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他要她離開,她偏不!……

第2章 【02】 他要她離開,她偏不!……

馬車在兩棵桂花樹前停下。

春日已過,桂花樹的枝葉生得繁茂蔥郁,滿是生機的枝杈越過牆頭,嬌俏的探進院子裏,另有兩根枝杈搭在門框上,虛掩着緊閉的木門。

“有人嗎?”莫绫叩響了木門。

空氣中一片安靜,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宋蘊深吸一口氣,略帶憔悴的嬌美臉龐上神色依舊冷靜,蔥白玉指卻不由自主的攥緊了一角帷裳。

她幾乎就要控制不住的走下馬車。

莫绫又加大了力氣,拍打着木門:“有人在嗎?宋家姑娘回來了。”

她實在不忍心讓姑娘的心願落空,這一路匆忙趕來,哪怕姑娘吃盡了苦頭都沒有絲毫遲疑,沒舍得停下歇息,不知對生父懷有多少的期待。

門內依舊沒有任何回應,正當莫绫打算推門闖入時,發現一個拄着木杖的跛腳男子正朝這裏走來。他身形清瘦,舉止間染滿書卷氣,一身灰撲撲的長衫洗得發白,卻幹幹淨淨,格外齊整。

莫绫眼前一亮,當即迎上去:“您可就是慈水村的宋夫子?我們姑娘……”

拄着木杖的男子腳步一頓,低頭掩住眼裏的複雜,匆忙打斷她:“不是,你們認錯人了。”

莫绫無措:“可是,慈水村不就只有一位夫子嗎?”

拄着木杖的男子沉默不語,腳步卻加快了許多,木杖落在地上與一輕一重的腳步聲交織,震得宋蘊的耳中一片轟鳴。

一路趕來,她設想過許多種相認的場景,但從沒想過,他連自己的身份都不肯承認,更遑論與她相認……她這個血脈骨肉就這樣讓他不喜嗎?可既然如此,他為何還要将她生下來?

從未有過的憤怒将她淹沒,宋蘊掀開帷裳,隔空與他對望。

一件灰撲撲洗得發白的長衫,一根被打磨光滑的木杖,他清瘦得像是另一根木杖,筆直的站在門前。

木門“吱呀”一聲推開,他拄着木杖走進木門,擡眼撞入她的視線,不由得怔住。

那是一張極美的臉,可單是美并不足以讓宋柏軒失神,讓他失神的是那與亡妻相似的彎眉明眸,只是她的美遠勝過她的母親。

在她未誕下時,他與亡妻曾一起設想過她的模樣,最好是三分像他七分肖母,可在親手抱住嬰孩的那一刻,宋柏軒便知道這樣的設想不可能了。

女嬰的臉頰上有一塊紅色胎記,但饒是如此,他仍舊十分愛她。他教她容貌不是一切,飽讀詩書方能心有才謀,教她用另一種目光去打量世間,拼盡力氣為她遍尋名醫醫治臉上的胎記……可到最後才發現,原來她并不是自己的女兒。

如今真正的骨肉就站在他面前,她生得那樣美,正如亡妻所期待的那樣,可宋柏軒卻不敢相認。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他一介白身空無所依,未能養育她長大已是虧欠,如今年紀大又傷了腿,更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拖累。

宋柏軒移開視線,狠心關上了門。

淺淺的一道木門隔絕了所有視線,世界好像被分成了兩半,宋蘊望着那扇粗糙破舊的木門,如入冰窟。

上輩子所受的所有屈辱,竟不比這一刻心痛。她所有的忐忑都落定,所有的期待都落空,連僅剩的一絲希望都被他親手澆滅。

這就是她擁有血脈親緣的生父?

可在前世鄉親們的描述中,他從不是這般狠心絕情,為了讓村裏的孩子都能念得起書,他只收很少的束脩,連上課念的書本都是他一手抄寫,逢年過節鄉親們所用的桃符、對子,也都是他不收分文,一筆一劃親手所書。

她的生父端方雅正,熱心赤誠,是一位真正的良善君子。

可為何偏偏會對她如此殘忍?!

宋蘊閉上眼,心底湧上難言的失落與憤怒,她可以不被父親所喜,可以不被他所接受,但這樣無視逃避的态度,讓她的滿腔期待成了笑話。

等等……

剛才她見生父雖拄着木杖,行走間卻十分有力,顯然身體應當康健無虞,可為何會在幾日後突然死去?

宋蘊心底一寒,倏地睜開眼,掀起帷裳,莫绫緊張的迎上來,安撫道:“姑娘別傷心,興許是咱們走錯了,這條街這樣長,不如再往前走走,宋夫子是姑娘的血脈至親,怎麽可能不認姑娘?”

剛才那位論年紀、論身份,都像是一位夫子,又恰巧進了門口種有兩棵桂花樹的宅子,實在是十分契合。但莫绫卻不敢點破,怕惹得宋蘊再次傷懷。

誰知宋蘊直接從馬車上跳下來,走到緊閉的門前:“他們說我的生父叫宋柏軒,是慈水村的一名夫子,我信了,所以千裏迢迢連日趕路來尋親。”

“你走吧,慈水村沒什麽夫子……”

僅隔着一道木門,宋柏軒的聲音卻像是飄在雲端,聽得并不清晰。宋蘊已失了耐性,不願再聽到一聲聲的糊弄,聲音不由得拔高:“你閉嘴!我且問你,你可是姓宋?”

她因病而憔悴的臉龐緊繃着,神色間滿是冷意,連莫绫都被吓住了,她在姑娘身邊伺候這麽多年,從未見她如此生氣。

門內的宋柏軒沉默許久:“……是。”

“好!”宋蘊語速極快,“我再問你,你的妻子可在十五年前,千辛萬苦于妙春堂誕下一個女嬰?”

宋柏軒痛心的閉上眼,不敢再觸碰多年前那樁傷心事。他以前只當是失去了亡妻,卻留下了她的念想與心願,可不曾想,在那日他失去的不止亡妻,而是他的一雙妻女。

她話裏的每一個字都深深砸進他的心口,無法否認,難以承受。

宋柏軒眼含熱淚,攥緊了手中的木杖,明明在哽咽卻努力維持着語氣的平靜:“是,可那一日……”

宋蘊打斷他:“既如此,為何不開門?”

宋柏軒沉默下來,他也曾以為自己是一個合格的父親,既當爹又當娘,一人獨自把女兒拉扯長大,教會她讀書做人的道理,用盡全力給她最好的一切。可在得知真相那日,真心相待的女兒不辭而別,連話都沒留下一句。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貧瘠無力,身為一介白身,又傷了腿,縱是熟讀經史也無法入仕,耗盡家財也付不起名醫的半日診金,實在寒酸。

即便能認回親生女兒,他又能為她做些什麽呢?什麽都不了,還會成為她的拖累,叫她淪為旁人的笑柄。

“你走吧,”宋柏軒擦去臉上的淚,狠心別上門闩,“我只是一個瘸子,家徒四壁,什麽都給不了你。”

寧願讓她跟着自己受苦,不如逼她回去,有十幾年教養的情分在,平陰侯夫婦應當不會薄待她。

宋柏軒不忍再聽,拄着拐杖慢吞吞的離開。

門外的宋蘊簡直氣笑了,她本也沒求過什麽,可生父如此态度,實屬叫她寒心。倘若是她鸠占鵲巢多年,侯府是那位真千金的家,那她的家又在何處?

憑什麽她的血脈生父能養育別人家的女兒,卻偏偏不認她?她又到底做錯了什麽,上天要待她如此殘忍!

他要她離開,她偏不!

宋蘊臉色已經冷了下來,擡眼看向莫绫:“去開門。”

莫绫心頭一緊,連忙走在她前頭,伸手推了推殘破的木門,卻不料根本沒推開,反而感受到了一股阻力。

“姑娘……”莫绫小心翼翼的問,“要砸開嗎?”

她實在沒想到宋家老爺竟然會如此狠心,将親生女兒拒之門外,難怪姑娘會氣得完全變了副模樣。

依着宋蘊往常的脾氣,這扇門必然保不住了,可她望着殘破的牆頭,搖搖欲墜的木門,到底沒忍心使性子。

“翻、牆!”宋蘊壓着火氣,語氣卻因此變得嘲諷,“哪有回自個兒家還要換扇門的道理,今日|我非要光明正大走進去不可!”

莫绫麻溜的翻過牆頭,在宋柏軒錯愕的目光中拔出門闩,大開雙門将宋蘊迎了進來。

宋蘊輕哼一聲,提着裙擺走進院子,用刻意挑剔的目光打量着院中擺設,宛如主人般自在閑适。

忐忑不安的反而變成了宋柏軒。

“你……”他攥着手中的木杖,轉過臉藏住眼中的濕潤,“你一介女子,怎可如此無禮。”

明明是極附訓教的話語,可他說的卻無半分攻擊力,宋蘊陡然看過來的時候,他慌亂的移開視線,一只手握着木杖,另一只手卻無措的放在身後。

宋蘊自顧自的挑了張藤椅坐下,提起扁壺想給自己倒杯茶水,不料卻沒倒出一滴。她丢下扁壺,下巴微微擡起,不客氣道:“我渴了,想喝水。”

宋柏軒頓時變得手忙腳亂,匆忙去燒水,連一直緊攥的木杖都被撇下,一瘸一拐的去抱來柴火。

莫绫想去幫忙,卻被宋蘊一個眼神攔下。

直到宋柏軒灰舊的長袍弄得髒兮兮,手忙腳亂的燒出一碗熱茶,宋蘊才接過茶碗,熱氣飄忽掠過她的臉頰,嬌嫩白潤的肌膚被熏成緋色。

站在一旁的宋柏軒欲言又止,但不等他開口,宋蘊的聲音就幽幽響起:“怎麽,還想趕我走?”

宋柏軒哽住,無力的垂下視線:“小心,燙。”

宋蘊捧着茶碗的手一頓,滿腔的怒意竟已消了大半,她低頭繼續喝水,嘴上卻依舊賭着氣,咕哝道:“你最好是沒這樣想。”

“我只是……”宋柏軒頓了下,對上宋蘊看過來的視線,一時啞然,輕聲說道,“我去收拾房間。”

宋蘊放下茶碗,嘴角翹了翹,顯然那股氣已經消了,莫绫懸着的心跟着安穩:“姑娘,我去幫老爺收拾。”

傍晚的天氣格外悶,瞧着似乎要下雨,宋蘊想起了停在外頭的馬車,有些不放心,恰在這時,外面響起敲門聲。

宋蘊漫不經心的開門:“誰啊?”

聽聞應聲的是女子,衛辭匆忙後退,不料一個不穩,懷裏的書接連掉落,撒了一地,其中一本還砸到了宋蘊腳上。

熟悉的香氣侵入鼻腔,衛辭動作一僵,他甚至不敢擡頭看,一邊匆忙撿書一邊致歉:“對不住……”

“是你?”宋蘊認出他的聲音,饒有興致的看過去,卻猝不及防對上他的視線,頓時怔住。

那是一雙極漂亮、琥珀色的眼睛,清亮剔透,不染纖塵,勝過世間最好最昂貴的田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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