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在我眼裏,宋蘊,你這條命……

第11章 【11】 “在我眼裏,宋蘊,你這條命……

宋蘊生有一雙極美的眼睛,美而不豔、媚而不俗,笑起來時眉目含情如春風拂面,叫人難以移開視線。

可她卻很少對人這樣笑。

陳不遜看得微微恍神,一瞬間竟忘記自己身在何處。他知道平陰侯府上的千金極美,卻沒想到她竟能美成這般模樣,哪怕身上的衩裙洗得微微褪色,哪怕沒有任何脂粉點綴,她仍舊美得叫人炫目。

對上宋蘊似笑非笑的眼神,陳不遜倏然清醒,閉上眼:“宋姑娘何必如此。”

宋蘊臉上的笑意淡去,只餘下疏離與淡漠。她知道陳不遜為人表面浪蕩,實則自有底線不重女色,可她更知道,世間男子大多薄情寡恩,從未真正在意過女子的死活。

陳不遜在她面前提起這些,是真心想要幫她?還是要看她走投無路後的瀕死掙紮?

前世今生兩輩子,她收到的善意有限,實在不敢奢求前一種可能。

宋蘊垂眸道:“陳大人想說什麽只管說,不必遮遮掩掩,我宋蘊一介民女,不值得你這般體諒揣度,也聽不懂你的言外之意。”

“是嗎?”陳不遜睜開眼,“我倒覺得宋姑娘你聰慧至極。”

如果宋蘊還對平陰侯以及平陰侯府心存希冀,就不會這般惱羞成怒,對他充滿敵意。

畢竟從前的平陰侯府千金,只會對他的揣測置之一笑,高傲的轉身離開,只有如今空有一身美貌而毫無依仗的民女宋蘊,才會被他三言兩語挑動情緒。

從雲端跌落的滋味,他嘗過,也最清楚是何等煎熬。

陳不遜給她倒了杯茶,示意她坐下,但宋蘊不為所動,站在窗前望向街上的人潮人海。

人海茫茫,她亦在其中,如蝼蟻,似草芥。

“陳大人,”宋蘊語氣散漫而随意,“聰慧一詞對于女子來說,從不是什麽好事。”

陳不遜搖搖頭,起身走到她身旁:“我可以幫你。”

宋蘊驀然攥緊手中的帕子。

陳不遜繼續道:“我因太子的事被牽連,可家族仍在,便是對上忠王、信王,也能全身而退。”

此言倒是非虛。

陳不遜的父親乃當朝國子監祭酒,朝中大半文官都是他的學生,威望極高,而陳不遜的祖父更是前太子太傅,雖已致仕,可連聖上都不得不給他幾分薄面。

宋蘊竟生出一瞬間的心動,可她很快便恢複了清醒,淡聲道:“凡事必有代價,宋蘊人微命薄,怕是承擔不起。”

“你擔得起,”陳不遜望着她,“只怕你不願。”

宋蘊輕笑一聲,毫不在意的點破其中含義:“能擔得起陳家傾力庇護的,除了陳大人這位嫡子,恐怕也只剩下陳家女眷,不,或許還要看看女眷的分量,值不值得再次觸怒聖上。”

太子被廢後,太子太傅“自請”致仕,身為昔日太子心腹以及至交好友的陳不遜也被發配至茲陽縣。陳家的确尚有威勢,但她并沒有足夠的價值來交換。

即便她答應陳不遜,可這樣的選擇與前世又有何種不同?一樣是仰人鼻息,毫無自由可言。

她厭倦了金絲雀般的生活,這一世,她只想做宋蘊。

宋蘊擡起頭,笑了下:“陳大人,我知你并非心悅于我,只是見不得故人淪落,從前我或許會心動,可現在……我不願意。”

前世也好,今生也罷,她總是習慣性的将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靠着一點微弱的光亮茍活,可真正的生命是這樣的嗎?

她不知道。

可她想堂堂正正的為自己活一次,聽從自己的內心,是善是惡,是精于算計是不擇手段,是選擇了最不該的一條路……都沒有關系。

“我這條命在旁人眼中低賤如泥,”宋蘊輕笑,“那就讓我為塵,為煙,為一抔爛泥,左右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再死一次。”

如果是那樣的話,即便死了,她也不會覺得可惜。

宋蘊忽得感到釋然,緊繃的肩膀垮下來,雙臂搭在窗前,随意的向街頭望去。肩頭的三千青絲如墨灑落,又被微風拂起,自由的飛起。

陳不遜怔怔的看着她,眼中竟再容不下其他景色。

起初他的确只是想幫她一把,也算是彌補之前的過失,可現在心頭卻湧出些許莫名的沖動。

看不出,原來她竟是這樣的女子。

陳不遜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在我眼裏,宋蘊,你這條命從不輕賤。”

“是啊,”宋蘊笑着說,“陳大人愛民如子,剛正不阿,只怕人人在您眼中,都是一個樣兒。”

陳不遜沉默一瞬,轉移話題:“所以,你打算怎麽辦?”

宋蘊望着斜對面的百濟藥堂,透過人來人往的鬧市,她看到衛辭的身影在圍着宋柏軒打轉,沉甸甸的書箱尚背在身後,說不出的傻氣。

但她竟忍不住笑了出來。

“或許有辦法了,”宋蘊從窗前起身,“但我不确定,陳大人,多謝你今日的好意,我該走了。”

陳不遜猜不出她突如其來的輕快究竟是為何,點頭應了。

等宋蘊的背影消失不見,他才舉起尚有餘溫的茶水,淺淺嘗了一口。

此時的百濟藥堂中,白大夫正皺眉詢問宋柏軒的腿傷。這條腿傷得太久,早已歪了根骨,想要修正實在不易。

宋柏軒微微收緊了拳,聽白大夫又說起另外一種艱難的法子:“打斷重續,或許還有一絲可能,但花費高昂失敗的風險也大,更是常人難以忍受的疼痛。”

“我不怕風險,”宋柏軒急切道,“也不怕忍受疼痛,不知要花費多少銀錢,多久才能治好?”

白大夫聞言皺眉:“你很着急?這腿傷可不是一時半會的事了,現在着急還有什麽用,早幹什麽去了?”

宋柏軒被兇得說不出話,衛辭連忙在旁邊打圓場:“不着急的,白大夫,我們不着急,慢慢治。”

白大夫:“想治好少則三五月,多則一兩年,至于需要花費的銀子,前前後後的外用內服,加起來得七八十兩吧。”

積年舊傷本就難以根治,更何況還牽扯到了骨頭,放在尋常百姓身上,只要還能站起來走路,就算是跛腳也不會治。

七八十兩只是大概的數目,但想要早日治好,花費只多不少。

宋柏軒瞬間猶豫起來,他在私塾收到的俸祿實在有限,日常家用已是拮據,咬咬牙也只能拿出十兩。

七八十兩,太多了。

“好,我們治!”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來,衛辭轉過身,對上宋蘊笑意盈盈的眼神,頓時松了口氣。

宋柏軒艱難的移開視線:“蘊兒,不必治了……”

“父親,銀子不是問題,”宋蘊安撫他,“只要能治好父親的腿,花再多銀子也值得。”

衛辭道:“我還有些積蓄,全都拿來給老師治病。從小到大這些年,老師待我如親子,處處疼惜照顧,這一點銀子算不得什麽,老師切莫推辭。”

宋柏軒愣住,低下頭,許久後才低低的應了聲。

白大夫見他們達成一致,立刻提筆寫了兩張藥方,囑托他們先好生調養,等養好了再過來。

宋蘊将叮囑記在心上,理清外用與內服的藥包,正打算付錢,卻聽藥童說已有人付過。

她轉身朝外望去,卻不見衛辭的蹤跡。宋柏軒持着木杖走來,倒不意外:“去書鋪了吧,我們過去尋他就好。”

許是馬車比走路快上許多,宋蘊和宋柏軒在書鋪裏翻了好一陣兒的話本子,才等到衛辭。

衛辭放慢了腳步,遲疑着走進來:“老師,師妹,你們怎麽在這兒?”

宋蘊放下手中的話本,揉揉發酸的手腕:“等你一起回去。”

“我……”衛辭頓了下,“師妹,我坐牛車就好。”

宋蘊看了眼宋柏軒:“馬車很寬敞,又方便,衛師兄何必舍近求遠,再說,父親也有些話想對你說。”

衛辭立刻看向宋柏軒。

宋柏軒:“……嗯,是有些話。”

他偷偷瞄了眼宋蘊,又很快板正了臉,拿出為人師的威嚴:“先去買書,買完我們就回去。”

衛辭只得應下,乖乖放下書箱,從書鋪裏挑了幾本詩集結賬。

宋柏軒望着他手裏的書,輕哼一聲。

這傻小子,騙人都不會騙,明明他平日裏最厭的就是這些華而不實的詩集,現在卻賣起了乖。

衛辭:“……”

他猶豫着又拿了兩本山河志,外加一本水經注,見宋柏軒沒再反駁,才悄悄松了口氣。

宋柏軒扯了下嘴角,把手裏的話本放進去:“既然喜歡研究詩集,就都背下來吧。”

衛辭盯着最上面的話本,不敢反駁,只好小聲應了句“是。"

宋蘊難得見衛辭吃癟,忍了又忍,還是笑出了聲:“衛師兄可是要忙一陣子了,不過父親挑的這話本很好看,剛好給師兄拿來解悶。”

衛辭睫羽微顫,如田黃石般的眼眸忽得亮起來,卻又不敢擡頭看:“是麽?師妹覺得這話本好看?”

宋蘊點頭:“比京城的話本子新鮮有趣,且不拘泥于兒女情愛,格局開闊,想來潤筆之人心胸定非常人所及。”

“也……”衛辭嘴角悄悄勾起,眼眸亮晶晶的,“我會好好看完這些書的,不會枉費老師的苦心。”

回程的馬車上,衛辭抱着書箱,一臉期待的接受恩師教誨。

然而并沒有什麽想說的宋柏軒:“……”

他看了眼一臉平靜的宋蘊,無奈的搖搖頭,随意撿了幾件不輕不重的小事拿來說。

衛辭老老實實的受了,聽完教誨後又拿出書箱,捧出小半匹布來,遞到宋蘊面前:

“師妹,前些日子嘯天受傷,是你幫它包紮了傷口,那帕子已染了血不能再用,我便自作主張燒掉了,實在抱歉。這是賠禮,還望師妹收下。”

宋蘊挑了下眉,望着那成色不錯的料子,沒接。

這樣的料子哪怕是一小塊,對于尋常百姓來說,都是極昂貴的,她是損了帕子,可嘯天受傷也是因為救她。

她本不必收什麽賠禮,可如果是衛辭相送,倒也未必不可。

宋柏軒看向宋蘊的目光頗有些不贊同,女子的貼身之物何其要緊,竟随意的舍了出去。幸好衛辭不是外人,否則必然會帶來不少麻煩:“帕子燒掉了就好,其他的不要緊。”

衛辭卻執意要給宋蘊,宋柏軒剛要開口推辭,就聽宋蘊道:“好。”

宋柏軒:?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