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見面就不作數
第22章 第 22 章 不見面就不作數
晚膳前約一個時辰, 謝樓外出與線人接頭,回來時正好碰上布莊接待自己的那個夥計。
夥計正從陶府門內出來,謝樓下意識順着洞開的側門看了一眼, 青幺的身影一閃而過。
三次巧遇在前, 謝樓以為不過是一場意外。
巧的是,回客棧後,謝樓接到飛鴿傳書,除去必要處理的公文外,另有一封密信。
密信日日都送來,囊括這十餘日裏蘇城各地大鄉紳的行蹤事跡。今日正好載述了一位名叫李六郎的鄉紳,軌跡恰好經過留仙鎮。
李六郎見過王裏正,謝樓手下的人自然t會順道調查一下裏正。一來二去, 倒真有意外的消息送到謝樓手中。
這十餘日裏, 王裏正接手過一樁和離的差事,男女雙方謝樓都認識, 正是焦文俊和孟韻娘。
“郎君不知道,我剛看到這封密信,打死都不肯信。咱們離開留仙還不足一月, 焦孟兩家便鬧和離, 之前還高高興興辦酒, 轉眼就撕破臉, 這說出去, 誰肯信吶?”
“所以你還是沒有告訴我,為何她要來這裏。”
“哎呀大人,你先看完了這信,邊看我邊說給你聽。”
謝樓慶幸自己覺得這信大人一定會問,看完後一直帶在身上。
此時他邊說邊從懷裏掏出, 轉遞到謝輕舟手上。
“我聽說孟娘子此番是陪她阿嫂回娘家。信上還說孟家大郎在陶府,也就是她阿嫂娘家宴請過李六郎和這裏的裏正。貌似是為了陶家兄弟去西北從.征一事。總之,李六郎不知打的什麽主意,竟然肯送陶家這麽大人情。都說此人唯利是圖,不知看上了什麽……”
謝樓絮絮叨叨地說着,也不知謝輕舟有沒有在聽,或是聽進了多少。
謝輕舟的目光不可避免地為手中信紙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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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一目十行、從頭到尾飛快看完,然後仔仔細細、逐字逐句地默念着其中一段。
“留仙焦府孟氏訴求兩願離,已由孟家遞狀至裏正,擇日立據為憑......”
這般念着,他嘴角忽然微微上翹,微眯的眸子裏有燭光一閃而過。
謝樓站在燭火面前,忽然看到自家大人笑了,以為燭火烤得自己有些眼花,眨巴下眼睛,把頭湊近了一些去看。
“你靠我這麽近作何?”
謝輕舟見人湊近,皺眉嫌棄得看着謝樓,指着地上那盆剛倒好的洗腳水,命令道:“快去洗洗。今日走了整整一天,腳丫子味兒都竄上來了。”
“郎君!”謝樓哀怨地叫喚了一聲,縮着腦袋坐回去,認命地把腳放進盆裏,“我這先蹲土坑後下河,早把一聲汗味兒洗幹淨了。”
“孟娘子都沒說我臭。”謝樓小聲嘀咕着。
他拿衣裳的時候,可挨着孟娘子站呢!
謝輕舟沒空去管謝樓,耐心折疊信紙,左手兩個尾指死死捏着袖口,指尖肌膚來回與袖口花紋摩擦。
他垂着頭,謝樓又專心洗着腳,錯過了他臉上隐秘又難以克制的笑容。
笑容很短,只一瞬便隐退。如潮頭未及拍案,便被緊随其後的波浪拍散。
此刻,謝輕舟心裏忽然生出一絲憂慮。
李六郎精于算計、巧舌如簧、花花腸子一肚子。此人走南闖北多年,府上的如煙夫人換了無數。
此番特意與孟、陶兩家來往,不知李六郎心裏打的什麽主意。
謝輕舟凝視着眼前的燭火,眸光閃爍如寒星,“給我盯緊了李六郎,若有任何異常,即刻來報。”
無論此人有何陰謀詭計,在他眼皮子底下,都不可能成功。
“是,大人。”
謝樓立馬坐正了身子,抱拳朗聲。
處理完了正事,謝樓看着自家人郎君若有所思的樣子,忽然想問問他是如何發現衣裳不對勁的。
于是,謝樓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問道:“大人,這衣裳……你是怎麽發現的?”
難不成孟娘子經手的衣裳,比外頭布莊裏買的,有何特殊之處不成?
謝輕舟笑了笑,再次摩挲着袖口的紋路,故作神秘道:“不過“春帆宜別家①”而已。”
他只是有些遺憾,為何晚間才換衣裳,為何這時才發現袖口的那片小帆。
臨帆是他的字,布莊不可能會在袖口處縫上如此突兀的圖案,這只能出自他的熟人之手。
只是,沒想到會是孟韻娘。
心中情緒繁複,思念、高興、又微微心酸愁苦。
但他沒有一絲想見她的想法——他不該再出現在她的生活中。
可謝輕舟依舊忍不住扪心自問,為什麽孟韻娘會來到這裏。
盡管知道答案永遠不會是,因為他。
*
陶府,孟韻住處。
梳洗後,青幺拿着一件衣裳在燭火下仔細翻看着,孟韻單手拖着下巴,盯着眼前燭火出神。
忽然,孟韻回想起了今日布莊內縫補衣裳的細節,連聲驚呼道:“遭了!遭了”
她猛得一拍桌,兩腳急得來回在桌下跺。
“發生了何事呀,娘子?”
青幺正在燭火下縫着盤扣,孟韻冷不丁一聲,吓得人把針戳歪了,好在沒把手指紮出血。
青幺少見她如此失态的模樣,放下手裏的衣裳,行至孟韻身旁,再問了她一遍。
“哎呀!就是下午那衣裳,我給弄錯了!”孟韻急得握拳,猛錘在另一只掌心。
青幺一臉茫然,孟韻便拉着自己袖口,說道:“我在這兒,繡了個不該繡的東西。”
“什麽東西不該繡啊?”青幺更弄不明白,左想右想,還是沒有想到衣裳上不能繡的紋樣。
“莫非繡了謝大人忌諱的花草、或是針腳下錯了?”
青幺旋即也覺得不對,她親眼看着娘子繡的衣裳,下針時無花無草,也用不着複雜的繡技,針腳絕不會出錯。
孟韻聞言亦搖頭,貝齒碾了唇瓣幾遭,艱難吐聲道:“都不是。”
她改袖口時,明明記得自己特別注意別漏針,可是縫好後仍然漏了一塊。
當時不知作何想的,竟然随手又是幾針,繡出一片小帆,剛好将漏針的地方蓋住。
那時她還不覺得有什麽,反而為自己的機智竊喜。直到方才,孟韻猛然驚醒,這是謝輕舟要穿上身的衣裳。
謝輕舟、謝臨帆、袖口的那片小帆......她該如何解釋,才能讓他不要誤會。
“哎呀……”
孟韻一說完,立刻煩躁地趴在案幾上,整個人埋進臂彎裏,徒勞地躲避已經“無法挽回”的失誤。
好像她這樣一躲,穿衣裳的人就不會發現袖口的小帆,也不會誤會她對自己有什麽心思。
但謝輕舟那樣聰明的一個人,怎會錯過一絲細節呢?
孟韻心裏清楚得很。
只是打鐵還沒落到實處,聽響是早晚的事
青幺聽她磕磕巴巴說了一通,自己已經在心裏将整件事的真相複原,而後嘟了嘟嘴。
“娘子,如今你這樣躲着是沒用的。”
孟韻心頭一跳,聞言猛得擡頭,驚喜地看她。
“你有何好主意?”
青幺搖頭,孟韻小臉兒一垮,像霜打蔫兒了的茄子。
“娘子莫慌嘛!都是小事。”青幺将手搭在孟韻肩頭,鼓勵道:“與其在這兒煩惱謝大人會不會誤會你,不如祈禱咱們與他和那個侍衛通通別再見面了。你想啊,就算謝大人誤會你對他有什麽心思,正巧他對你也有那麽點不可說的心思……”
孟韻橫了一眼青幺,“別胡說。”
“咳咳咳、行,我不胡說。”青幺眼珠一轉,繼續道:“你想啊,到時候只要互相碰不上面。就算,我是說就算,你對他真上了心,那他也看不見你。這看不見的事情,就通通不作數。”
“不作數?”孟韻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眸子,旋即慢慢擡頭,眼裏有不安和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期待。
“意思是,只要看不見,就當沒發生過?”她又重複問了一遍。
“嗯——”青幺拖長了尾音,重重點頭道。
“娘子擔憂的不正是這個嗎?”
“是……我正擔憂此事。”
她也說不上來,究竟是不是還在擔憂這事。
但,她好像方才是,現在又不是了。
人心着實奇妙,能體會世間百感,既會為泉水敲擊岩石而發出的砰砰聲而喜,也會為懸崖絕壁存活的一顆大樹而驚。
譬如此刻,她已經隐隐察覺自己的心亂了。
“罷了罷了,”孟韻搖搖頭,将滿頭雜緒趕出腦海,“我最近應是太過疲憊,這才胡思亂想。”
只是繡了一片小帆而已,又不是繡了孟韻娘三個大字。
天下帆船蘭舟不計其數,她不過學人作文章,用繡花針代替筆墨,在衣裳上有感而發而已。
謝輕舟堂堂縣令,難不成會特意為難她一個快要和離的婦人?
想通了這些,孟韻心情一下松快,掀了被子躺下,不一會兒便眯上了眼。
迷迷糊糊間,她仿佛聽到了青幺的聲音,似遠似近,一陣一陣傳來。
“別怕,娘子,就當做了個夢。夢醒了,咱們就回去了,這些人就都見不着了。”
感覺到有人替自己掖了掖被子,孟韻在睡夢中笑了笑,沉沉睡了過去。
*
孟大郎收到家中寄來的信,看過後立刻動身去找孟韻。
到小妹門前時,孟大郎見屋內燈火已熄滅,便又折返回屋,重新t坐下。
陶玉見信封還在夫君手上,看了看屋外深沉的天色,問道:“小妹可是睡了?”
孟大郎點頭,嘆氣,将手裏的信慢慢擱在桌上。
信上言及焦母忽病,焦文俊請了裏正做主,将兩家和離一事暫緩。孟老秀才擔心是緩兵之計,托了人去焦家過問,卻并未打探出多餘的消息。
陶玉聽夫君轉述了信上的內容,心中不禁替孟韻生氣,恨恨道:“這都商量好的事情,焦家怎得出爾反爾?裏正竟也肯同意?”
“不同意又能如何?阿耶只叫咱們別輕舉妄動,焦家無非是想要錢罷了。”
孟大郎捏緊了拳頭,心道自己真該讓焦文俊張張見識。
貪得無厭,真是一副令人作嘔的嘴臉。
陶玉眉間帶着淡淡的愁緒,握住自家夫君緊繃的拳頭,出言寬慰道:“小妹知道這兩日便會傳來和離的消息,但誰知……要不,咱們再瞞上一段時日?”
孟大郎猶豫片刻,點了頭,決定聽妻子一回。
阿耶既說了他來處理,這些事便別再去給小妹添亂。
“但願此事快些解決吧。”孟大郎祈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