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不知為何,衛辭心頭竟生出些……

第10章 【10】 不知為何,衛辭心頭竟生出些……

早在京城時,陳不遜便聽說過宋蘊的聲名。

彼時宋蘊尚且為侯府嫡女,頂着平陰侯掌珠的名頭與諸多貴女結交,她為人謙遜知禮進退有度,又生得一張極為出色的美人面,是各家宗婦早就盯上的兒媳人選。

如果沒有錯換千金這樁事,平陰侯府的門檻恐怕都會被人踏破。

只可惜……

陳不遜收回思緒,望着衛辭躲閃的視線,忍不住輕笑一聲。

少年慕艾,人之常情。更何況,宋蘊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人。

衛辭深吸一口氣,壓住心頭湧動的思緒,朝着陳不遜行了一禮,認真的說:“陳大人誤會了,衛某并無此類想法,只是在街上閑逛,無意中走了進來,想為恩師置辦些衣物,實不敢污了佳人清白。”

“恩師?”陳不遜微微挑眉,見他毫不遲疑的點頭,臉上的笑容也跟着濃郁。

櫃前這些料子的花色,一個比一個嬌豔,哪裏就适合給恩師制衣了?只怕是這家夥謹慎的要命,生怕叫人誤會,污了宋蘊的名聲。

“不巧,我也正要為宋夫子挑幾匹料子賠禮,不如衛公子幫我挑選一番?”

陳不遜臉上帶着笑,本就優越的五官在白皙的臉龐上越發耀眼,尤其是那雙染笑的黑眸,幽深難懂,像是能看透一切虛妄。

衛辭拱拱手,語氣無奈:“衛某愚笨非常,怕是幫不了陳大人什麽忙,大人還是另請高明吧。”

陳不遜漫不經心的踱步到櫃前,指尖掠過一匹匹細膩柔軟的豔色綢緞,最終落在一匹藏青色祥雲紋的素緞上。

他忽而說道:“那兩個歹徒,死了。”

衛辭怔愣一瞬,險些沒回過神,他自是也知道陳不遜從前的名聲,卻不曾想到,連曾經威震大盛朝的小青天都會在這件案子上受挫。

亦或并不是受挫,而是迫于壓力的包庇。

“所以,陳大人才想要送出賠禮嗎?”衛辭平靜的問道。

陳不遜不置可否,點了點櫃前的幾匹料子,示意掌櫃包起來。

“或許恩師與師妹并不想要這份賠禮,”衛辭擡眸直直的望着他,“比起這份賠禮,他們更想要一個不被掩蓋真相,一份公平正義的審判。”

陳不遜目光坦然:“那兩人已經殒命。”

他何嘗不想給出一份公平正義的審判,但很可惜,如今的他束手束腳,身邊無人能用,能做的事情實在有限。

平陰侯府他當然不懼,可如今身無所依的宋蘊卻不得不懼,貿然追查下去,恐是會給她帶來滅頂之災。

陳不遜不得不承認,淪落為一個小小縣尉的他,的确有些想念昔日大理寺少卿的顯赫權勢,至少能護人性命無虞。

衛辭沉默片刻,接着朝他又深深行了一禮,低聲說道:“如若連陳大人都不能堅守真相,衛某實在不知,這世間還有誰能給恩師一個答案。”

陳不遜摩挲素緞的手頓住,眼前浮滿紛雜濃重的色彩,雖灼目般耀眼卻極易損壞,正如大盛朝看起來繁盛無比,實則內裏早已一片荒蕪。

這條路,他一人真的能走下去嗎?

陳不遜轉過身,卻發現身後那道人影不止何時已經離去,他快步走到窗邊,只看到一個背影。

衛辭走得很慢。

沉甸甸的書箱不曾壓彎他的脊梁,只是讓他的腳步更加沉穩有力。

陳不遜突然笑了起來,是他想岔了。

世間之大,人數之衆,大道條條,又有哪條路是真正的獨身一人呢?

-

茲陽縣縣城很小,趕上旬末的集市卻也極熱鬧,街上來來往往的都是百姓。

莫绫将馬車停下,扶着宋蘊和宋柏軒先後下來。

“姑娘,這便是百濟藥堂了,聽說裏面有位坐鎮的白大夫很厲害,不過他也不常在的。”

莫绫将自己一路探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她自幼混跡在市井,很擅長與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為此還被侯府的丫鬟們嫌棄過,哪知現在卻派上了大用場。

宋蘊道:“辛苦你了,莫绫。”

莫绫心裏樂滋滋的,嘴上卻說:“不辛苦不辛苦,這算得了什麽呀,姑娘制香才辛苦呢。”

宋蘊笑笑,扶着宋柏軒走向藥堂,還未踏進門,就瞧見了背着書箱大步趕來的衛辭。

“老師,師妹,可是出什麽事了?”衛辭緊張的打量着二人,他識得宋家的馬車,本也不想驚擾,可見它停在醫館附近,才忍不住匆匆趕來。

宋柏軒心中很是熨帖,連忙安撫道:“沒出什麽事,別擔心,是我這條腿上的老毛病。”

衛辭先是松了口氣,緊接着便高興起來,他是知道恩師那不肯治腿傷的心病的,不曾想師妹才回來幾日,竟已改變了恩師的想法。

“我陪老師一起。”衛辭說道。

“不用,忙你的去吧,我有你師妹陪着,”宋柏軒笑着又說,“縣城這麽遠,難得過來一趟,早知你今日要來,該捎你一程的。”

衛辭連忙搖頭,他今日來縣城也是臨時起意,哪裏就值得驚擾恩師與師妹,不過他這下倒是注意到了宋蘊,以及她身邊提着小布袋的莫绫。

他似乎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氣,正是最近這些時日萦繞在院子裏,那似臭又透着香的味道。

“師妹這是……”衛辭遲疑着問道。

“是芸香!”宋柏軒跟莫绫異口同聲的說道,宋柏軒輕咳一聲,移開視線,莫绫當即熱情的炫耀起來:“是我家姑娘親手炮制的芸香,可以入藥也可以制香,藥效驚人呢。”

衛辭忍不住看向宋蘊:“沒想到師妹還會做這些。”

芸香草他自然識得,生在鄉野間時又被稱作“臭草”,常常成簇成堆,氣味刺激,叫人難以忍受。可衛辭委實沒想到,從小在侯府嬌生慣養的宋蘊,識得芸香草便罷了,竟還能将其親手炮制成香料。

莫绫輕哼一聲,驕傲的擡起下巴:“這算什麽,我家姑娘會做的東西多着呢,別說是一味香料,便是制成那……哼,反正我家姑娘可厲害了。”

“莫绫!”宋蘊無奈的看向她,随後向衛辭解釋道,“書上都有的技藝,算不得什麽,倒是衛師兄你,這段時日住在隔壁怕是沒少被熏着,實在抱歉。”

衛辭連忙搖搖頭,誠懇道:“不礙事的,師妹手藝極好,味道并無不妥。”

他抿了下唇,偷偷看向莫绫手中的布袋,有一瞬間想直接問問她是否缺少錢財,可最終沒有問出口。

答案顯而易見。

恩師清廉仁慈,束脩收得極少,之前為晴雲師妹治臉早已花得七七八八,平日裏自己連肉都舍不得吃,如今只怕是更捉襟見肘。

宋蘊師妹此舉怕也是為了貼補家用,衛辭想不明白,明明是與侯府天差地別的生活,她心中竟無一絲怨怼與悔意嗎?

不知為何,衛辭心頭竟生出些許疼惜。

恰在這時,一個小厮走來:“宋姑娘,我家大人請您去茶樓一聚,說有要事相商。”

衛辭驀然回神,見是陳不遜身邊的小厮,下意識張嘴想要阻攔,可反應過來後,他迅速低下頭。

陳縣尉喚師妹許是有要事,更何況,他們本就是同出于京城的故人,他沒有任何理由與借口阻攔。

只是不知,師妹知道那件事後,會不會很傷心。

眼看着宋蘊已随着那小厮走遠,衛辭突然疾走兩步,攔下宋蘊:“師妹,來日方長,一切小心。”

宋蘊深深地望着他,想要從那雙田黃石般的眼眸裏看出究竟,可是它那樣剔透幹淨,一覽無餘,竟叫她不敢再直視。

“我知道,”宋蘊垂眸,“衛師兄,多謝。”

茶樓就在離百濟藥堂兩三個鋪子遠的對面,是整條街的中央,視角極佳。

宋蘊随着小厮上樓,停在窗邊,還能看到站在百濟藥堂門前,正往這裏看的宋柏軒與衛辭,她不由得心頭一暖。

陳不遜早已等在包廂裏,他坐在窗邊,舉着杯茶,正饒有興致的往外看。

“你這個父親,還不錯。”他評價道。

宋蘊不置可否:“不知陳大人喚我來,所謂何事?”

陳不遜一頓,無奈的搖搖頭,他倒是想與宋蘊聊聊關于平陰侯府的事,可她明顯沒有太多耐心。

“宮裏傳出消息,忠王大敗西蠻即将凱旋回京,”陳不遜放下茶盞,“為示恩典,聖上要為忠王選妃。”

宋蘊合攏的指尖微微顫抖,很快便鎮定下來:“陳大人這是何意?”

她如今已是一介民女,遠離京城,只出身低下這一項便不會被皇族所接受,陳不遜為何還要對她提起這些?

陳不遜漫不經心的給自己續了杯茶:“平陰侯已主動請纓,迎忠王回京慶賀,不日将歸。”

宋蘊微微阖眸,她早已猜到會是同樣的走向,然而再聽到這樣确切的消息,她仍控制不住的感到憤怒與痛心。

她曾真的把他視作父親,把他的寵愛與呵護當真,甚至在深陷王府時,她還存着一絲絲渺小的希望,或許父親會來救她,會念在十幾年父女的情分上放她離開,可是他從始至終都未曾出現。

十幾年的感情只有她一人當了真。

陳不遜道:“平陰侯素好媚上,你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又非他親女,若平陰侯真拿你搭橋,宋姑娘,你又當如何?”

宋蘊閉上眼,一點點将心中湧出的情緒吞咽消化,不知過了多久,她倏地睜開眼,含笑問道:

“陳大人有何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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