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夜裏,紀千妍半屈膝倚靠床頭,腿上搭着平板電腦,屏幕上是裴怡下班前發來的策劃案。
她的右耳還有一只藍牙耳機,連接着一旁正在通話中的手機。
此時正在和她通話的正是姜桂榮,紀千妍心不在焉有一搭沒一搭回應着,專注力在眼前的屏幕上。
待通話結束,紀千妍正要摘下耳機,又有一通電話打進來,她索性将耳機重新扶正。
“姐。”
“聽說咱媽又給你找了個保姆,現在在你那裏嗎?”紀曦如開門見山問。
“嗯。”
“之前那麽堅持自我,死活不肯請保姆的人,現在怎麽接二連三接受幾個保姆了呢。”紀曦如有意調侃。
“顧野弄傷了手,今天沒讓那人走。”紀千妍回答簡潔明了。
“原來是這樣。”停頓一秒,電話那頭接着又道:“不過話說回來,我發現我這個妹妹,對顧野這小丫頭格外關心。”
話落,紀千妍的目光下意識從屏幕上轉移,語氣平靜沒有半點別的情緒:“姐你這是哪裏的話,我不過是看她小小年紀挺不容易。”
“我知道啦,我跟你都是一樣的想法,那個孩子确實挺可憐的,不像我們,生來就衣食無憂。”話鋒一轉,紀曦如又問:“對了,你的生日快到了,今年打算怎麽過?”
紀曦如的話倒是提醒了紀千妍什麽,她不免陷入呆滞。
“千妍?”見她許久沒有回複,紀曦如只好稍提高音量喚了一聲。
紀千妍回過神,“生日每年都過,今年懶得過了。”
Advertisement
話落對面傳來一聲嗤笑,“你是不是在想三十歲以後每次過生日都有種被拉着奔向四十的感覺!”
紀千妍對着面前的牆壁白了一眼,“姐在說你自己吧。”
“咳咳咳...姐姐我一天還沒嫁人,一天就還是小仙女。”
紀千妍被她逗笑:“那請這位小仙女趕緊去就寝吧,馬上十一點了,你需要睡個美容覺。”
話題回歸正經,紀曦如還是忍不住問:“今年真不過生日了?”
“嗯,不過了。”其實也是紀千妍膩了每年都千篇一律的生日趴體,籌辦的人勞心勞神,她這個當事人也沒見得有多開心,“有這一天空閑的日子,我不如多上一天班。”
“紀千妍,你再這樣下去,是會注孤生的。”紀曦如無情吐槽。
“那就注孤生好了。”紀千妍微微一笑,“晚安。”接着掐斷電話。
又是新的一天,顧野自認手上的傷好得差不多,她比昨天起得還要早,就是為了搶先一步準備好早餐,沒想到老保姆也起得挺早,從房間出來後慢悠悠溜達至顧野身旁,顧野從頭到腳充滿警惕,護好自己的陣地,為的就是不讓昨天的事情重蹈覆轍。
未料,對方并沒有想要和她争搶的意思,反倒是先給自己倒了杯水喝,顧野對此有些意外。
“昨天的傷怎麽樣啦?”
顧野:???
她只能暗自揣測對方這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見她不回答,老保姆只好繼續說:“孩子,其實我也不是有意想要針對你,我兒子也就比你大幾歲,我只是收了人錢財,不得不這麽做,紀千妍給你開了多少工資,姜太太給我開了你的兩倍多,你說咱這又是何苦呢,争來争去,最後花錢買單的還是人家,雖然這家人挺有錢,但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聽到這番話,顧野不由陷入沉默,她的腦海裏浮現出紀千妍勞心工作帶傷加班的模樣。
“即便走了一個我,姜太太還是會花錢找其他保姆,我的話,你能明白嗎?”
顧野點點頭,依然沉默不言。
紀千妍不好意思趕她走,她明白,可是她也不能利用別人的善意,害其耗費更多錢財,這樣即便顧野能夠留下來,她心裏也是不安的。
半晌過後,顧野擡起頭嘴角咧起一個勉強的笑容:“我知道了,我會離開。”頓了頓,她又補充:“不過可能要到晚上,臨走前,我想最後再給紀姐姐做三餐飯。”
雖然顧野知道,她不可能在這裏一直待下去,總會有離開的那一天,但當這一天真正到來時,心裏還是會有些不好受。
畢竟紀姐姐是那般好的一個人,顧野怕是再也不會遇到像她這樣的人了吧。
重新調整好心情,顧野繼續準備今天的早餐,決定退出也是她自願的,怨不得誰。
紀千妍早上起來見顧野在廚房忙碌,不由問:“你手上的傷好了嗎?”
“不打緊,有崔阿姨一起幫忙。”顧野努力表現出開心的樣子。
紀千妍瞥向顧野旁邊的女人,神色不免有些疑惑,不過也沒有多過問什麽。
這一天下來,顧野表現十分努力,也并未讓紀千妍察覺異常,晚餐過後,有崔阿姨收拾,顧野也就回了自己房間。
她默默将行李收拾好,随後靜坐于床尾,拿起手機開始編輯消息。
【紀姐姐,想了想我還是決定離開,崔阿姨做得比我更好,就讓她日後照顧你的飲食起居,相信在她的照料下,您會恢複得更快更好。雖然我來這裏的時間并不長,但我在這裏的每一天都很開心,您是一位很好很好的人,祝您今後更好。】
顧野并沒有急于發出去,而是在确定紀千妍梳洗完進房間不會再出來後才拖着行李箱離開。
站在電梯裏,看着逐層遞減的樓層數字,顧野的心一陣空落落。
終究還是得重新找工作啊。
來到每天必坐的公交站,只不過這一次不會再回來罷了。
上車後,顧野拎着箱子找了個座位坐下,這才拿出手機将編輯好的消息發出。
從紀千妍家到家政公司還有一段距離,手機導航預計公交所需時間是四十分鐘。
顧野懷中抱着背包,腿邊還有一個行李箱,她将腦袋輕輕靠在車窗上,窗外是繁華的城市夜景與車流。
玻璃上反射出她一張苦悶的臉,雙眉不自覺蹙着,嘴角下壓,看着沒有丁點活力。
認識她的人常常對她說的一句話是:顧野,你能不能開心一點,你才那麽年輕,怎麽看起來總是愁眉苦臉。
其實她并不想這樣,只是現實與糟糕的家境拽着她分秒不停往前奔,她幾乎已經忘卻該如何真的開心,十幾年的讀書生涯中,或許只有每次拿到高分,才會開心那麽幾秒,大腦的多巴胺會奢侈的分泌一些,但很快便會瀉下,回歸如死水般的平靜。
打從顧野記事起,她便過上如此的生活了,母親是個賭鬼,父親是個酒鬼,據他們說,他們家一開始并不是這樣,顧野三歲前,他們家也算是小康無憂,顧野三歲那年,她的父親母親聽信朋友接觸了股票,抱着發財的心理越陷越深,炒股賠到傾家蕩産。
自那以後,父親整日借酒消愁,丢了穩定的工作,靠打零工維持家計,母親也一蹶不振,整日混跡于街坊牌場,靠打打麻将慰藉。
顧野從小便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樣,看到喜歡的玩具,爸爸媽媽會直截了當和她說,家裏沒錢,買了玩具就沒有飯吃。幾次以後,顧野便不再開口玩具的事情。
新衣服是不可能有的,大多是各家親戚女孩穿過的舊衣,被爸媽當寶一樣拿回來給她穿。
顧野現在還能記得,高考結束當夜,當他們聽鄰居說讀大學一年需要花不少錢時,一整晚家裏都是沉悶的低氣壓,最後商量的結果不過去找親戚借錢,而且要顧野親自登門,美名其曰,她是小孩,別人不好意思拒絕。
但是這個決議被顧野拒絕了,她寧願自己出來打工賺錢,也不想低聲下氣問親戚開口,他們難道不知道背地裏那些親戚都是怎麽揶揄他們家的嗎?
沒用完的生活費她也已經一并随着那條消息轉給紀千妍,今夜過後,她們今後怕是再也不會有交集。
每每想到此,顧野心裏都有點不舍,她安慰自己,過幾天就好,都會慢慢忘記的。
她的手機響了很多次,顧野猜測應該是紀千妍的回複,她不敢看,也一直沒打開看。
這趟車仿佛坐了好久,到達站點時,顧野滿身疲憊背上包拎着箱子下車。
獨自一人走在路邊的人行道,行李箱的轱辘陣陣作響,越來越接近家政公司大樓,顧野心底有點不妙的預感。
漆黑一片,沒有一絲光亮。
她孤零零站在樓下,只見大門緊鎖,一個人影不見。
顧野在臺階上獨自坐了會,深吸口氣起身帶着行李決定去周遭找間便宜的住宿,等明天再早點過來。
酒店一般都不便宜,顧野壓根不考慮,她的目标是那些小旅舍,尤其是藏在巷子裏的那種,問了幾家要麽滿房,要麽價格有點貴,顧野拖着箱子滿大街找,最終讓她找到一家五十塊就能住一晚的單間,其實五十她都覺得有點貴,但沒辦法,她有預感錯過這一家,她就算找到天亮也不可能在這偌大的江城找到比五十一晚更便宜的旅舍。
旅舍的環境不太好,尤其是顧野的這間房,打開門撲面而來的潮濕黴味,壁紙脫落的部分牆面甚至開始輕微掉皮。房間逼仄狹小,除了一張單人床,再也放不下任何家具,索性還有一扇小窗,放下行李後顧野立即上前将窗子打開散散味。
在床尾坐下歇息,發呆半晌,顧野決定先去洗個澡,換身幹爽的衣服。
洗完澡回來,顧野一邊擦着頭發,一邊看向被她丢在床頭的手機,心裏總是有種抗拒感,她還是不敢打開看。
更可笑的是,她連自己在害怕的是什麽都不知道。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亮了,又有一條消息發來,顧野咬咬牙鼓起勇氣上前。
深呼吸過後,顧野打開手機,驚詫之餘還有些受寵若驚,結果并沒有她臆想的那樣糟糕。
紀千妍一共給她發來十多條消息。
紀千妍:為什麽突然要走,是發生什麽事了?
紀千妍:你已經走了嗎?
紀千妍:在哪,我去找你。
紀千妍:顧野,回消息。
紀千妍:我已經從家裏出來了。
紀千妍:你在哪?
紀千妍:你這孩子,一聲不吭說走就走,會讓人擔心的知道嗎?
紀千妍:大晚上跑出去,就不怕遇到壞人嗎?
紀千妍:電話為什麽也不接。
紀千妍:聽話,別再鬧脾氣了,跟我回去。
紀千妍:顧野。
紀千妍:我要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