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托夢

托夢

小毛驢牽回家,葛母也喜歡得不行。

圍着繞一圈,發現一個問題。

“毛驢住哪兒啊。”

院子裏全開地了,總不能專門騰個屋給它,時間長肯定味。

葛秀家裏轉一圈,還真沒地方,最後站在院門口。

“我先牽隊部放兩天,之後在牆拐這搭個棚。”

家裏東西都是現成的。

将驢車卸下來,暫時放院門口。

小毛驢扛着它自己的口糧,被牽到隊部的老牛棚,和村裏的牛馬一比,顯得弱小可憐。

葛秀摸摸脖子,怕它受欺負,就單獨拴在牆角邊。

葛秀依依不舍地離開,回程路上撞見六叔六嬸在吵架,看見她後默契地停下。

“六叔,六嬸。”

羅珍搶先開口,“秀,明天祭祖,你幫嬸兒個忙。”

“不用。”葛守祖把人拽回來按懷裏,沖葛秀搖頭,“天黑了,趕緊回家吧。”

“你放開我!”羅珍掙紮着回頭,剛張嘴就被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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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秀眨眨眼,被六叔催着離開。

等走遠回頭再看,六叔直接給人扛起往家走。

葛秀帶着疑惑,回家問娘,“六嬸最近有來找你嗎?”

“有啊,也不知道她咋想的,難得你四叔奶上年紀,沒精神去管,小六又疼她,不好好坐月子成天往外跑什麽啊,落下病根以後就知道苦了,你大娘幾個當年生完想坐月子都不讓,都是生完第三天就下地,當時都可羨慕我,你爹硬扛着和你太爺對着幹,非讓我坐滿一個月。”

葛母一臉懷念,慢慢變成哀傷。

葛秀轉移話題,“剛剛六嬸還說讓我明天幫忙。”

“哦,這她昨兒也說了,只是你不在家,說是讓你抱着冬瓜進宗飼。”

“?”

葛秀問,“冬瓜是?”

“就剛生的這個。”

“……”

“其實也不是啥大事,你抱着冬瓜進去,正好光明正大給你爹上一炷香。”

葛秀想吐槽,“我想我爹,直接去墳前磕頭多好。”

“那不一樣。”

“确實不一樣,祭拜時候宗飼是男人的地盤,不準女人進,罰人了,不說那是男人地盤,又開始把女人關裏面,誰是面對祖宗反省,還真是個随便的地方。”

說完,葛秀就挨了一下子。

“要死,啥都敢瞎說。”

“反正不讓我進去,就別指望我靠着個小孩進去。”

葛秀強調,“娘你也不準去,六叔家又不是沒人,哪裏輪得到我們抱冬瓜進去,到時候我算六叔家的,還是冬瓜算我們家的。”

一道靈光閃過,葛秀冒出來個荒唐的念頭。

“娘,六嬸不會想把冬瓜過繼給你吧。”

感情惦記的不單純是房子?!

“瞎想啥,你老愛把人往壞了去想,過繼是小事啊,那是要改族譜的,抱下孩子就算你的了,趕緊洗洗睡吧。”

葛母說完就把這事情給忘記。

葛秀不行。

她寧願多想想最壞的可能。

萬一呢。

只是為什麽?

六嬸又不是新媳婦,兩家什麽情況都心知肚明。

以前沒這個念頭,現在突然有的?

葛秀總覺得她忽略了什麽,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這天夜裏,葛秀久違地夢到了爹。

是小時候記憶中的年輕樣子,見面想抱她的,到跟前又停下腳步,不開心地嘟囔。

“這都長成大姑娘,不能再抱了。”

“爹。”

葛秀想伸手的,可怎麽都碰不到人,明明就在眼前。

正着急,爹臉一變,“下面日子苦啊,明天就過年,閨女你給爹多燒點錢來,最好是金元寶,官差老爺喜歡元寶。”

“我還想要兩身新衣裳,有小鬼講閨女你掙大錢了,千萬別忘記爹。”

“要能再燒個宅子就好,就咱家那樣的就行,我守着宅子也不投胎,就等着你跟你娘下來。”

“快來,快來。”

催促的聲音像在念咒,葛秀一下子就吓醒,背後驚出一身汗,睜開眼,屋裏還漆黑。

放松身子躺回去,腦袋沾到枕頭的瞬間,葛秀又重新坐起來。

錢!

是錢。

族裏補的賠償金。

她賣布賺的錢。

穆家那一筆錢,現在想想六嬸肯定也知道。

單是錢,或者單是房子,可能還沒那麽大的吸引力。

放一塊就一加一大于二了。

她到年齡随時出嫁,或者說六嬸根本就沒信她要招贅。

葛秀往最壞的地方想。

冬瓜過繼過來,下一件事肯定就是想方設法把她嫁出去。

娘本身身體不好,稍微折騰一下,沒準都不用等冬瓜長大,就……呸呸呸,葛秀搖頭将這種念頭甩出去。

這下再也睡不着,穿好衣服,從抽屜裏摸出手電筒。

剛換大電池,燈光比以前亮得多。

葛秀輕手輕腳地出門,朝着宗飼走去。

這邊已經架上火,一大早就燒熱水殺了頭豬,腦袋正正地擺在盤子裏,一會要上供的。

有個旁支族老瞧見她,“秀咋來了,快別過去了。”

葛秀停下,“小叔爺,我來看有沒有要幫忙的。”

“不用你,你沒出嫁的姑娘不用管這事,回家去吧。”

葛秀不走,笑着讨了些刀紙和元寶,“昨天夢到我爹,他喊我去看看他。”

“我說呢,你等着。”

小叔爺喊個年輕人來,“拎一刀花好的紙,還有一包的元寶,再喊你立平哥……不行,立平一會得替大房上香,喊你立榮哥來吧。”

二房有立勤,立榮不在也行。

葛秀說:“我自己去就行。”

“不行,大過年的哪有讓姑娘自己去的,家裏又不是沒有人。”

“……”

葛秀想了想,放棄掙紮。

葛立榮來得很快,手裏拎着一個條框,裏面放着上墳要用的東西。

“小叔爺,那我陪秀過去了。”

“嗯,去吧,記得帶上鐵鍬,給你四叔墳上填把土。”

“記到了。”

葛立榮回家拿了鐵鍬,順便推了自行車出來,條框挂把頭上,将鐵鍬遞到葛秀面前。

“拿着上來,這麽好睡懶覺的日子,你起這麽早不虧了。”

葛秀跳到後座上,一手抓着車座,一手抱着鐵鍬。

“咋都不信呢,真是我爹給我托夢,說我敗家,數落我承包魚塘倒欠錢,急得他在地下待不住,非上來罵我一頓才行。”

葛秀笑着說完,擡手沖不遠處抱着孩子出門的六嬸擺擺手。

“早啊,六嬸我去地裏啦。”

葛立榮看過去,喊了聲六嬸就踩車子騎走,都沒給六嬸說話的機會。

手電燈照着前進的路,打過霜的小道有些滑,葛立榮騎得不快。

經過南地,往西南窪去。

那兒最早是葛家的祖墳。

鬥地主後不允許私人這麽劃分田地,四周留着的空地就全都開墾了種田。

葛父埋在外圍,整整一畝地就他自己,離爺奶都遠。

葛立榮踩着鐵鍬在地頭新鏟一塊碗狀的土塊,穩穩地推平墳頭,将新土壓上去。

葛秀繞一圈将凍死的野草薅掉。

點火,燒紙,畫圈,磕頭。

葛秀站起來,沖老爹碎碎念。

“別再半夜吓唬我了,有空您多保佑我賺大錢,讓你媳婦以後過上好日子。”

“記得哈,要是順利,明年我給你帶臭鳜魚來讓你聞聞味。”

給葛立榮都聽笑了。

等火滅掉,青煙慢慢消散,葛秀跟着葛立榮一腳深一腳淺地踩着土壤離開。

天已經亮堂起來,還沒看見太陽的影子。

葛立榮推着車,“你最近沒事多在家。”

葛秀看他。

葛立榮說:“我媳婦講,六嬸最近經常去你家,冬瓜還小,出點啥事再讓六叔埋怨你,爺爺老了,六叔混起來沒人能按住。”

那是個不講理的,只認自己。

葛秀猶豫片刻,“六嬸到底咋想的?”

“長輩咱不好說,你知道六叔不同意就好,這事還瞞着爺,奶那邊可能跟六嬸通過氣。”

或者就是他奶的主意。

這些都不重要。

“你和嬸別被哄了就行。”葛立榮還問,“真打算招贅,趁着過年也看看,走親戚能見不少人。”

葛秀聽進去了,趁機掰指頭算。

“不一定有時間,隊部欠了八百,魚苗,糧種到時候都得賒賬,還有……”

葛秀光明正大地哭窮,葛立榮見她心裏明白,就沒什麽好擔心的。

“人總不會被尿憋死,虱子多了不怕癢,反正你合同已經簽過,好好幹。”

“立榮哥多幫我說說好話。”

“行。”

葛秀承包的事之前是瞞着的,除夕半天的空,到傍晚就傳遍全村。

好多人就都知道葛秀欠了饑荒。

整整八百塊。

這個時候,之前被忽略的顧小狼那篇文章,被四叔爺順勢宣傳開,點名承包的好處。

一些原本就嘀咕的人心思更活了。

顧一維都找到葛秀跟前問情況。

葛秀說完忽悠他,“一維哥你把剩下的林地包下來,咱們一塊種水果去。”

葛秀是開玩笑,顧一維思索着可行,扭頭就跑到堂叔顧大才家。

“叔,我能賒賬承包不?等年底我賺了錢立馬第一時間還隊部。”

顧大才聽了想踹人。

“都像你這樣,隊部還幹啥,地全送你好了。”

“也不是不行,”一旁葛守仁答應了。

“能賒賬承包,但不能一點不出,秀承包費一千八,付錢了一千塊,這樣,想承包的只要頭款能付一半,就可以簽合同,年底結清,不給錢的來年就不給繼續承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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