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我看過許多人的眼睛,卻無……

第26章 【26】 “我看過許多人的眼睛,卻無……

第二日, 宋蘊難得睡了一個懶覺。

她睜開眼的時候,太陽已經爬到了樹梢,暖洋洋的陽光透過窗子灑進房間, 叫人的心情都跟着好起來。

發呆的莫绫見她睡醒, 連忙湊過來:“姑娘!”

昨夜莫绫一直忙到很晚,也多虧了有她相助, 宋蘊的謀算才能成功,她也是真想讓莫绫好好歇一歇, 連續兩個晚上的折騰,身子骨哪能撐得住?

宋蘊便問她:“你年紀還小,怎麽不多睡一會兒?今日事情不多的。”

莫绫可不覺得自己年紀小,她瞅着宋蘊已經恢複白皙的臉龐,小聲說道:“姑娘, 我睡不着, 想到姑娘跟衛公子的婚事, 就更睡不着了。”

她本想叫書呆子的,可想到昨晚發生的事,莫绫還是扭扭捏捏改了口, 又小聲嘀咕:“他除了念書什麽都不會,哪裏配得上姑娘你?真是太便宜他了。”

宋蘊失笑:“會念書且能把書念得不錯, 已經很厲害了, 你不必替我覺得委屈,更何況, 他生得也不差。”

這話倒不是虛誇, 衛辭的容貌的确極為出挑,哪怕是放在京城都是數一數二的俊俏公子,尤其是那一雙如田黃石般剔透的瞳眸, 叫人很難移開眼。

莫绫頓時不吭聲了,長相這一點那書呆子确實沒得說。

宋蘊起身稍微收拾了下,但臨出門前,她還是戴上了面紗遮掩。

沒料到剛出門就碰上了吳氏。

親生女兒被關進牢獄,十幾年的盤算一朝落空,昨晚吳氏睡得并不安穩,幾乎整夜都在做噩夢,是以今早哪怕用了脂粉遮掩,臉上也滿是疲态。

吳氏本不想搭理宋蘊,卻不料瞥見了跟在她身後的莫绫,積攢了一晚的火氣瞬間爆發:“說,昨天夜裏你在哪兒?!”

宋蘊笑意盈盈,絲毫不懼的對上她的視線:“母親不記得了嗎?昨夜我一直在自己房中。”

吳氏死死地盯着莫绫,她記得這個宋蘊從街上撿來的丫頭,聽說十分粗笨,卻懂些拳腳功夫。

昨夜所有人都在宋蘊房中,除了莫绫。

吳氏的眼神中滿是狠毒與怨憤,她盯着笑盈盈的宋蘊,恨不能親手掐死她:“是你?是你在暗算晴雲!”

“母親?”宋蘊一臉無辜的反問她,“母親為何這樣說,昨夜被算計的人明明是我。”

昨晚吳氏仔細盤問過伺候趙晴雲的婢女,得知她的确有一段時間離開房中,不知去向,并且處理了許多奇怪的東西,可問題就出在這裏,那些證物既然已被處置,為何又重新出現了?除非是有人憑空捏造,故意陷害,而宋蘊便有足夠的理由!

吳氏恨恨道:“可恨我識人不清,引狼入室,竟還将你養了十幾年,早知有今日,我合該在襁褓時就将你掐死——”

“是啊,”宋蘊輕聲打斷她,“母親為何當時未曾動手呢?是不得空嗎?還是在忙着為平陰侯誕下嫡子?”

吳氏呼吸一滞,不敢置信的問:“你在怪我?”

“女兒豈敢?”宋蘊柔聲笑笑,“父親腿傷未愈,還要去百濟堂走一趟,便不多陪母親了。”

說罷,宋蘊在吳氏憤怒又驚愕的眼神中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下樓。

吳氏盯着她漸漸消失的背影,臉色愈發難看。

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她們母女倆能在府中立足,不都是為了她嗎?如今她倒還抱怨起來了。

狼心狗肺!孽障!

宋柏軒已由衛辭陪着坐在了百濟堂中。

這兩日先是家中走水,又是奔波勞碌,幾度受驚,常人都未必能受得住,更何況是恰在腿傷最嚴重時期的宋柏軒。

衛辭擔心腿傷的愈合出差錯,一早便帶着宋柏軒來了百濟堂,宋蘊趕到時,白大夫正幫宋柏軒重新定骨。

白大夫的臉色很臭:“說了讓你躺三個月,你倒是能幹,不出三天就敢下床,也不怕落個全身癱瘓!”

“還有你們兩個,會不會照顧人?再不把他看住,這條腿遲早得廢,治也治不好!”

“不怪他們,是我躺不住。”

宋柏軒疼得臉上毫無血色,說話也沒多少力氣,見他這副模樣還要維護女兒與弟子,白大夫冷笑一聲,下手的力道又狠了兩分。

宋柏軒當即悶哼一聲,身上漸漸被冷汗濕透。

宋蘊看得十分不忍,卻也知道沒有更好的辦法,想要讓父親的腿重新恢複康健,只能承受住錐心之痛。

衛辭稍稍擋住她的視線,安慰道:“師妹,這裏一切有我,你不必擔心,倒是你身上的毒不能再拖了。”

只是百濟堂的大夫以外傷出名,怕是并不擅長解毒。

衛辭試圖從腦海中翻出些有用的信息,卻見宋蘊兀自摘下面紗,露出一張明媚嬌麗的面容,白皙光滑,哪裏還有半分中毒的痕跡。

“不是什麽大事,”宋蘊彎彎唇,眉眼染着笑意,“喝了碗藥便恢複了,師兄不用挂心。”

衛辭連忙收回視線,又忍不住偷偷瞧了眼她已恢複的臉龐,懸着的心揣回了肚子裏。

宋蘊話鋒一轉:“不過,我倒真有些事去做,父親這邊便拜托師兄了。”

衛辭巴不得能幫上她的忙,高高興興的應了。

宋蘊提前付了診金和藥錢,才帶着莫绫離開百濟堂,她打算去千絲坊逛逛,最好能推遲下一批貨的供應時間。

那日從百濟堂帶走的布匹,以及收購采買的香料,還有她趁手的工具等,都被大火燒得幹幹淨淨,想要重新籌備起來并不容易,可宋蘊也不想就這麽放棄。

可惜進了千絲坊才知道,掌櫃這兩日并不在。

宋蘊頗有些惋惜,正要離開,卻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宋姑娘。”

陳不遜負手站在樓梯轉角處,細長的眉眼間含着笑,說話的語氣卻十分篤定:“你沒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宋蘊腳步一頓。

她擡眸迎上陳不遜那似洞穿一切的目光,心底隐隐不安,她知道自己那些看似沒有缺漏的小手段根本瞞不過“小青天”,卻沒想到他會發現得這樣快。

宋蘊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讓陳大人見笑了,民女的确有幾句話想跟大人說。”

“請——”陳不遜走上二樓,宋蘊撇下焦急的莫绫,獨自跟了上去。

此前宋蘊只知千絲坊的二樓是價格高昂的綢緞,卻不曾想還有一間布置得格外文雅的書房。

書房中擺了一張檀木茶桌,茶壺燒在小火爐上,咕嘟咕嘟的冒着熱氣。

陳不遜擡手将茶水倒掉:“早就聽聞宋姑娘的煮茶手藝不錯,布置陳某今日是否有這個榮幸?”

似曾相識的對話讓宋蘊心跳漏了一拍,她提起裙擺在茶桌前落座,笑着回答:“當然。”

宋蘊一言不發,煮茶的動作卻沒有停下,纖長白皙的手指在茶盞間翻飛,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就那麽喜歡衛辭?”陳不遜突然問道。

宋蘊一怔,冒着熱氣的茶水從壺中濺落,她連忙收回心神,笑道:“這些小事陳大人也要在意嗎?”

“趙晴雲不會認罪,我也治不了她的罪,”陳不遜直接說道,“她在藥鋪購買的藥不是合.歡散,只是蒙汗藥。”

這是宋蘊早就知道的答案,她本可以做得更逼真,但蒙汗藥遠達不到她所求的預期。

“為了讓吳氏認定你的清白已毀,你還真是對自己下得去手,可是為了區區一個衛辭,為了逃脫一樁婚事去換另一樁婚事,犧牲一個女子最重要的貞潔和清白——”

陳不遜盯着她:“宋蘊,值得嗎?”

值得嗎?宋蘊也想過問自己,可她知道自己只會給出一個答案,值得。

她也曾視女子的清白為天下第一要緊事,嫁夫随夫,謹守女戒與婦德,可最後還不是淪為後宅裏的玩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連自己的身體都不能掌控。

她有時也在恨恨的想,為何女子一定要被清白與名節禁锢,而男子盡可三妻四妾,縱然身患隐疾不能人道,也無一人膽敢評判?

如今她才明白,所謂貞操名節根本無甚道理,是男子強行套在女人身上的一層枷鎖,他們懦弱無能又要綿延自己的血脈,只好親手斬去子非己出這種可能,哪怕這把刀揮向的是自己的女兒、母親。

她不認同這種道理。

宋蘊垂下眼:“宋蘊坦蕩行走于世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①,清白自在我心,而貞潔于我,如萬裏浮雲,無甚用處。”

如果她在意旁人的議論,在意所謂的貞操,就不會設下此局。

比起那些虛無缥缈只存與旁人眼中的評判,她更想要安穩與自在的餘生。

或許衛辭無權無勢,性情古板,談不上是一位良人,可在她這裏,已是最好的選擇。

陳不遜定定的看了她許久,直到宋蘊遞出一盞茶,他才移開目光:“宋姑娘聰慧,陳某不及。”

宋蘊臉上露出幾分無奈:“陳大人過獎,宋蘊也是走投無路罷了,浮名雖無用,可但凡有更好的選擇,誰又願抛棄呢?”

“并非無路可走,是宋姑娘你只願走想走的路,”陳不遜笑着搖搖頭,倏而又道,“我最多羁押嫌犯三日,吳氏會去尋你,至于能達到什麽樣的結果,便要看宋姑娘你了。”

宋蘊眼神微亮,端起茶盞,鄭重其事道:“以茶代酒,多謝陳大人相助。”

有了陳不遜的提點,宋蘊心中大安,哪怕未能尋到掌櫃,離開千絲坊時也極為高興。

兩人在千絲坊門口辭別,一人向北,一人向南。

匆匆趕來的衛辭瞧見這一幕,腳步不由自主的慢下來,他猶豫了下,到底沒舍得轉頭回去。

既已辭別,他過去便不算打攪。

“師妹。”衛辭快步追上去,對上宋蘊疑惑的眼神,他連忙從懷中掏出銀票,偷偷塞到她手裏,小聲說:“住客棧總有不方便的時候,這些銀兩,應當足夠在縣城安家。”

宋蘊低頭瞅了眼銀票,又擡頭看向衛辭,試探道:“這是……聘禮?”

難道這書呆子一.夜之間開竅了?

誰知衛辭像是被驚到了,連連否認:“不不不,不是,不是聘、聘禮,師妹拿去用便是。”

宋蘊:“……”

她擡手把銀票塞回衛辭手中,瞥他一眼:“非親非故,這麽多銀子我可不好收。”

衛辭沒想到送銀子都有送不出的時候,他糾結半晌,只得服了軟,低聲說:“那,那便算是吧。”

話沒說完,耳尖已經紅透。

宋蘊眨眨眼,滿意的接過銀票,既是聘禮,那想來是不必還了。

衛辭見她這樣痛快的收下,既高興又覺得不安,他偷偷看了眼眉眼彎彎的宋蘊,小聲說:“師妹不好奇我的銀票從何而來嗎?”

并不是很感情興趣的宋蘊:“……從何而來?”

衛辭忽然有些緊張,他害怕自己的坦白讓宋蘊遲疑,更害怕他會遭到師妹的厭惡。

他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師妹,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跟旁人的不大一樣?”

宋蘊毫不遲疑的點頭:“是啊。”

一瞬間,衛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難道師妹早就發現了他的身份?

可是,可是師妹為何從未揭穿?

衛辭心中既緊張又遲疑,然而宋蘊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直白的說出了答案:

“很好看也很清透,如不染塵埃的琉璃,我看過許多人的眼睛,卻無一人能比得上師兄。”

衛辭:“……”

臉悄悄紅了,人也沒敢再說話。

只是,十幾年來,他從未這樣喜歡過自己的這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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