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再見淩軒
再見淩軒
再見淩軒
“陶子酒鋪,陶子酒鋪……在這!”
站在西街一間鋪子前,我再次掏出了老爹給出的紙條,确認無誤後,才走了進去。
這已經是兩天後了。自瑤花班一日游後,老爹就不準我出門了,顯然是覺得閨女出沒在案發現場太過出格。或許也秉承同一觀念,這兩天,二公子也沒登門。
今天若非老爹酒蟲勾着,偏又忙于公務無暇分身,我怕是還出不了門呢。可惜呀,老爹望眼欲穿到傍晚,酒還是沒喝到。
我呀,又折回到瑤花班大院去了。起因是在這酒鋪,我竟遇到個熟人——
“是他趕走的你們?為什麽,不是瑤花班班主招的你們嗎?”
酒鋪老板娘斜倚在櫃臺後,目不轉睛的盯着買酒客人,手指戳到了新開封的口脂,都沒覺察。
晨間陽光自窗縫灑下,映襯得它流光溢彩。
小二手腳麻利的打酒,一面回答:“是班主招的,沒錯,說是班子人不夠用,就缺打雜的。但沒幾日,那離官就說幹粗活的,還得用舊人才放心,就又把我們趕走了。”
買酒的客人穿着一襲藏藍緞面長袍,一改往日的破舊麻衣,十分貴氣。他負手而立,氣質有如仙鶴,仿若修竹。沒變的是,頭頂發髻仍是那只白色的簪子。
他又問:“那據你了解,瑤花班,是真的缺人嗎?”
“缺呀!招我們之前,班子成員各個身兼幾職,那光頭廚子還得負責擡器具!每次表演全班都得出動,連個看家的都沒有。呵,那離官,要我說,分明就是故意在……”
八卦尚未說完,我的肩膀突然被人重重一擊,推的我朝前兩步,險些栽倒在酒鋪門口。
然而撞我的人絲毫沒有回顧,只沖到酒鋪門口黑臉大罵:“說什麽呢!人都死了,別口無遮攔了!”
突兀的動靜引起了店中三人的關注,尤其是拎起酒壺若有所思的淩軒,看到我時,目光倏地一緊。
是的,這身形如圭如璋、聲音低沉清潤的買酒客人,不正是我們的老熟人淩軒嘛。
幽深的眸子頗有興致的望來,淩軒似乎對我的出現毫不意外。他彎彎嘴角,梨渦隐現:“王姑娘?真是巧哪。姑娘近來可好?”
店中店外的人都是一怔。撞我的是個光頭大哥,臂彎抄着個菜籃子,順着淩軒的目光詫異的瞧來,顯然不明白自己的申辯怎麽就被人無視了。
酒鋪的老板娘只瞥了我一眼,又專注的盯向淩軒。這是看帥哥還沒看夠呢。
唯有店小二最是正常,已認出光頭大哥,驚愕的叫了聲:“你、你怎麽在這!”
光頭恨恨的瞪一眼他,臂彎的菜籃子都在抖動。“昨天官爺特別交代了,案件細節不準往外說,你再把過去的舊事到處散播,等着官府上門抓你!”
說罷,光頭不再停留,轉身就走,怒氣沖沖。
我的餘光瞥見淩軒已在櫃臺上擱下一串銅錢,但大腦片刻間判斷出孰輕孰重,便沒理會等待他,徑直拔腿去追光頭。
此人對外人議論瑤花班反應劇烈,又偏巧是小二形容的光頭造型,再結合臂彎的菜籃子,不難推出身份,定是瑤花班的廚子。
路上都能偶遇,這是緣分啊。我為自己不恰當的參與調查尋了個蹩腳的借口,一路小跑追上了他。
“大哥!等等,大哥等等。”
“別跟着了,我什麽也不知道!買個菜都沒個清淨!”
“大哥,我只是想問一下……”
“問什麽問!問官府去!”光頭廚子不耐煩的瞪過來,腳步卻一頓,“诶,我認識你,你是昨天那個大官兒身邊的姑娘!”
“哦對,是我,我是……”
光頭廚子好奇的上下打量着我:“咱們大青幾時也有女捕快了?”
“快了,這不是就在測試這位姑娘的斷案能力呢嘛。”淩軒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追了上來,在光頭廚子另一側幽幽的說,吓了後者一跳。
“那你、你又是什麽人?”光頭廚子狐疑的問。
淩軒再次瞎說,表情倒是磊落無比:“監督測試她能力的,府衙一師爺。”
光頭廚子詫異:“師、師爺?這麽年輕?”
“府丞大人年輕有為,也不喜歡用年長的師爺。”淩軒回答的極其順口。
光頭廚子自是信了,卻又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瞧瞧我又瞧瞧淩軒。“啊,那您二位今日逮着小人問……天哪,小人可真冤枉吶,他的死和小人毫無關系!小人全程都和大夥在一起,絕沒有……”
“不不,大哥多慮了。”我趕忙解釋,“正是因為大哥清白的很,證詞可靠,我二人才特來請教大哥的呀。您不必多慮,有什麽說什麽,協助官府早日破案,也是功勞。”
光頭廚子松了口氣,複又邁起步子,一面擦着額頭冷汗。
我瞄一眼淩軒,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便索性先問:“大哥,方才那嚼舌根的店小二,說的是真的嗎?離官故意遣散了班主招的雜工?”
光頭廚子臉色一沉,沒好氣的說:“咋不是真的?一天天吃飽了撐的。若不是他把新來的都打發走,我至于忙成這樣,都沒時間做大夥的飯,還得出去聚餐嗎?”
呦,看來光頭廚子對離官怨念也不小。
“是哦,真是脾氣大。”我迎合着,又問,“表演那天,他一直都沒和你們說話?”
“是啊!”光頭廚子語氣憤懑,“別說那天,他這幾個月呀,脾氣是越來越壞。表演那日,中午照例我做了一大桌子菜,我們大家都聚到廚房邊的飯廳裏,打氣鼓勁嘛,可他就沒來。我還以為他又嫌我飯做得不好呢,後來才知道他收了個勒索信。”
淩軒毫不驚訝,只問:“你們知道勒索信的內容嗎?”
他果然清楚案件情況,消息靈通。呵。
“這誰知道,他又不肯說!”
“他是不是做了什麽見不得光的事啊?怎麽還被人勒索呢?”我追問。
光頭廚子有些惱火,對着空氣擺了擺手,好像要趕走萦繞在心頭的煩惱一般。
“我哪知道這些。不過我看,他也就是個窩裏橫。在我們班子裏趾高氣昂,出去表演那恭謹感恩的呦,我呸!紙老虎一個,他敢幹什麽狠事啊!”
說到激憤之處,光頭廚子手臂不自覺揚了起來,露出衣袖上一朵小花。
“這花……”我覺得有些眼熟,“我好像在汀汀裙角也看到了。”
猶如一口氣散了,光頭廚子塌下了肩膀,聲音也變細了:“是,哎,都是大師姐繡的。”
淩軒挑眉:“怎麽,你們的衣服都是大師姐給縫制的?”
“嗨,那倒也不是。”光頭廚子低沉着說,“我們剛組成班子時,窮的鈴铛響,誰衣服破了,都是大師姐給縫補。她自己名字裏有個‘花’,縫完後就會再繡朵小花。嘿嘿,基本上每個人衣服上都有這朵小花呢。可惜,可惜啊……大師姐真的是個好人,生的美又唱得好,身段柔軟。演貴妃醉酒時,歪倒在榻上,那醉容讓人一看就入戲。可誰想,哎!誰想,一場風寒就把她帶走了。”
大師姐也唱得青衣?哦對,汀汀說過,班主也教授了老大青衣唱腔。
“這個,我也搞不清楚。只是聽班主說過,他一開始教的确實都是青衣。班主啊,年紀大了,回鄉養老,但收養了幾個孩子,又老來得子,總覺得自己的絕活不傳承下去有些可惜,這才教他們唱戲。”
“那老三老四怎麽現在唱別的?”
“班主說他教了一年後,發現只有大師姐和二師兄最有天分,所以就将精力都放在二人身上。三師兄、四師兄則交給了同在京城唱過曲、也回鄉養老的同伴,教了生角、淨角,也學了武生的一些本領。”光頭廚子頓了一下,“但我聽三師兄抱怨過,那同伴年紀大了,又不是自己孩子,教的不是很上心,有一搭沒一搭的。因此三師兄、四師兄的唱功并不上佳。”
原來如此,怪不得親生兒子要怨怼于班主了。
光頭廚子也說:“眼見這大半年二師兄名利雙收,三師兄也有些眼紅,所以常和班主吵架。”
淩軒追問:“那他和離官有争執嗎?”
光頭廚子的回答與汀汀一致,說師兄弟關系一向很好。
可老三嫉妒老二能夠學父親的技藝,卻不讨厭老二,這合理嗎?
“離官唱的極好,看來田班主是盡授功力,毫無保留了?”
光頭廚子沒回答,只默默片刻:“其實,大師姐才是唱的最好的那個,也許因為她本身就是女子吧。可惜呀……”
許是憋悶在心中也挺難受,光頭廚子打開了話匣子。
“我們這瑤花班,是當年在老家組的班子,但是班主教的都是京城慣常的戲種,家鄉不太有人聽,兩年前我們便一道來京城闖闖。那時候手上沒錢,只能在京郊一些鄉鎮演出。大師姐亡故的時候,班主就曾擔心只有一個青衣,班子會散掉,還好二師兄争氣,現在他又走了……說來,大師姐死的真是讓人惋惜,我還記得他們師兄弟三人哭了很久,四師兄最傷心,畢竟那是他親姐姐。”
“什麽,親姐姐?”我倒吸一口涼氣,那廂,淩軒也朝我投來凝重的眼神。
“嗯,四師兄和大師姐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只是從小父母雙亡,所以被班主收養。”
淩軒登時浮出懷疑:“難道大師姐的死有問題,老四給姐姐複仇才殺了離官?”
“不不不,不可能,您這話說的不對!”光頭廚子張大了嘴,連連擺手,“那時大師姐唱戲份重的青衣,還要照顧底下人。一次摔傷了手,還是二師兄去幫忙抓的藥呢。我還記得二師兄說藥店買不到甘草,叫我也幫忙去找藥。那段日子我們是真的不容易,票也賣得不好,叫座的百姓也少,大家手上都緊巴巴的。”
他越說越傷感,語氣戚戚,“沒過多久,師姐又得了風寒,反反複複的。師姐病重的時候,臉上長了一些紅色的斑,她覺得自己上不了臺了,說若是唱不了戲,不如死了算了。眼見她心生絕望,我們大家別提多難受了。所以我覺得,師姐八成也是自暴自棄。師姐死後,三個師兄都悲痛欲絕,二師兄也是!說他害了大師姐,絕不可能!我還看到過……”
話語一滞。
我奇怪地問:“嗯,看到過什麽?”
光頭廚子卻将嘴巴抿的緊緊的,不肯再說。
嘿,故事講一半,這不是存心吊人胃口嗎?
我和淩軒對視一眼,他立時輕咳着搖頭:“看來王姑娘這次考核過不去了,我說破案沒那麽簡單吧。行了,你還是回家繡花去吧。”
我知這家夥的套路,便配合着演戲,裝作委屈道:“我都吃了那麽多苦頭了,不能因為一時失敗就放棄吧!時間還沒到,我不認輸。”
“你自己說這大哥人善又豁達,肯定能問出線索,現在可好,看走眼了吧?”
“誰說我看走眼了!大哥只是一時沒想好怎麽開口!班中的人都說論義氣就屬大哥是一等一的,絕不會眼看我受阻卻不幫忙,對吧,大哥?”我堆上笑容,眼巴巴瞧去。
光頭廚子懵逼的聽着我二人一唱一和,不知不覺被捧上了高位,果然一時上頭,說了出來:“就是,就是!姑娘這麽信任我,特地來米鋪等我,我怎麽能置姑娘于不義!來,姑娘,我告訴你,其實班裏有個秘密,知道的人很少很少呢!”
看來是個大新聞,我立即附耳,就聽廚子神秘兮兮道:“秘密就是,二師兄呀,喜歡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