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駕鶴紫煙爐
駕鶴紫煙爐
黟山亭乃建于黟山蓮花峰上,山樹為蓋,岩石為屏。雲從棟生,充塞寰宇。夏宜急雨,瀑布飛澗,冬宜密雪,碎玉銀蟾。巳時已到,一陣鳴金。各域內眷仙童已環亭坐遠端。
隐元君飛袖橫指丹青劍,雲海翻騰四散開。以黟山庭為中心向東南西北四遠端各鋪開一段螢石徑來,盡頭各升起一把雲白寒玉龛座來。隐元君飛至亭中正聲道,“天座高山,大王荒之。惠我無疆,子孫保之。同輝之亂後,我仙界四域緊遵天帝治亂安貧之道,每旬共聚這黟山之巅以震源大典共鑒修為演化,推陳出新,共保四海太平。為策四域不忘仙家本心,每旬震源大殿皆由天帝頒布當旬主旨,各仙家可選用自家仙法器物和題。”
言畢,隐元君雙手向上點化,只見黟山亭頂端那顆如練珠冉冉升起,其上浮現出天帝的身形。各路仙家紛紛向天帝行了禮。天帝擡起手來在空中點畫了一番,兩個金光閃閃的大字躍然而出——“錫福”。天帝道,“震源大典,按例先由天庭收考,再按其結果定四域主旨。今日本尊雖不能親赴黟山,卻會籍此如練珠觀典。回溯這一旬,四海開泰,三界和睦。盛世功勳,更需孜恭。烈文辟公,錫茲祉福。因此本尊定下這‘錫福’二字為此屆震源大典之主旨。”
隐元君吩咐道,“各仙家可各自籌劃,如往年大典,展示順序由天帝随機選定。”言罷,帶領四域仙尊各自坐上龛座。天帝微擡一指,只見亭上那如練珠淩空旋轉起來,須臾停了下來,一道銀光照向南疆龛座上的春山君。春山君起身款款行至中央,道,“便由我南疆百花深處為今年的震源大典開萬物先河吧。”說着示意仙童升起了南疆的仙臺。
只見春山君取出一片滾動着剔透凝露的渾圓蓮葉,将一株幼年帝女扶桑置于其上。那帝女扶桑不斷吸取着凝露,開始生出粉潤的骨朵來。春山君又取了丹粟黍稷,一招“飛花墜絮”撒入新生發的花骨朵中。不多時那骨朵怒放開來,竟生長出成熟的五谷來。衆人來不及驚嘆,只聽春山君念道,“涵虛太清”,瞬間那片蓮葉鋪張開來,邊緣也不斷上卷,形成一個丈把寬的水鼎,那些露水也頓時化為江河之勢,噴湧而出,眼看着要将那怒放的花朵和五谷淹沒。春山君念了一聲“水漲船高”,那些花朵中生長的五谷也随着水勢拔高數尺,繼續蕩漾于水面之上。那洶湧波濤對這些柔弱植物即刻失去了威力,任怎麽沖擊,依舊逆浪生長。此情此景令各路仙家嘆為觀止。
春山君收了仙法,對四面道,“天下百姓苦黃河水患久矣。雖大水過境後憑生發之技仍可重生萬物,然用時良久,錯過當年收割,依舊難擋生靈塗炭,哀鴻遍野。驚寒便用了一旬研修此新法,将這柔弱五谷植于至柔至剛的帝女扶桑之上,随水漲而拔,以保當季所種不被淹沒。當下可用于這水鼎之容,相信假以時日,必能應用于河川海量,為黃河兩岸百姓謀求福祉。”
各路仙家交口稱贊。天帝在那八寶夜明珠中也贊嘆道,“待春山君将此術用于河川之上,必是天下百姓俱歡顏,共感天庭體恤之時啊。”
春山君微微笑道,“驚寒必加倍勤勉”,退回自己的龛座。
而此時八寶夜明珠已再次滾動起來,将一束銀光指向北境莫天禪。莫天禪蒼白的面龐露出一絲祟笑,步履蜿蜒地向中央進發。只見那歸屬北境的仙臺被緩緩升起,赫然亮出昨夜那尊駕鶴紫煙爐。那香爐随着仙臺升起不斷蒸騰出陣陣黑煙,越轉越快,形成漩渦。看臺上的衆仙家只覺得一團陰風大作,周遭的砂礫都被卷了起來,飛蛾撲火般投入那黑煙之中,混合成巨大的砂礫織網。春山君見着狂風肆虐,半個山頭都陰沉下來,連忙飛出一排葉狀如椒的帝屋樹來,擋在看臺之前,護住席間家眷。
莫天禪口中呼出一口“衆生嘆”,香爐之上,黑煙結網突然變得凹凸不平。嫣兒透過帝屋栅欄細細望去,竟有無數張貪嗔臉孔雙眼、鼻息、口處均為黑洞,争相撕咬着想突破這結網,口裏還發出一聲聲願辭,此起彼伏。“我要他滿門抄斬!”“定讓他永世不得超生!”“不死何俟!”“衰亡難殁!”“死無葬身之地!”一聲比一聲凄厲,怨氣沖天。嫣兒握緊拳頭,向莫家兄妹望去,只見莫鳶面無表情,眼神卻無比堅毅,而莫鲲則是洋洋得意。四目相對,對嫣兒投來一道毒辣的寒光。
莫天禪見怨氣集結的差不多了,忽然繞着那香爐一圈疾走,猛烈敲擊那香爐四壁。頓時千萬張金光神咒噴薄而出,那一張張鬼臉被這萬丈金光刺的鬼哭狼嚎。四座皆屏氣凝神,大氣不敢出一口,看着那金光逐漸吞噬了那張黑色的結網。衆人以為莫天禪要收了法。不料就在這金光縮成球狀大小之時,先前收入的砂礫猛然集結成一把玄鐵匕首出現在那金球之中,一陣陣慘叫蜂擁而出。
“什麽?活體厭勝術!”隐元君眉上一緊,脫口而出。
莫天禪傲然笑道,“隐元君好眼力!天帝早有訓誡:揚湯止沸,沸乃不止,誠知其本,則去火而已矣。我們四域仙尊當尋治本之法,根治凡間雜念。且問還有什麽地方比這凡間各寺廟靈堂能更好的将這些貪取怨念之人一網打盡呢?這駕鶴紫煙爐便是由本仙尊精心打造,聽取凡間香客欲念,擇貪嗔怨念深重者斷其心智,永絕後患之至寶。今日震源大典,特此選了香火最旺的控鶴觀,小試牛刀。”
隐元君斥道:“人非聖賢,必有怨念;然可疏之導之。仙界貿然公判,只怕有違循循善誘之理。”
莫天禪獰笑道,“若世人皆有隐元君這般修為,天帝又何須再為這凡間之事殚精竭慮?況且,隐元君忘了你修訂的《震源本紀:類考》中分明錄着,誤入魔道之人多早有征兆啊。” 說着加了法力,衆仙家只見那匕首之上滲出殷紅血跡。
Advertisement
居延王見狀飛身而出,旱地拔蔥般拉起西域仙臺,抄起鐵索朗星錘抛出一個弧線砸向那金球。這鐵索朗星錘風馳電掣而出,擦過那彌漫在空中的煙灰,如燎原之火熊熊燃燒起來。一陣電光石火之後,那金球如爆漿般炸裂開來。削鐵如泥的朗星錘将中間的匕首死死鎖定,任它怎麽躲藏,依舊怒火直追,将其擊得粉碎。碎片飛濺出來,莫天禪躲閃不及,衣袖被削下一角,只得收了法力。
看臺上的莫鲲忍不住怒氣沖沖地站了起來,被莫鳶一把拉回坐下。嫣兒、箨兒、翀兒、小蝶,紛紛投去犀利的目光。翀兒更是為父親的義舉露出驕傲的眼神,而身邊的微兒卻不作言語。
居延王高聲道,“窮其太常,多有得罪。莫非情勢緊急,司馬掣絕不會出手。如隐元君所言,這些人雖有邪念,是否其行當誅,怕還得由天帝決斷。”說着向那如練珠上的天帝深深鞠躬道,“還望天帝贖罪。司馬掣本當等待天帝召喚再展示這鐵索朗星錘,情急之下一并展示了。火攻雖為戰中奇招,但須天時地利,否則難免引火上身。我用鐵索導引,助它鎖定目标,單向攻擊,不必擔心被這火攻反噬。此仙器在平定西域之亂時演練過,戰功卓越。”轉過身來對撣着身上火星的莫天禪道,“倒是方才所見,窮其太常這駕鶴紫煙爐怕還需找到合适的法子,不要被其功力反噬了才好。”
天帝沉靜道,“居延王心懷蒼生,何罪之有?不過窮其太常也是惦着替本尊分憂,謹記未雨綢缪。這反噬之症結,的确需要多加思量。”天帝沉吟片刻,問莫天禪道,“方才你提到這香爐可兼聽凡間所有供奉祭祀之地并提取邪怨,此話當真?”
莫天禪的臉上飄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窮其太常何敢欺瞞天帝?天禪嘔心瀝血打造這香爐,不僅是将這早生魔性之人提前鎖定,還将這世間對天庭不敬,不知天高地厚,妄稱可逆天改命之人一并繩之于法。樹我天庭威儀,保我仙界四海永固。”
嫣兒看不得莫天禪這幅嘴臉,忍不住小聲斥了句:“馬屁精!”
一旁的常夫人瞪了嫣兒一眼,箨兒卻在一邊偷偷做了個手勢,表示贊同。
隐元君道,“窮其太常用心良苦,其情可昭日月。只是法不責衆。若追究起來,世間又有幾人能跳脫開嗔癡怨念。昊天不才,願大典之後細讀窮其太常甄選刑罰的标準,共同梳理恰如其分的典章,共同遵守才是。”
天帝立即道,“隐元君此言甚是。窮其太常的這一法器若加以修繕應用,必将使我仙界法制如虎添翼。”
“天禪領命!”莫天禪向着天帝深深作了個揖,轉身對隐元君道,“有勞隐元君了。”
隐元君淡淡道,“分內之事。何況這判定凡間陽壽之事,本是地府酆都大帝所掌。雖說地府已歸附天庭,然當年天帝曾許酆都天地分治。如今越俎代庖,不知酆都可有微詞。”
莫天禪道,“隐元君果真是考慮周全。不過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你可還記得上一屆震源大典,天帝提出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開始試行地府擇仙入天庭修習?我西域本和地府同宗同源,天禪緊遵天帝教誨,與酆都大帝盤道一番,得知這分科逐類也正是地府潛心琢磨之事。同輝之亂後,地府仙官青黃不接,許多細碎之事還需酆都大帝親自過問。若我仙界能替之提前删選,防微杜漸,讓地府少些繁冗,酆都大帝可是求之不得呢。”
天帝笑道,“窮其太常果然是能急人之急,燭幽視遠。”
隐元君還想再陳,天帝已然再次點亮如練珠道,“好了,隐元君,由你展示東境仙法吧。”
莫天禪陰陰從隐元君身邊走過,道,“隐元君,有請吧。”同時對居延王道,“居延王,随天禪回龛座吧。”居延王并不與他言語,火速轉身退下了。
隐元君在中央站定,升起了東境的仙臺。嫣兒立刻看見了臺上放置着玳瑁香盒,輕聲道,“鐵筆心訣。”
隐元君打開那玳瑁香盒,取出铮铮鐵筆,念了聲“萬裏層雲”,只見黟山亭四周的流雲紛紛向黟山亭聚攏,片刻形成一塊巨大的帷幕。隐元君長舒衣袖,整套《天庭志》盤旋在空中。隐元君道,“源生卷:開天辟地”,只見那雲彩聚成的帷幕之上開始還原當年女娲造人,盤古開天地的情景。“禮儀卷:仙樂霓裳”,那帷幕上立刻呈現出霓裳殿內衆仙子翩翩起舞,飛天之姿仿佛近在咫尺,那伴奏的仙樂仿佛從黟山四面壞繞而出,餘音繞梁。四座不禁稱奇。
隐元君收了仙法,道,“仙界至今已積累了無數卷宗典籍。即便分門別類、圖冀索引,各仙家翻閱研習依舊非常不便。何況諸多範本僅存一冊,唯有到我白萍洲清輝閣才能借閱。我便想着用這鐵筆心訣融入铮铮鐵筆之中,各仙家執此筆,便可在仙界處處可尋的流雲之上生成這些影像,便于浏覽典籍,不忘萬世之基。”
天帝喜道,“隐元君此法甚妙。以往仙界若要展現這流光之術,必有上等仙器或上乘仙法輔助,耗費大量仙力。如今有了這铮铮鐵筆,研修起來便易如反掌了。”
見四域皆已完成展示,天帝道,“衆仙尊今日所示均緊契‘錫福’二字,為我仙界翹楚。有你們與本尊同心協力,四海安泰,必将永駐。今日的仙法器物,就有勞隐元君一一記錄在冊。本尊也需返回淩霄殿了。”
四向仙家紛紛恭送天帝,那如練珠也暗淡下來。隐元君收了棧道和龛座,春山君收了帝屋栅欄,紛紛走下仙臺來。各方家眷紛紛迎上。只見蜀錦默默靠近春山君,略帶埋怨道,“驚寒,方才你如何不肯上前幫居延王和隐元君向天帝訴明這香爐之危害?”
春山君面作鉛色道,“你看不出這窮其太常是有備而來麽?兩位仁兄一個使文、一個動武,我若是再沖上去,今日的震源大典怕就要變成四海戰神會了。”小蝶在一邊不敢聲張。
隐元君接道,“弟妹莫要怨他。勒霞峰本就在每年籌備祭祀之時,向春山君索要各類仙物,不予便處處為難。這次若是沖撞起來,怕今後變本加厲。”進而向身邊的居延王道,“今日多謝居延王及時出手,以免釀成大禍。”
居延王一身正氣道,“何必言謝?我西域職責本就如此。何況我司馬掣最看不得邪門歪道。”
嫣兒笑道,“居延王的這件新法器當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若不是收了手,怕窮其太常現在少的可就不是一片衣角了。”
這句話把幾個小輩都逗樂了,連不茍言笑的微兒也難得露出了笑容。
翀兒看出嫣兒很是欽佩父王的武藝,急着對居延王道,“父親有如此寶物,也不曾拿出來賞玩。何時能傳授給翀兒?”
居延王看着他那急切的樣子道,“你可知這鐵索朗星錘有千斤之重。等你何時能舉起你屋前那座青石山屏,我便教你。”
翀兒昂首道,“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常夫人一旁贊道,“果真是流淌着居延王的血液,這般不服輸!”
正說着,衆人只覺得一陣陰雲靠近,只見最遠端的窮其太常一家迂緩而來。只聽那莫天禪陰陽怪氣的說了句,“今日,天禪真得感謝居延王手下留情啊。”
居延王目不斜視道,“你我同為四域仙尊,我如何會出手傷你?只願共同鎮守仙界道義,為萬民開福。”
莫天禪奸笑了一聲,道,“天禪自然是要以各位仙尊為榜樣,不忘初心。”說着領着家眷先行離開黟山亭。
走出一段去,莫天禪讓豹冕先帶着莫鳶回去歇息。目送她們走遠後,一個響亮的巴掌甩在莫鲲臉上。這一巴掌讓莫鲲始料不及,冒出一絲鮮血。
莫天禪陰沉道,“才可用者,非大害而隐忍。這句訓誡,還要本仙尊重複幾遍!”
莫鲲捂着臉道,“父尊教導,兒不敢忘。然方才居延王實在欺人太甚,孩兒才忍不住站了起來。”
莫天禪哼了一聲,道,“司馬掣是不識時務了些,然他圖有匹夫之勇,不足為患。倒是那個隐元君!一個典史官,竟敢當衆挑釁本仙尊,還搬出酆都大帝來壓本仙尊,真是沒把本仙尊放在眼裏。”
莫鲲放下手來,讨好父親道,“隐元君不足為懼。東境伏羲後人裏本就是月神一族更為強悍,常夫人的仙力說起來怕都壓過隐元君。我是早晚要找文其嫣那個小妮子算賬的!”
莫天禪呵斥道,“你個不肖子!還敢提這醜事!敗給一個小妮子,真的是丢盡我勒霞峰顏面。怎能怪本仙尊佯裝不知!”
莫鲲在一旁道,“孩兒當年只是大意了。。。。。。”
不等莫鳶說完,莫天禪厲聲道,“大意?今日依舊!雖說隐元君的仙力只在仙尊中排第三,若要為名正言順,還得永載史冊。他這個老頑固,不能用強。”
莫鲲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莫天禪兇狠一笑,道,“今日大典之上,別看天帝不動聲色,言語間早已和我想到一處。有這張牌在,還有什麽是不能登堂入室的?”
莫鲲忙在一旁拍馬道,“父尊英明!”說着換了副嘴臉道,“不過今日看來,春山君倒不像和他們是一夥兒的。而且春山君家的小蝶,真的是愈發明豔動人了,孩兒也到了婚娶之年,還望父尊莫忘了許兒之事。”
莫天禪啐道,“膚淺!當時情境,是他驚寒插得上手的麽?看看你這個樣子,忘了成大事者切忌為色相所惑麽?若你權傾天下,還愁天下哪個女子不可得?你以為我許你心願,當真就只是為了個女子?”
莫鲲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邪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