牢牢的雙臂擁着的人兒,在他懷裏呼吸,在他懷裏哭泣。

也許那時尚不明白他的眼淚,現在是明白了,也是真切的痛了。

而塵絕那時的一字一句,現在聽來,竟是生離時最後的貪求與奢望,祈望着一份本該屬于柳星辰的幸福,等待着夢醒後塵絕要面對的訣別。

『我想回杭州』『我不會留在臨安,還有人在杭州等我呢,一直一直的,在等』

揚起馬鞭,向有着塵絕的方向奔去。

只因那人說過,會等,一直一直的,在杭州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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