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下聞密語

第6章 月下聞密語

被識破的阿白顯然有些窘迫。他緩緩合上雙目,深吸一口氣,蹙眉冷聲道:“不錯,我的确是個男的。”

程不漁半張着嘴巴,喉嚨中似有一團棉花堵住,表情扭曲又詫異。他走來走去,望天看地,欲言又止。

怎麽可能呢?

他雖然生得漂亮,可卻并不扭捏嬌柔,反倒有幾分高傲和冷漠,神色中更是有些異于常人的淩厲和堅毅。

也正因此,他才看起來如此清冷孤傲。

他眼睜睜看着阿白憤懑地拔下滿頭珠釵,竭盡丢入水中,又将身上的白裙脫下,擦去臉上的口紅脂粉。

終于能把這一身行頭卸下。扮成女人的每一天,阿白都恨不得地上裂開一條縫,立馬把他吞進去。

程不漁只愣愣看着他。目不轉睛、又驚又呆地看着他。

此時此刻,月光中,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好一個白衣公子人如玉,孤影獨立世無雙。

他仍是漂亮的——只是這種漂亮,已帶着十足的英姿飒爽,與先前的柔媚截然不同。

程不漁眼光顫動,不禁一嘆,搖頭道:“我竟沒想到,你是個男人。屠人富這下子怕是真的要傻眼了。”

阿白冷哼一聲,“是麽。”

提起屠人富,他只覺得自已的尊嚴都被摔在地上踩了個稀巴爛,手上又情不自禁地攥了拳。

“別說他傻眼,連小爺我都傻眼!你說你好端端地,扮成個女人做什麽?”程不漁又小聲嘟囔了一句,“還扮得比女人還要美、還要像!”

阿白睨着他:“我受了傷,只能出此下策,本也不想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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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讓我很心碎啊!”

“是你偏要拉着我走的。”

“你……”

情窦初開的少年,遇到了個風華絕代的少女,怦然心動,一眼萬年,英雄救美,結果這少女竟是個凜若秋霜的少年……

程不漁真是哭笑不得,只能安慰自已天意使然,造化弄人。

他說服了自已,眼前的阿白的的确确是個男的、是個如假包換的男的!

他一屁股坐了下去,心已然死了。他長長一吸氣,又是重重一嘆,似要将自已胸中全部的愁緒都嘆出去。

罷了,罷了。也算是我程不漁今兒撞了大運,開了眼了。

“說吧,你到底是誰?耳聽怒到底為什麽要殺你?”良久,他終于問道。

“這件事與你無關。”

“怎麽叫無關?我救了你,而且還是兩次!你卻連實話也不願意告訴我麽?”

程不漁有些愠怒。

阿白盯着他,思索片刻,心想着一路走來,這小子也的确是個好人,更何況,他還是雲水盟盟主拜把子的兄弟,這才開口道:“我是南魏江湖人,來北遼查情報。”

程不漁疑惑蹙眉:“情報?是出了什麽事麽?”

阿白道:“你可知道東瀛赤竹麽?”

“自然知道。傳聞東瀛天皇癡迷遼魏江湖秘術,派遣五百東瀛武土組成‘赤竹’組織,滲透江湖,尋找秘術《将回春》,三年前,被雲水盟一舉擊潰。”

阿白點頭:“不錯,雲水盟擊潰赤竹後,赤竹殘部散落隐匿遼魏江湖各處。我便是來查他們下落的。”

程不漁狐疑地看着他。如若阿白的話是真的,難道赤竹有死灰複燃之勢麽?如果他們真的蠢蠢欲動,那為何雲水盟毫不知情?連雲水盟都不知情,阿白又是怎麽知道的?

程不漁道:“既如此,耳聽怒又為何追殺你?”

阿白沉聲道:“恐怕,南魏六賊已經被赤竹暗中收買了。”

正言語間,突然聽得頭頂洞口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奇怪,這裏荒無人煙,又是半夜三更,什麽人會到這裏來?難道屠人富和耳聽怒已經追來了麽?

二人立即止住了話語,匆忙來到角落蹲下,小心擡頭,窺探着洞口的情況。

腳步聲似在洞口處停了下來。片刻後,一女子的聲音沉沉地傳入洞中:“事情都辦妥當了麽?葉遠山可在幫中?”

一男子道:“已查探過了,他的确就在幫中。我們的兄弟也已埋伏好了。”

女子冷笑道:“很好。二十八塢的仇,此番非報不可。我這便回塢禀報塢主,你回丐幫去繼續查探情況。”

“是,堂主。”

“把他丢下去吧。此番過後,便把這屍坑填了。二十八塢早已不做從前那些買賣,這坑留着無用。”

“是,堂主。”

男子話音剛落,一白色的布袋便“咚”地一聲跌落進來,濺起一灘渾濁的污水,沾了二人滿身滿臉。

阿白厭惡地拭去臉上的污水,險些要吐出來。程不漁則提起袖子胡亂一抹,當是什麽都沒發生一般,繼續擡頭望着頭頂的洞口。

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怎麽做到對這些髒水無動于衷的?阿白真是好奇極了。

奇怪,不就是些髒水麽?他怎如此少見多怪?程不漁也很是疑惑。

阿白努力使自已心情平複。待那二人的腳步聲徹底遠去後,他才低聲問道:“他們說的二十八塢,可是金狐山二十八塢,北遼最大的山匪幫派?”

程不漁點了點頭,凝眉沉聲道:“不錯,就是他們。咱們恐怕,已在金狐山之中了。真不知道他們到底又在做些什麽勾當。”

二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望向那被抛進來的布袋。這布袋又狹窄又沉重,不知裏邊裝着的究竟是什麽?

二人靠近後,程不漁突然愣聲道:“我怎覺得,這裏頭……像是裝着個人?”

阿白也警惕颔首道:“的确是像。”

程不漁亮出指虎上的倒鈎短刃來,将那布袋自頭劃開一半,扯開一看,他竟眉心一震,倒抽一口冷氣,當場跌坐在地,面色慘白。

這布袋中,果真躺着一個死人,全身縛滿了鎖鏈,裹得像個鐵繭子,似已死去很久了。

阿白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低聲驚道:“你認得他?”

程不漁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顫聲道:“豈止是認識……他是阿全,是我丐幫中的小師弟。”

他不僅聲音顫抖着,就連眼睫和手也不住顫抖着。阿白聞言微微一驚,沉思片刻,将他扶起。他感覺到程不漁的手臂也在顫抖。

二人就站在這屍體身側,緩了許久,默不作聲。

“怎會……昨日我還見到他,他還好好的。”

程不漁喉嚨幹澀,嘶聲道。他在腦海中思索着所有可能,“是金狐山二十八塢……二十八塢為何要殺他?”

阿白想了想,道:“方才那兩人說,二十八塢要找丐幫尋仇。你可知二十八塢與丐幫究竟有什麽仇怨麽?”

程不漁回憶道:“江湖都傳我們幫主葉遠山害了二十八塢前總瓢把子陸震南,兩幫因此也結下了梁子。可陸震南的屍體至今也未找到,二十八塢說葉幫主毀屍滅跡……難道是因為這個?”

阿白沉默片刻,擡眼問道:“葉幫主當真殺了陸震南?”

“當然沒有!”程不漁大聲脫口而出,“葉幫主是個豪氣幹雲的俠土,與他無仇無怨,連見都不曾見過,兩幫甚少交集,怎會殺他!”

阿白沉靜思索:“既如此,二十八塢為何非說葉幫主殺了陸震南呢?……”

二人同時陷入沉默。思慮片刻,程不漁突然渾身一凜,恍然大悟,急聲道:“不好!我們得趕緊出去!”

他腦中思緒轉得飛快,焦急地環顧四周。他雖心急,可頭腦卻異常冷靜。

他突然蹲下身來,将那布袋撕碎,把縛在屍體上的鎖鏈全部拆下,衡量了一番,喃喃道:“……還不夠長。”

說罷,他又自水中将阿白丢棄的白裙撿起,用指虎短刃刮出豁口,撕成一道道布條,首尾相系,綁在了鐵鏈末端。

他又衡量了一下,低聲道:“應當是夠了。”

他看着手中的鎖鏈和布條,又擡頭望向那五丈外的洞口,渾身沁出冷汗來。

到底該如何将這鏈子抛出去呢?他需要一個重物,一個能固定住的重物。可這裏除了碎石,什麽也沒有。

阿白似看透了他的難處。他伸出手來,道:“把鏈子給我。”

程不漁半信半疑,将鏈子遞到他手中,卻見他自腰間取出那根銀色的棍兒來,擡起手臂,将棍兒一晃,那笛子長短的棍兒竟然自兩端彈出,伸展成了一柄銀光閃閃的盤龍長槍!

程不漁錯愕望着他——和他手中的那杆槍威風凜凜的長槍。

長槍盤龍,雷起風動。莫非,他是風雷門下弟子?

風雷門乃北遼朝廷特設江湖門派,門派中弟子擅使長槍,以金銀長槍區分。

金槍多為北遼朝廷武将之後,修習武藝,歷練江湖,洞悉天下大勢,而後封官進爵,南征北戰,報效朝廷;而銀槍則為江湖子弟所持,修習槍法,只做俠土,不涉政事。

可是阿白說,自已是個南魏人,怎拜入了北遼風雷門門下?

程不漁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越想越糊塗。卻見他将鐵鏈結結實實地套牢在了銀槍之上,後退三步,運功摒息,奮力一抛。

銀輝與皎潔的月光交相輝映,仿佛一條銀龍破浪。那銀槍自劃出一道銳利的直線,破洞而出,繼而落地。

阿白用力扯了扯鏈子,待鏈子徹底牢牢固定後,才望向程不漁,淡淡開口道:“如此,應當是可以了。”

縱然程不漁此時滿心驚訝,可他卻片刻也不敢耽擱。

卻見他腳尖一點,如輕燕一般躍起,伸出手臂,牢牢拉住了那布條,憑借着強勁的體術和身法,順着鎖鏈,靈巧地向上攀爬,不過多時,便已經躍出了洞口。

阿白注視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口處,原以為他已向丐幫狂奔而去,卻不成想,他自洞口探出一顆腦袋來,急切道:“阿白,你快些上來!小爺我急得很!我替你拉着,你放心爬就是了!”

阿白聞言也一躍而起,抓住布條,一路攀了上去。х

原來那銀槍橫着艮在了兩個石頭中間,而其中一個石頭已經松動,如若再用力拉扯,恐怕就要脫地而出了。

他收回銀槍,拱手道:“多謝了。”

“我也謝謝你了!快跟我走!”程不漁卻看也沒看他,還沒等他擡頭,便已徑直向着丐幫的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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