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羁絆

第35章 羁絆

一個男人盤腿坐在山頂的邊緣,目光始終落在那忙忙碌碌刨土,嘴裏不知道在念叨什麽細碎話語的女孩身上。

好不容易修養好傷口的狐妖,本來只是想大發慈悲地來看上一眼那只蠢狗。

卻發現了跟在那家夥身後的尾巴。

那人快速移動地身形卻在不遠不近的距離停下,靜靜地站着,似乎是不想讓白牙發現。

“堂堂西國的大公子,居然也會做尾随少女這樣的事情。”

只是一聲帶着揶揄的小小訝異。

“等等!”

迅猛的攻擊直接襲來,完全不給人解釋的機會。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跟上這偷走悟心鬼頭顱的小犬妖,只是目光本能的想要追随上去。

想要……她看着自己。

不管是帶着憤怒也好,想要那雙烏色的眼睛看着自己,但回想起那句含着血淚的質問。

心髒的位置一抽,他始終保持着那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直到那熟悉的挑釁聲音由風帶來。

猛然清醒!他到底在做什麽……

“我說,等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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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一件,羽扇一揮,三日月從對方的利爪之下拉開一段距離,輕盈地落在崖邊。

“殺生丸,你既然能跟着,我還不能看了麽,還是說,一貫清心冷欲,無所預求的你,也忽然對這小家夥感興趣了。”

“聒噪。”

“怎麽,被我猜中了?讓我想想,你們犬妖最重情義,分得清什麽是責任什麽是……”

話音未落卻被打斷,三日月險險躲過又一次攻擊。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殺生丸周身戾氣騰然,冷白的臉上出現了少有的煩躁。

“被封印的時間太久,腦子也不怎麽好使了嗎?”

利爪襲來的剎那,三日月皺起了眉,鼻尖充盈的,除了殺生丸殺意十足的妖氣,裹挾在其中,有那麽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

是那只小狗的味道……

他閃避的動作一滞,就這猶豫的一剎那,肩膀被撕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化為原型的狐妖從半空之中直直墜下。

在返回人見城的路途之中,白牙慢慢地走着。

即将到了城門的山道上,卻聽到了什麽重物沉悶砸下的墜地聲。

風中是一股陌生的妖氣,盡管并不記得,身體卻動了起來,白牙往那個方向跑去。

右手穩穩地握住刀,細細搜尋,卻什麽也沒有。

在道路的一側,一塊巨石之下,蜷縮着什麽東西。

灰撲撲的,但仍能聽見心跳的聲音。

白牙謹慎地上前,鼻子細細嗅聞,卻再沒有那股妖氣出現。

……這個味道,是只狐貍麽?

被捏着脖頸子提溜起來,沒什麽力氣嘤嘤嗚嗚地嗷叫着。

“欸?你的媽媽呢……”

環顧了一下四周,這裏的環境并不适合這麽弱小的幼崽生存,而且……

肩胛的位置像是受了很嚴重的傷啊。

那是一個看起來十分新鮮的傷口,皮毛上的血跡還未幹。

鬼使神差的,她抱起了這個眼睛都睜不開的小東西。

回到人見城的白牙沒有立刻去找奈落問個清楚,她把裝在懷裏的小家夥先安置在了房間。

大概是因為她的味道,睡得格外安穩。

“奈落找你。”

依靠在門口的神樂打着扇子,看見了白牙掏出來什麽東西,嫌惡地皺了皺鼻子。

“好臭。”

白牙想再摸摸毛茸茸的手停在了半空,尴尬地收了回來。

……所以還是得洗洗吧。

昏黃的光線被格窗切割灑入室內,寂靜無聲的房間內。

最猛勝無聲地在男人的周圍扇動着翅膀。

“你看起來,似乎對殺生丸失去敵意了。”

奈落語氣之中是完全的肯定。

白牙仔細擦拭着手裏的刀,面無表情地回答。

“那又怎樣?”

“我以為……”

他為自己的多管閑事而感到抱歉,微微咳嗽了幾聲,眼角浮現出紅暈。

“抱歉,是我幹涉太多了。”

不知道從哪裏而來的心虛,在這一刻攥住了白牙的喉嚨,胸口悶着的那一口氣忽然就松了下去。

“不……”

若真是家人的話,應當保持誠實以待才對,可眼前的人并不告訴她,幾乎什麽都瞞着。

今日不知道是怎麽了,他也沒有催促她離開,非常有耐心地坐在那裏,像是在等着什麽。

“奈落。”

白牙深吸了一口氣,握着刀的手松開又合上,做了一個決定。

“你救我,其實并不是因為什麽大發善心,至于人見城,需要像我這樣的家人。”

她看向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視線下移,落在潔白柔軟的毛裘之上,白皙勻亭的手指骨節分明。

“其實是在騙我吧。”

一瞬間,和室裏鋪天蓋地湧上來的,之前隐約覺察到的,潛伏在暗處窺視的妖氣。

在這一刻,白牙毫不懷疑,隐藏的真相,也許她無法承受,于是用力地握緊了手裏的刀。

“被戳破了騙局,要殺了我麽?”

許久的沉默,無形之中有什麽隐隐在對峙着。

白牙每一寸肌肉都在緊繃,妖氣不受控制的竄了出來,陰冷的風掠過臉頰。

“對不起。”

奈落站了起來,身上的毛裘落下,他走到窗邊。

“你擁有格外豐沛的共情能力,我的意思是,對于悟心鬼的死……”

低沉的聲音裏帶着幾分落寞。

“我并不能理解。”

他伸出手,陰紅的眼睫微垂,一只最猛勝落到了手掌之中。

那只造型可怖的毒蟲,就這麽溫馴地收起了翅膀,匍匐在奈落的手心。

“作為半妖妖怪的我,沒有人類的心,也并非妖怪般純粹。”

半妖……

白牙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奈落的另一只手動作着,聽起來是在解開衣服的系扣,她不自在地扭過頭去。

布料摩擦肌膚,衣服滑落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白牙。”

本以為會看到什麽不可描述的畫面,一手撩起海藻般濃黑長發的男人,側着半張臉。

瘦削蒼白的脊背上卻是一樣眼熟的東西。

——那是一只巨大的蜘蛛疤痕,猙獰不規則的觸肢,肆意曲張,覆蓋了幾乎整個背部。

和悟心鬼如出一轍的蜘蛛燒疤。

“我自無數妖怪的混沌欲望誕生,也許我的心也始終缺失着什麽,身為城主的我,不論是以陰刀的身份,還是作為妖怪的我奈落……”

這一刻,白牙看見那雙,只有在心緒不寧時才暴露出來一點兒森紅的眼睛。

在這一刻,像是易碎的寶石,閃爍着微不可見的光芒。

那是無比懼怕,害怕就這麽坦白就會受傷的目光。

“希望人見城,能夠建立新的羁絆,讓人見城成為人類與妖怪之間的羁絆,成為一個人類和妖怪一齊居住的城邦。”

“悟心鬼,可能會錯了我的意思……”

蒼白的右手撫摸上腰側的燒疤,隐約可見手指微微顫抖。

“我只是想讓他把那村落的居民,請來人見城罷了,可悟心鬼在饑餓的情況之下,他無法控制食欲與殺意。”

是麽?

……模樣猙獰可怖的鬼,遇上懼怕妖怪的村民,白牙可以想象,那幾乎是沒得商量的餘地。

“而在此之前,我并不知情,我為你的悲傷而感到非常抱歉。”

他慢慢地拉起衣服,轉過身來。

神無在這個時候走進了房間,奈落的視線落在那面鏡子之上,又很快地收回。

“若非神無告訴我,我甚至不知道,他居然對你有着那樣的想法。”

白牙也看向了神無抱着的那面鏡子,鏡中泛起漣漪,再度出現的畫面,正好是悟心鬼死死掐住她的肩膀。

“可是悟心鬼的死也是應該的,他殺死了那麽多的村民。”

靛藍烏青的眼睫緩而慢地眨了一下,嘴唇緊緊抿起,像是壓抑着憤怒。

“他毀掉了人見城希望的種子。”

白牙不知道要說什麽好,她的內心被震撼到,亦是從未想過,奈落居然有着這樣的想法。

他這些日子,都在忙碌這些事情嗎?

可冥冥之中,直覺在嘶鳴着不安的信號。

不,這些都太不對勁了。

“可是,那些僧人與驅魔師……”

她的嘴唇嗫嚅着,下意識地想要說出什麽反駁的話語。

擡頭的剎那卻對上了一個脆弱的眼神。

那顆原本盛着點點光芒的紅寶石般的眼睛,像是被她的不信任而徹底打碎。

劇烈的咳嗽之下,奈落的臉頰浮現出病态的潮紅,顫抖的眼睫像是纖薄的蝶翼。

“白牙,那是唯一能蘊養你妖魂的辦法,沒有征得同意就這樣做,是……咳咳……是我考慮不周了。”

這只性格陰郁沉沉,身體似乎并不是很好的妖怪,今日說的話,比過去加起來都要多。

是為了讓自己安心嗎……

她無法再直視那受傷的眼神,想要換個話題,卻不知從何說起。

“只有這一點,我沒有辦法放棄,”

奈落稍稍合攏起左手,那只毒蜂就這麽乖巧的被收攏于掌心。

“即使是最猛勝這樣,最為兇猛的地獄毒蟲,只要飼養恰當,也是能幹的助手。”

眼中似将熄滅的炭火一般明滅,他語氣放的輕緩,試圖說服眼前的女孩。

“白牙,我看中你,正是因為你擁有着自己也不知道的力量。”

“而這份力量,正是人見城所需要的,所以,請原諒我,做了你不喜歡的事情。”

順着蜘蛛精心鋪就的絲網,那些不合理的地方被一點兒一點兒的修補美化。

“若是你真的如此抗拒,我會想別的辦法。”

“真的嗎?”

白牙有些猶豫……

再怎麽說,作為被自己的救命恩人,被她如此咄咄逼人的質問,卻還是極其具有風度的一一解釋,已經是一種讓步。

她這麽誤會奈落,他卻選擇了信任自己。

——是真誠的希望自己幫助他,所以拿出了這樣的誠意。

仿佛應和着白牙的心緒。

那張總是蒼白虛弱的臉在咳嗽聲下顯得尤為脆弱,可語氣卻十分認真。

“嗯,我并不希望給你壓力,但若是任由悟心鬼的死而讓你對我……不,我是說,對人見城的妖怪們心存芥蒂,這是我并不希望看到的。”

那雙烏黑的眼睛一點兒一點兒地亮了起來,仿佛是為自己并沒有看錯人而感到高興。

白牙點了點頭。

“謝謝你願意和我說這些,我會考慮的。”

離開房間,與神樂擦肩而過的白牙并沒有看到,在她離開和室的那一刻,落在奈落掌中的毒蟲,頃刻間被溢出的瘴氣融的一幹二淨。

不知道在門口聽到了多少,走進來的人滿臉都是嘲諷。

“你居然會說這種哄騙小孩的話,那家夥的身上到底有什麽,值得你大費周章留到現在。”

居然會相信奈落需要羁絆這種話,真是可笑。

借助悟心鬼的死讓白牙産生對妖怪的共情,再殘忍地揭開他們這種妖怪是完全不懂感情的事實。

真假摻半的謊言,無比高明。

……可真是好騙。

大家好熱情!小樹會茁壯成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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