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在他短暫的十幾年人生裏,從……
第25章 【25】 在他短暫的十幾年人生裏,從……
夜已深了, 房間裏很安靜。
宋蘊盯着衛辭通紅的臉色看了好一陣兒,才漫不經心的問他:“師兄的禮,是哪一種禮?”
不等衛辭回答, 她便慢悠悠的補充道:“是君子之禮, 還是周公之禮?”
衛辭滿目震驚的擡起頭,對上宋蘊盈滿笑意的眼神, 瞬間慌了心神,他慌亂的移開視線, 結結巴巴的解釋起來:“不,不是,師妹,我、我沒有那個意思……”
說着說着自己卻忍不住懊惱起來,他并非是想唐突佳人, 可好像每次對上師妹, 總是越解釋越糟糕。
他今夜不該再進來的, 衛辭想道。
宋蘊卻已快步走到他跟前,推着尚在猶豫的衛辭在圓桌前坐下,伸手就要幫他挽起袖子。
一頭霧水的衛辭這才反應過來, 他連忙把右臂收在身後,推脫着告辭:“師妹, 天色不早了, 你快去歇息吧。”
宋蘊淡淡的瞥他一眼,按住他将起身的臂膀, 衛辭一頓, 不知怎麽便安靜下來,沒敢再反抗。
傷口早已被宋蘊清理過,但瞧着仍然十分駭人, 衛辭不自在的低下頭,張口想要解釋,卻不知該跟師妹說什麽。
只是一點小傷,礙不着事的。
但她卻處理的格外認真,連撒藥的動作都那麽小心翼翼,生怕再弄傷了他。
衛辭突然說不出話來,在他短暫的十幾年人生裏,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他好像在被人珍視着,很小心的對待着。
窗外的夜色寂靜而撩人,房間裏只剩下蠟燭燃燒偶爾發出的細微聲響。
衛辭眼睑微顫,心中竟淌出些許酸澀,師妹不但信任他,還待他這般好,可他卻連自己的身世都不能訴之于她。
如今他們已經訂下婚約,師妹有權利知道這件事,也應該有選擇的餘地。
衛辭不敢對上宋蘊的視線,只盯着桌子上的燭火,做好心理建設,緩緩開口道:“師妹,我有件事……”
恰逢宋蘊已經幫他包紮完傷口,她一邊收拾傷藥,一邊打斷衛辭:“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
衛辭覺得這句話有些耳熟。
直到宋蘊似笑非笑的瞅他一眼,然後将一瓶祛瘀的藥膏塞到他手裏:“今日太晚了,與禮不合。”
衛辭:“……”
明晃晃的促狹讓衛辭紅了臉,但沒來得及解釋,就被宋蘊攆了出來。
房門“啪”的一聲關上,走廊裏空蕩蕩的,一陣夜裏的涼風吹來,有點冷。
衛辭手裏揣着藥膏,有些茫然的往回走,卻恰好撞上了宋柏軒。
宋柏軒盯着弟子泛紅的臉龐,不斷閃躲的視線,還有他手裏藏藏掖掖的藥瓶,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你在這裏做什麽?”他問道。
不問還好,被恩師兼未來岳父的宋柏軒在此刻盤問,本就心虛的衛辭更心虛了。
他總不好說自己在師妹的閨房中待了許久,還被她趕了出來。
衛辭猶豫了下,決定小小隐瞞一部分事實:“師妹給我送了些藥。”
然後迅速而又冷靜的跟恩師告別:“老師早些回去歇息,學生先回去了。”
宋柏軒:?
望着他幾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宋柏軒滿心不解。跑什麽?他一個老瘸子還能攆上他不成?
宋柏軒暗自嘀咕兩聲,這才敲開了宋蘊的房門,他知道夜色已深,作為一個父親不該打攪女兒歇息,可他放心不下。
剛進門,宋柏軒便嗅到了些許藥味,有些刺鼻,他蹙眉問道:“蘊兒,你受傷了?”
宋蘊頓了下:“不是我,是衛辭師兄,一點小傷。”
她怕父親聽了憂心,索性轉移話題:“父親要與我說什麽?”
宋柏軒的目光變得遲疑,衛辭竟然受傷了?可究竟是受了什麽傷,連蘊兒都要幫他遮掩?
再想起剛才衛辭那般扭捏逃避的姿态,宋柏軒心中隐隐生出了一絲不妙的預感。
他感到茫然,十分茫然。
在房事上,他只聽說過女子會受傷,難道……男子也會?
“父親?”宋蘊疑惑的望着他。
宋柏軒暗罵自己這弟子不争氣,又連忙回神把食盒打開,拿出了一碗快變涼的湯藥。
宋蘊驀地怔住,心跳在這一刻恍若驟停。
她無法再保持鎮定,手指不安的揪緊袖口,視線低垂在地面,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般,不敢面對宋柏軒。
這碗藥的味道她記得,也最清楚是為了治什麽,但是宋蘊想不明白,他的父親為何會知道這些?
既然知道這些,為何沒有直接揭穿她,反而陪他演了這一場戲?
“父親——”宋蘊低低的喚了聲,卻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
她不願讓父親看到她身上如此肮髒卑劣的一面。
所有謀算得成的喜悅在這一刻消弭無蹤,宋蘊心中竟生出了幾分後悔。
或許她不該用如此激進惡劣的手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跟你母親一樣,”宋柏軒望着她明媚姝麗的眉眼,神色恍惚,“你母親同樣吃不了蓮子。”
他似乎并未注意到宋蘊的異常,只是安靜的,和緩的講述起往事。
“剛發現你母親有了身孕時,天氣還冷着,她突然想吃新鮮的蓮子,我找遍了整個茲陽縣都沒能找到,只好帶了一把幹蓮子回去,”宋柏軒笑了下,接着說道,“然後你母親便把我罵了一頓,斥責我不夠用心,不是個好父親,一點都不疼愛你。”
“罵完了見我委屈,她晚上就煮了蓮子粥,只喝了兩口,身上便起了紅疹子,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我吓壞了,連忙出去找大夫,誰知你母親卻攔下我,煮了碗藥自己喝了。”
“喝完藥,她足足三天沒理我。”
宋柏軒輕輕嘆了口氣,神色悵然:“後來我才知道,你母親她吃不了蓮子,尤其是幹蓮子,剛摘下的蓮子倒是能吃兩口,可也不能吃多。”
從前的舊事,現在想起來竟歷歷在目,他只恨自己當時太年輕,太執拗,不懂得珍惜,才讓妻子傷了心。
“你母親說的也對,我啊,的确不是一個好父親,連你都弄丢了。”
宋柏軒不知自己百年後該怎麽向妻子交代,精心養了十幾年的女兒,卻并非他們的骨肉,好不容易将女兒等來,又不能給她庇護,為她指路。
不論是作為一個丈夫,還是作為一個父親,他都不夠格。
宋柏軒把藥碗往前推了推:“快喝吧,紅疹出久了會疼,說不準真會留下疤痕。”
宋蘊心中湧出難以言喻的情緒,她說不清那是什麽,暖暖漲漲的堵在胸口,揮散不去。
她低頭将變涼的湯藥喝得精光,藥汁的苦味仿佛從舌尖口腔一直流入五髒肺腑。
原來也曾有親人真切的愛過她,哪怕她們從未謀面,只是僅僅相依過短暫的時光。
她們有着相似的容貌,有着一樣的體質,而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源自她無償的饋贈,透過她,似乎也能看到母親曾經的影子。
這就是血脈延續的意義所在嗎?
宋蘊突然很好奇,她的生母究竟是怎樣的一位女子,她識字嗎?會縫衣嗎?會不會也很其他母親喜歡自己的孩子那樣喜歡她?
宋柏軒絮絮叨叨的同她說了許多舊事,宋蘊安靜的聽着,臉上與身上的紅疹也漸漸消了下去,露出原本雪白光潔的肌膚。
宋柏軒頓時安了心,起身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下,不要想太多,一切還有父親在。”
“您不怪我嗎?”宋蘊輕聲說道,“我明知自己吃不得蓮子,還要吃了蓮子酥,讓她被責罵。”
她不願在宋柏軒面前提趙晴雲的名字,她當時故意吃下蓮子酥,除了讓自己毀去容貌外,還想看看宋柏軒會怎樣選擇。
一邊是精心養了十幾年,傾注全部心血,又有侯府做靠山的養女,一邊是才相處數日,血緣上的親生女兒。
她并不痛恨趙晴雲,卻真切的嫉妒着她,能得到一位父親全部的疼愛。
宋蘊想知道,她在父親心中是否重要,是否勝過與他相伴多年的趙晴雲,然而這樣的抉擇對宋柏軒來說也許太過殘忍。
“你不是故意要吃的,”宋柏軒輕聲道,“是被逼無奈才不得不用這種法子。”
如果不是平陰侯府步步緊逼,如果不是趙晴雲在她面前炫耀,她的女兒還在院子裏曬香草、制香囊,滿心歡喜的開啓新事業。
她有錯嗎?只不過是想在滔天權勢下,用這樣慘烈的方式來保全自己。
錯不在她,而在他這樣一個無能為力不能庇護兒女的父親。
“蘊兒,你聰慧多思,心中自有謀算,父親幫不上什麽忙,卻也不能阻了你的路。”
他應當為她的女兒驕傲,她不戀慕權勢,不攀附權貴,從高高的雲端跌落,仍能保持本心,不卑不亢的往前走。
宋柏軒停下來,認真的看向宋蘊:“但我還是希望,蘊兒,你能對自己好一些。”
如果她不是對蓮子酥過敏,而是真的中了毒,宋柏軒不敢想接下來會發什麽。
他只恨自己手無寸鐵,不能保護好自己的女兒,還要她遭受百般折辱。
宋蘊怔了許久,才鄭重其事的答應下來。
她的心中悄悄湧現出一絲雀躍,父親非但沒有怪她,還要她對自己好一些,這是不是說明,在他心中她遠比趙晴雲更重要?
她的重重謀算,她的不光彩的小心機,并沒有被他所厭惡。
宋蘊的心情突然好起來,她想起衛辭背上的淤青,笑着叫住他:“父親,衛辭師兄受傷了,一個人不好上藥,你去搭把手好不好?”
宋柏軒的臉色瞬間變得很古怪,頭也不回的往外走:“他有手有腳,四肢俱全,我一個瘸子能幫他什麽。”
宋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