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不要讨厭我,師妹
第30章 【30】 “不要讨厭我,師妹。”……
從千絲坊出來後, 宋蘊的眼睛都在發亮。
她在侯府時也曾幫吳氏打理過嫁妝鋪子,但大多都是都是盤盤賬,收一下租金, 很少有自己做決策的時候。即便偶爾遇到需要主家來做決策, 也都是交給吳氏,從不會落在她手中。
在如何做生意一途, 宋蘊只能算是淺淺入門,然而李掌櫃卻是老手, 聽他今日這一席話,宋蘊只覺得茅塞頓開,恨不能立刻大幹一場。
“李掌櫃真是一個好人,”宋蘊忍不住感慨道,哪怕已經竭力克制, 笑意還是從眉眼間流露, “這世上再沒有比李叔更好的人了。”
李掌櫃不但點破她目前所處的困境, 還為她提了幾個建議,最重要的便是要專精調香,揚長避短, 将她的手藝完全發揮出來,哪怕是售賣香囊, 也可将其一分為二, 雇傭專用的繡娘來提升香囊的品質,這恰恰與宋蘊的想法不謀而合。
除此之外, 李掌櫃還為她提供了更多思路, 她既然有調香的手藝,完全不必拘泥于香囊。
大盛朝人人愛香,哪怕是平民百姓, 也願意在院子裏種上兩株野花,留香整個春夏。稍富裕些的百姓或是商戶,便開始講究其香氣了,或是佩戴香囊,或是日常焚香,又或是用香料熏染衣物,所涉甚廣。
李掌櫃便向她提出,希望能得到一批熏香,給千絲坊的成衣與布匹添色。
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訂單。
千絲坊在大盛各地擁有無數分號,只要一家得用,其他家也會漸漸效仿,而宋蘊有信心,她調制的香氣不說世間獨一無二,但至少越過市面上大多數的成品香。
“姑娘,”莫绫苦着臉跟在她後面,摸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帶着幾分委屈提醒她,“咱們的晌午飯還沒吃呢。”
宋蘊這才感受到腹中饑餓,她望着快要落山的太陽,既好笑又無奈:“一時忙忘了,我們快些回去。”
兩人匆匆趕回家,還未進門,便嗅到了宅子裏傳出的飯香。
衛辭從廚房裏探出腦袋,高興道:“師妹,你總算是回來了,快準備吃飯。”
宋蘊怔了下,這一刻,她恍然覺得心中無比安穩。
“來了。”
用過飯後,宋蘊向衛辭和宋柏軒簡單講了自己的想法。
昏黃的燭光下,她的眼眸無比明亮,臉上的笑意如三月春花,明媚耀眼。
師徒倆安靜的聽着她說起香料,又說起千絲坊的生意,誰都沒有出言打斷這份美好。
宋蘊說得口幹舌燥時,衛辭适時的遞上一盞清茶,她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講了太多,只好捧着茶盞問:“父親,師兄,你們覺得如何?”
“甚好,”宋柏軒眼中掠過笑意,“放手去做吧,蘊兒,父親相信你。”
衛辭遲了一步,也連忙附和道:“師妹,我也相信你,若是缺銀子或是要人幫忙,只管跟我說就是。”
宋柏軒眼中的笑意僵住,視線幽幽的轉向衛辭:“夜色已深,你還不去歇息嗎?”
他們父女倆的夜談,與他一個外男有什麽關系?實在礙眼!
衛辭愣了下,接着便悟了:“師父是困了嗎?那我與師妹便不打攪師父安歇,師妹,我們出去吧。”
宋柏軒:?這可真是他的好徒兒!
衛辭叫着宋蘊一起出來,順手帶上了房門,房中燭光搖曳,庭院中的夜色一片朦胧。
“師妹,”衛辭忍不住對她說道,“你定然能得償所願。”
宋蘊望着漆黑夜空中的一輪彎月,跟着笑出來。
會有那麽一日的,她相信。
因着心裏有了謀算,接下來的日程宋蘊安排的很滿,挑選質量上好的香料,不斷調整香料方子,力圖調配出最适宜的香氣。
衛辭見她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默默接過了照顧宋柏軒的擔子。
宋柏軒既然決心治好傷腿,無論是喝藥還是針灸都乖乖配合,雖不能走下床榻,他枕邊摞着的書卻是越來越高。
衛辭望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書目,心中漸漸有了一個猜測。
恩師怕是想重走科舉路。
衛辭曾聽父親說過,以恩師的能力早就該中了恩科,但在他參加府試沒多久,師母便難産而亡,恩師不願續弦,便獨自照顧女兒長大。
好不容易等女兒長成,恩師在去院試的途中又為救她傷了腿,自此便徹底斷絕了入仕的念頭。
可如今為何又走上這條路,是為了師妹嗎?
衛辭幾度欲言又止,宋柏軒将一切看在眼中,也不再瞞他:“你猜得沒錯,我确有此意。”
他想要往上爬,想要不被權勢欺淩折辱,想要保護自己的女兒,唯有這條路可走。
“我是一個父親,總該為蘊兒做些什麽。”
宋柏軒想起這些年的荒唐便覺得心情複雜,他舍命相護寧自斷前途也要滿足她願的女兒,竟然不是他的血脈。他隐隐有些後悔,可又無比清楚的知道,哪怕是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樣做。
只因那是他的女兒,而他是一個父親。
宋柏軒自嘲的笑了笑:“為師別無所長,唯獨在讀書上尚有幾分天賦,許是能幫到她。”
“老師……”衛辭神色動容,“您定會高中的。”
宋柏軒搖搖頭:“那只是開始。”
他要走的,是一條很長的路,哪怕這條路上山險峰峻。
房間裏歸于寂靜,只剩下書頁翻動的聲響。
衛辭站在庭院中,仰起頭,望着遙遠而浩瀚的天空,如田黃石般剔透的眸子被茫然占據。
師妹與恩師皆有志向。
那他呢?
他好像也該做些什麽。
-
後院。
宋蘊正在房間裏調香,莫绫匆匆敲開門,湊在她耳畔道:“姑娘,她們要回去了,就是今日。”
在茲陽縣這樣的小地方,吳氏一行人的行蹤并不難打聽。
宋蘊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翻湧的情緒,唇邊染出一抹動人的笑:“走吧,咱們去瞧瞧。”
“母親”離開,她這做女兒的,自然也該盡盡孝道,送上一程。
自那一日起了争執,吳氏與趙晴雲已有數日未曾言語,哪怕是今日啓程回京,兩人間的關系亦沒有和緩的跡象。
吳氏心中暗恨女兒固執,卻又拉不下臉來主動搭話,只得暗示随行仆婦從中搭橋。
仆婦當即邀請趙晴雲同乘,本以為是十拿九穩的主意,卻不曾想被她一口回絕:“我這牢獄之身,怕是髒了母親的馬車。”
吳氏氣得臉都綠了。
她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麽孽,才得了趙晴雲這樣一個不知管教的女兒!
馬車一路向北,緩緩駛出茲陽縣城,但沒過多久,便被人攔了下來。
吳氏挑開窗帷,望着宋蘊潔白如玉的美麗臉龐,只覺得心中要嘔血,恨恨朝她道:“孽障,你還有臉來?!”
宋蘊臉上笑容和緩:“夫人誤會了,宋蘊不是來尋你的。”
吳氏被噎的沒話說,滿腹怨氣剛湧到嗓子眼,又被生生塞了回去。
“尋我?”趙晴雲皺了下眉,隔着馬車,聲音泛出冷意:“我與你沒什麽好說的,你走吧。”
宋蘊不在意她的冷臉,從懷中摸出一頁紙,笑着說:“我來替父親轉交一樣東西,”
宋柏軒要給她什麽?
或許他還是願意認他這個女兒的,畢竟有十幾年的情分在。
趙晴雲心中微動,忍不住挑開窗帷:“是什麽?拿過來吧。”
仆婦從宋蘊手中接過那頁紙,遞給了馬車上的趙晴雲。
趙晴雲迫不及待的翻開,卻在一剎那身體僵住,眼中滿是憤怒:“這不可能!”
怎麽可能是斷情書?
宋柏軒怎麽能對她如此狠心?十幾年的父女情分說斬斷就斬斷,這對她何其不公!
宋蘊輕飄飄的說道:“沒什麽不可能的,趙小姐,此後侯府只有一個嫡女,我父親也只有一個女兒,這樣不好嗎?”
不等趙晴雲說話,宋蘊又道:“本應如此,不是嗎?”
趙晴雲死死的攥着那紙斷情書,臉色慘白,她的心頭湧過一絲悔意,卻又被她狠狠掐滅,既然宋柏軒不願再要她這個女兒,她又何必自作多情?
可為什麽她的心好疼,比與吳氏争執時還要疼上千萬倍,明明吳氏才是她真正的親人……
她顧念着十幾年的情分,卻換來了一紙斷情書,她顧念着血脈親緣,卻險些叫人再次奪去身份,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宋蘊。
憑什麽宋蘊什麽都不做,便能擁有最好的一切?她不甘心。
她不能,至少不能就這樣被宋蘊打敗!
趙晴雲深吸一口氣,冷冷道:“宋蘊,你又在得意什麽?你豁出清白算計得來的婚事,會死死捆住你一輩子,讓你永遠都翻不了身!”
她了解衛辭,知道他無心科舉,不圖上進,怕是這輩子都做不了官,而與他訂下婚事的宋蘊,也永遠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機會。
命運已經定軌的宋蘊又能拿什麽與她争搶呢?
她們的命本就不同。
“還有,”趙晴雲挑開窗帷,讓宋蘊清楚的看到她眼中惡意,“宋蘊啊宋蘊,我師兄最是嫉惡如仇,最讨厭被人算計,你說,讓他知道了這門婚事的背後是你一心籌謀,他還會不會娶你?”
宋蘊心中微頓,臉上卻不顯分毫:“師兄娶我與否,不勞趙小姐費心。”
趙晴雲盯着她看了許久,半晌才放下窗帷,隔着馬車,她的聲音輕若雲煙,仿佛隔着一層霧:
“宋蘊,希望你不要後悔。”
“我不會後悔,”宋蘊笑着應她,“但是,趙小姐你呢?”
趙晴雲沒說話,但心中卻仿佛有了不能說出口的答案。
她不後悔,也不允許自己後悔。
馬車漸行漸遠,宋蘊很快收回視線,臉上的笑意跟着消失。
莫绫從林子裏閃出來,興奮道:“姑娘,都辦妥了。”
“還有一件事,”宋蘊掩住眸底的不安,“莫绫,趙晴雲此前可來找過師兄?都說了些什麽?”
莫绫茫然的撓撓頭:“好像是,我聽隔壁劉大娘說,咱們院裏是來過一個女的,還跟衛公子吵了幾句,不過,衛公子他也會吵架?”
宋蘊抿了下唇,心中平白生出些許不安,她深知衛辭的品性,斷不會輕易悔婚,可也同樣知道他的固執和堅持。
他會信麽?
信趙晴雲,還是信她?
她不能坐以待斃,須得做些什麽才好。
夜色漸濃,書房中燭火依舊。
宋蘊輕輕叩響房門,在衛辭詫異又躲閃的目光中走進房中。
她放下手中托盤,輕笑着解釋道:“見師兄還未歇下,便提了些茶點過來當宵夜,填飽肚子,解解乏。”
“師妹,你……”衛辭不敢擡眼看她,連聲音都不自覺的低了下去,“你怎麽這樣就出來了。”
她才沐過發,烏黑的青絲還帶着水汽,垂落在她圓潤的肩頭,淺色的衣衫被水汽打濕,緊貼着身軀,勾勒出一抹淺淺的,令人遐思的弧度。
衛辭甚至不敢再去想剛才的畫面,他閉上眼,努力清空思緒,卻還是忍不住紅了耳尖。
宋蘊眨了下眼睛,分外無辜道:“不妨事的,這又不是在外面。”
她說着又向前走了一步,衛辭連忙閉上眼,轉過頭去。
“夜裏風涼,師妹當心染了寒氣,還是早些歇息吧。”
這番話已是很得體,不會叫宋蘊難堪,然而宋蘊卻渾然未覺失禮,輕笑着問他:“是啊,不知師兄能否幫個小忙?”
語氣中帶着一絲苦惱:“莫绫睡了,我的頭發還濕着,一時半刻怕是幹不了。”
衛辭喉嚨發幹,緊張的向後退了一步,掙紮道:“這……師妹,這樣不妥。”
他已冒犯過師妹一次,不應再有第二次,一次失禮,次次失禮,他豈不是要做了那令人唾棄的登徒子?
“父親有意為你我拟定婚期,”宋蘊垂下眼眸,神色間透着幾分哀傷,“師兄是不願娶我嗎?”
衛辭豁然擡眸,望着神傷的宋蘊,心中劃過一絲懊惱,手足無措的安慰道:
“不是的,師妹,我沒有不想娶你,只是……只是你我尚未成婚,不宜如此失禮……”
明明尚有一肚子的大道理,但望着她眉眼間掩不去的難過,衛辭竟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他取過布巾,輕輕攏住那一捧仍帶着水汽的發絲,細心的擦拭起來。
若是失禮,那便失禮了罷。
在師妹面前,他早已不是君子。
燭火輕晃,映出牆壁上似相依着的兩道人影。
宋蘊正望得出神。
忽然聽到耳畔極輕的呢喃:“不要讨厭我,師妹。”
怎麽會讨厭他呢。
她想,這句話該她來說才是。
——不要讨厭我,師兄。
不要讨厭如此肮髒滿腹算計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