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這世間沒有人值得依賴與信任……
第9章 【09】 這世間沒有人值得依賴與信任……
茲陽縣貧瘠偏僻,轄內事務大多是些雞毛蒜皮的瑣碎雜事,似宋蘊這般深夜遇襲,又牽扯到孩童丢失的案件少有發生,再加上宋蘊的特別身份,縣官們都格外重視,數次問詢案件進展。
陳不遜對此心知肚明,卻連應付都懶得做樣子,只吩咐獄卒好生看守兩名賊人,不許外人近身。
他雖出生于滿嘴道德仁義君子禮法,以清貴剛直著稱的世家大族,卻早見慣了後宅的勾心鬥角,對朝野的陰謀詭計也了如指掌,幾乎不必細審,就能猜到七八分真相。
被擒住的這兩名賊人與平陰侯府必然脫不了幹系,至于牽扯多深,能不能釣到背後的大魚,他尚且不知。
可陳不遜萬萬沒想到,茲陽縣的縣衙竟會淪陷得這麽快,只是歇一晌的功夫,那二人便已殒命。
望着大牢裏尚未完全撲滅的火勢,陳不遜難得陷入沉默,他向來行事自有謀算,這次卻不知該如何與宋蘊交代。
“這……這可如何是好!”姍姍來遲的縣令滿臉遺憾,緊接着看向陳不遜,關切道,“縣尉,火勢這般大,你何必靠這樣近,怎麽樣,可沒傷着吧?”
陳不遜冷淡的瞥他一眼:“事關重大,陳某不敢懈怠。”
王德巍被噎了下,臉上的和氣頓時減了幾分,自陳不遜被發配到茲陽縣,他一直小心伺候着,無數次熱臉貼上冷屁.股,可誰曾想這家夥油鹽不進,好處照收,卻不肯給他一個好臉色。
這樣的日子他早就過夠了,在茲陽縣,他才是縣令,是說一不二的老大!
從前他是不得不捧着,如今可未必了。
王德巍眼中掠過一絲輕蔑,臉上很快又堆起笑:“縣尉啊,依本官之見,既然兇犯已死,慈水村的案子也該盡快了結,免得讓百姓猜疑驚慌,你說呢?”
“誰說兇犯已死?”陳不遜反問道。
王德巍驚了一瞬:“什麽意思?他們沒死?”
這不可能!
陳不遜輕笑,漫不經心的撣了撣袖口:“如果我說,有位妙手神醫又把他們救活了呢?”
王德巍下意識的反駁:“不可能……”他分明感知過那兩人的體溫,屍體都已涼透了,死得不能再死,縱是九天神佛來了也救不活!
他猛地擡起頭,恰好對上陳不遜似笑非笑的視線,身上不知不覺驚出了一身冷汗。
陳不遜在詐他!
可那只是兩個上不得臺面的匪賊罷了,哪裏就值得陳不遜與他反目?為了一個草民得罪平陰侯府,值得嗎?
王德巍壓住心底的不悅,冷聲說道:“縣尉,這種笑話可一點兒都不好笑,兇犯已死,也該結案了。”
陳不遜懶懶的掀起眼皮,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鄙夷:“憑你?還是憑……平陰侯?”
“……你在胡說什麽?!”
“滿口胡言!”王德巍心中大亂,聲音不由自主的拔高,“污蔑朝廷命官,是重罪,你豈敢如此放肆?”
陳不遜摸了下耳朵,笑了:“是啊,王大人,我這般放肆,你還不快去告我。”
王德巍:“……瘋了!你簡直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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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水村,宋宅。
夏日将近,天氣漸漸炎熱,午後的日光也愈發灼人,但用來曬香料卻是正好。
前幾日下山時,宋蘊在山腰發現了許多長勢旺盛的芸香,得空便采了些回來,零零散散的擺滿了小院子。
莫绫起初還有些不解,實在是這些臭烘烘的草聞着不像香料,倒像是毒藥,可随着宋蘊一點點炮制,她竟真從濃郁的臭味中嗅到些許香氣。
見宋蘊又要去碰那些臭烘烘的幹草,莫绫立刻挽起袖子:“姑娘,你別動,讓我來!”
宋蘊笑着拒絕:“不必,一點小事,也不費力氣。”
可從前在侯府,姑娘從不做這些雜事的。
莫绫躊躇着上前:“姑娘,我跟你一起做,我手很巧,不會添亂的。”
這些時日,姑娘拒絕了她好多次,許多事都要親力親為,以至于讓莫绫生出一絲錯覺,姑娘會不會不再需要她了?
畢竟宋家很窮,而她做飯又很難吃。
但宋蘊一句話就安撫了她的焦慮與不安:“時間不早了,你去燒飯吧,這幾日父親心神不安,多煮些湯給他喝。”
“好嘞!姑娘,我這就去煮湯!”
莫绫雙眸發亮,腳步輕快的跑去燒火,心中甚至湧現出一絲絲竊喜,看來她做飯的手藝也沒有那麽差嘛。
宋蘊無奈的搖搖頭,低頭繼續擺弄曬幹的芸香草,芸香有祛風清熱、活血散瘀的功效,不但可以制成香料,還可以炮制入藥。她從山上采了許多回來,不止是想制香,還想炮制成藥材,賣與縣城的藥房換銀兩。
在侯府時,她從沒有為銀錢發過愁,每月的月銀是尋常百姓數年的吃穿嚼用,更別提還有放在她手底下的幾間鋪子。如今回到宋家,她不想委屈自己,只能想辦法多賺些銀子改善生活。
宋蘊正想着,門口突然傳來些許動靜,等她擡眼望去時,莫绫已經沖了出去,卻只帶回一封信。
莫绫郁悶極了:“姑娘,那人跑得好快,只留下這個。”
信封上的字跡龍飛鳳舞,倒真不是她熟悉的,宋蘊頓了下:“許是陳大人送來的。”
離陳不遜帶走賊人已有兩三日,案子也是該有一個結果了。宋蘊拆開信,臉上的笑容緩緩淡去。
“姑娘,不是好消息嗎?”莫绫小聲問道。
宋蘊搖搖頭,她對此事早就預料,卻沒想到即便是陳不遜,也沒能将此事查到底。
那兩人就這樣死了。
僅憑兩個不知來處的賊人就想給平陰侯府來上一刀,是她太過天真,但既然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平陰侯夫人是什麽德行,她最清楚不過。
第一次她尚能躲過,第二次、第三次呢?
難道她要永遠生活在不安與懷疑中嗎?
宋蘊嘆了口氣,收起信,随手丢進竈臺裏。跳躍的火焰将上面的字跡迅速吞沒,紙頁掙紮扭曲,卻不能抵抗分毫。
“莫绫,”她的聲音很輕,像是飄在半空的雲,一陣微風便能輕易吹散,“我們只能靠自己了。”
這世間沒有人值得依賴與信任,哪怕是最公平正直的小青天。
莫绫看不懂她的難過,大大咧咧的保證道:“姑娘,你別怕,還有我呢,有我在誰也別想傷害你。”
宋蘊搖搖頭,沒再說話。
或許她從剛開始就不該把任何一絲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晚間,宋蘊草草用過幾口晚飯便回了房間。
宋柏軒将這一切看在眼中,偷偷叫來莫绫詢問:“今日發生了什麽?”
莫绫沒怎麽猶豫便将實話交代了,又補充道:“姑娘很失望,好像也很難過,可我不知道為什麽,那兩個人死掉又不可惜。”
宋柏軒握緊了手中的木杖:“我知道。”
莫绫詫異的看向宋柏軒。
宋柏軒輕聲說:“是我的錯。”
是他太無能,才叫女兒求助無門,将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他人身上。
是他太無能,才招來殺身之禍,叫女兒為他擔憂不得安眠。
都是他的無能。
如果他不是一介白身,那些人又豈敢如此猖狂的罔顧法理、包庇權貴,視人命為草芥,将世間公正玩弄于股掌之中?
天日昭昭,法理難明。
夜裏的風很涼,仿佛能冷入人的骨髓。
宋柏軒握着木杖,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房中,映着灑進來的月光,枯坐在書桌前。
他有一個極聰慧的女兒。她人生的前十幾年,身為人父,他未曾供給分毫,難道在之後的漫長餘生裏,他還要心安理得的成為她的拖累嗎?
他這樣的父親,太失敗了。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宋蘊起身時便聞到了絲絲縷縷的飯香。
她收拾好出門,看到宋柏軒端坐在飯桌前,手中持着木杖,神情格外寂寥。
“父親?”
宋柏軒擡起頭,對上宋蘊驚訝的目光,又很快移開視線,聲音嘶啞:“今日我要去醫館一趟。”
宋蘊頓了下,笑道:“剛巧,我今日也要去醫館。”
“是那些芸香草?”宋柏軒神色複雜,垂下頭,低聲說道,“蘊兒,實在是委屈你了,為父……是為父無能。”
“父親不必這樣說,做這些,是女兒心甘情願,也是我自己的選擇。”
或許除了這條路,她還有更多捷徑可走,或是憑借她的容貌,或是憑借她曾經侯府千金的身份……可她都不願。
她不願被人當做一個玩物觀賞把玩,更不願将自己的命運交予別人手中。她這條命可以低賤,可以不值錢,可以如草芥浮萍随風飄搖,卻絕不可以任由他人掌控玩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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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絲坊是茲陽縣縣城裏最大的一家布莊,所售布匹種類繁多,等次不一,是城中夫人小姐最喜歡逛的鋪子。
衛辭背着書箱,彳亍在千絲坊門口,猶豫了許久都沒有下定決心,但随着來往的行人越來越多,他閉上眼,咬咬牙邁進了門。
布莊的掌櫃笑着迎上來:“小公子是來買成衣?”
衛辭慌亂的點點頭,反應過來後又迅速搖頭:“不是,來看看,買……買匹布。”
“小公子可真是有眼光,咱們千絲坊是大盛最有名的布莊,分號無數,連京城的貴人都用千絲坊的布匹,有質量又有檔次……”
衛辭心神微動:“有綢布嗎?”
“有,有!”掌櫃笑眯眯的說道,“您請上二樓。”
衛辭鮮少步入這樣的鋪子,一時有些局促,跟在掌櫃後面亦步亦趨的上了二樓,被滿櫃子的綢緞看花了眼。
掌櫃殷勤的給他介紹每種布匹的由來以及價格,衛辭聽得心裏發慌,心中湧現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怪異。
原來這就是她從前的生活嗎?一匹布便是尋常百姓一年甚至兩年五年的花銷。可淪落入鄉野多日,他竟從未從她眼中看到過悔意。
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
“衛公子?”
熟悉的聲音将他從虛幻拉入現實,衛辭轉身,迎上陳不遜打量的目光。
“男子買布匹倒是少見……”忽而他挑眉笑了,“随便挑,算是陳某給那位姑娘的賠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