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罷了,只半日課,的确算不……

第5章 【05】 “罷了,只半日課,的确算不……

見夫子真的要查驗昨日功課,一個個小豆丁全都蔫了下去,磨磨蹭蹭的掏出大字,不敢再吵鬧。

宋柏軒挨個檢查學生的功課,遇到不認真的,便拿出戒尺打上兩手板,以示訓誡。他雖板着臉做出嚴厲的模樣,可打手板的力道卻不重,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只是紅了一層皮肉。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或許在她年幼時,父親也當是這般教養她的。

宋蘊看得出神,腦海中忍不住浮現出幼時在侯府的生活,她有一個極寬厚的奶嬷嬷,還有四個伺候衣食住行的婢女,卻無一人敢這般教導她,哪怕是侯府重金聘來的女夫子。

至于平陰侯夫婦,他們總有重要的事要忙。平陰侯忙着上朝做官,忙着與同僚交際喝酒,平陰侯夫人則是忙着調養身體,忙着參加數不清的宴會。

宋蘊曾以為世間所有父母都一樣,直到平陰侯夫人精心調養多年,又誕下一個兒子,幾乎視作眼珠子般疼愛,親自操持他的衣食住行不說,還仔細為他日後的前途鋪路。

許是她生來親緣淺薄,宋蘊鮮少為父母之愛動容,但如今她卻止不住的想,她原本的生活該是什麽模樣。

“宋姑娘?”悅耳的聲音将她從煩亂的思緒中拉回現實,宋蘊微微側身,看向坐在她隔壁位子上的衛辭。

他伸手遞來一本千字文。

“按照授課進度,老師今日該講‘樂殊貴賤,禮別尊卑。①’,可學堂裏的書有限,”衛辭赧然的移開視線,“這本是我用過的舊書,宋姑娘不嫌棄的話,可以先用着。”

千字文是大盛朝慣用的啓蒙篇章,宋蘊早已熟記于心,但她沒有拒絕衛辭遞來的好意,只是翻開那本泛黃的千字文,彎彎唇:“衛辭師兄,如今你也可喚我一聲師妹了。”

師妹?

按照禮數,他的确該如此稱呼,可衛辭并不覺得,像宋蘊這樣一位出身侯府的貴女,會甘願留在小小的慈水村。

他們之間本不該有如此之多的糾葛。

衛辭眼睑微顫,不自覺的蜷縮起指尖,小聲喚道:“師妹。”

一句稱呼罷了,哪裏就讓他這樣為難。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這位師兄,似乎格外膽小,總是在刻意與她避嫌。

可分明之前一口一個“晴雲師妹”叫得親切。

宋蘊撐起下巴,漫不經心的打量起他。一張極精致的臉龐,立體相稱的五官,以及那格外優越的下颌線,除卻一身灰青色的舊衣外,衛辭整個人都與慈水村格格不入。

青梅竹馬,日日相處,又恰巧師出同門,如果真與他的“晴雲師妹”生出幾分情愫,倒也不難理解。

宋蘊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她收回目光,合上翻開的舊書:“罷了,只半日課,的确算不上師出同門,衛辭師兄不必勉強。”

“不,不勉強,我沒有這個意思,宋姑娘……”衛辭懊惱極了,動作也跟着慌亂起來,“師妹,你是老師的血脈,喚你師妹我絕無半分勉強,只是,只是不習慣……”

灰青色袖擺拂過書桌,帶落幾張粗糙的宣紙,衛辭匆忙去撿,然而他修長挺拔的身軀在狹小的空間裏十分局促,書桌搖晃,直至“砰”的一聲,一塊奇形怪狀的硯石摔落在地。

尚未全然暈開的墨漬濺了一地,剎那間,滿室俱靜,所有的目光都朝二人彙聚。

宋柏軒訝異的看向二人:“蘊兒,怎麽了?”

“沒什麽,”宋蘊微笑着回應,“父親,是衛辭師兄把他的舊書借給我用,不小心打翻了硯臺。”

宋柏軒掃了眼地上的墨漬,又看向宋蘊垂下的裙擺,見無絲毫墨漬沾染才移開目光:“沒事就好,今日就且先用着舊書,改日父親再為你抄一本。”

宋蘊當即笑着應好,父女倆其樂融融,全然沒有旁人插嘴的餘地。

準備好向恩師解釋緣由的衛辭:“……”

他低頭撿起地上散落的宣紙,正準備撿起那塊黑漆漆的硯石,卻被一只纖纖玉手搶了先。

硯石上沾染的墨色在蔥白指尖暈開,但她的主人卻毫不在意,擺弄了下形狀怪異的硯石,随手放在他的桌邊。

“衛辭師兄的眼光……”宋蘊頓了下,“倒也別致。”

衛辭窘迫的垂下視線:“師妹謬贊了。”

硯臺雖只用來研墨,卻也分許多種。朝中某些清流文臣講究些的,一塊硯臺就價值千金,便是尋常讀書人的硯臺也分三六九等,可像衛辭手中這塊未經打磨的粗糙硯石,宋蘊從未見過。

至今未曾為生計發過愁的宋蘊忍不住陷入沉思,一方普普通通的硯臺,很貴嗎?

學堂裏很快響起孩童們富有朝氣的讀書聲,聽着熟悉的篇目,宋蘊雜亂的思緒仿佛被一一厘清,很快沉浸其中。

午時剛到,學堂外便傳來了飯香。

饑腸辘辘的孩童們早已坐不住,不是私下交頭接耳,就是朝窗外悄悄探頭,連宋蘊都忍住朝外看了兩眼。

恰在這時,宋柏軒的聲音響了起來:“上午先到這裏,大家去吃飯吧。”

孩童們立刻歡呼起來,一股腦兒的朝外湧去,宋蘊望着臉上幾乎沒有煩惱的小家夥們,竟也跟着笑起來。

“餓了吧?”宋柏軒走過來,順着她的視線朝外望去,解釋道,“學堂是村子裏出資建的,都是自家孩子,哪家的女眷得了空便來幫着做飯。不過蘊兒,今日你算是有口福了,王嬸的手藝是村裏最好的。”

宋柏軒說完便又生出悔意,自幼生活在侯府的宋蘊又怎麽可能沒吃過美味佳肴,慈水村中最好吃的飯菜,恐怕也比不上她在侯府最差的一頓飯。

“好啊,”宋蘊眼眸微亮,臉上笑意粲然,滿是期待,“那待會兒我可要好好嘗嘗。”

宋柏軒懸着的一顆心緩緩落下,拄着木杖陪她去盛飯。

村中百姓都很樸實,哪怕各家都不富裕,卻從不短學堂裏的吃用,幾乎每個孩子都得到了一小碗賣飯,還有一勺香噴噴的雞湯炖菘菜。

等宋蘊和宋柏軒盛飯時,王嬸偷偷捧出一個瓦罐,裏面是炖得酥爛的雞肉:“宋家丫頭快拿去吃,咱們鄉下吃食糙,也就家裏養得老母雞最香,保管你呀吃了還想吃。”

宋柏軒怔了下,連忙去摸身上的銀子,一只老母雞在旁人眼中算不得什麽,可在慈水村,卻是一家老小指望吃上點葷腥補身子的家禽,少有人舍得殺掉吃肉。

王嬸卻連連拒絕,怎麽都不肯收,最後索性轉身跑了。

宋柏軒拄着木杖追不上,只得作罷。

宋蘊看得好笑,卻也很難拒絕這樣樸實的好意。她從瓦罐裏挑出幾塊肉留下,又朝外面那群眼巴巴的孩童們招手。

原本小家夥們并不敢靠近,但随着嘯天第一個趕到,他們也都捧着飯碗圍上來,一口一個“師姐”的叫着。

雞肉炖得酥爛,每個小家夥都分到了一塊,蹲在學堂外美滋滋的吃着。

“新師姐真的太好啦!長得跟仙女一樣,說話也溫柔,還舍得分給我們雞肉吃!”

“新師姐念書也好聽,她還教我寫字呢!我喜歡新師姐!”

“我也喜歡她,今天夫子瞧着都高興了很多呢,如果新師姐能一直留下來就好啦……”

議論的聲音頓時停了,孩子們面面相觑,似乎連碗裏的雞肉都不香了。

上次晴雲師姐離開,夫子難過了好久,連上課都會偷偷抹眼淚,如果新師姐也要離開,夫子一定會更難過的。

漂亮師姐可以不離開嗎?

……

麥飯口感粗糙,對于宋蘊來說,的确有些難以下咽,但吃得久了,竟也吃出了別樣風味。

她剛吃完不久,小家夥們便你推我我推你,扭扭捏捏的在她面前站成一排,宋蘊輕輕笑着問:“怎麽了?”

“師姐……”被推到最前面的孩童壯起膽子,可聲音仍舊很小,“師姐以後可以不走了嗎?夫子、夫子他會很傷心的。”

“上次晴雲師姐離開,夫子好傷心的,連飯都吃不下。”

宋蘊微微一愣,心情愈發複雜。

對上孩童們殷切期待的眼神,她竟不忍拒絕,可宋蘊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毫無依仗的留在慈水村度日,她遲早會再踏上前世那條絕路。

宋蘊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說道:“這裏是我的家,夫子是我的父親,我自是不會輕易離開。”

至于以後的事,她無法保證。

孩童們沒聽懂她的言外之意,紛紛歡呼起來:“太好啦,漂亮師姐肯留下來不走啦!”

“我去告訴夫子!”

孩童們歡呼着朝外湧去,宋蘊無奈的笑笑,垂眸端起茶盞,忽然瞥見腳邊的嘯天蹿出門,狂吠不止。

宋蘊連忙走出門。

莫绫正如臨大敵的跟嘯天對峙,見宋蘊出來,她連忙丢開手中的石頭,拍拍手,佯裝無事發生:“姑娘,我總算找到你了。”

宋蘊失笑,也不揭穿她,只安撫道:“你不必怕它,嘯天是衛辭師兄教養出來的,頗有靈性,不會亂咬人。”

莫绫邊繞開嘯天邊嘀咕:“一條狗而已,我有什麽好怕的。”

話音剛落,嘯天又對着她叫起來,莫绫一個疾步躲到衛辭身後,嘯天立刻調轉方向,對着衛辭狂吠。

衛辭眼皮子跳了跳,試圖制止,誰料嘯天卻叫得更兇了。

莫绫:……這就是讀書人教養出來的狗?

宋蘊看懂了莫绫的眼神,挑眉笑了。

衛辭的目光掠過宋蘊主仆,一瞬間臉上發燒:“嘯天以前不是這樣的,今日、今日的确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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