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敢不敢 “拔劍!”
第7章 敢不敢 “拔劍!”
洛洛合上手中的舊冊子。
心口很漲,墜滿了沉甸甸的情愫,滿到溢出來。
明明應該歡喜的,可不知為什麽,她眼睛酸,鼻子酸,心也澀澀的。
“李照夜。”
“原來你也偷偷喜歡我。”
他藏得可真好,誰也不知道。
說他瞞着吧,他又那麽嚣張,大大咧咧就把冊子亮在這裏,根本不怕她看見。
反正……她就算看見,也不好意思說他,只會假裝不知道。
洛洛轉頭望向檀木窗外的天空,一下一下眨眼。
夕陽層層灑下金紅餘晖,并不刺眼,她只好轉過身,打個呵欠。
她困極了,決定不回流光閣,就在這裏借宿——反正他不會回來。
穿過隔扇,走進卧房。
床榻齊齊整整,整間屋子透出一股久不住人的味道,難言的“生”味。
回來幾天,他沒有在這裏過夜。
洛洛“吱呀”關上窗,一根木刺紮到手指,沁出小血珠。
她輕輕一掐,血珠變大了些,毛刺刺的疼痛提醒她,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夢。
阖上窗,洛洛在李照夜的床榻前站了一會兒。
心跳有點快,好似在做賊。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合衣側身,躺在床榻邊緣。
他用的是木枕,又硬又涼,臉頰倚上去,有李照夜身上的味道。
很獨特,很嚣張,讓她微微臉紅心跳。
洛洛本以為自己要失眠,沒想到被李照夜的氣息包圍着,一挨枕頭就睡着了。
夢境淩亂。
忽而是家門口那條小河。
家鄉很缺水,每當村外那條小河漲水,流過鵝卵石發出“洛洛、洛洛”的聲音時,村裏人就知道接下來有一段豐水的好日子了。
忽而是父母的笑臉。
“就叫洛洛吧,洛洛,洛洛,洛洛就是我們村的小福星。”
忽而殘陽如血,恰似那個冰冷黃昏。
那個黃昏……
正當她呼吸變得急促、身軀開始緊繃時,李照夜強勢闖進夢裏,反手一劍把她揍趴在地上,“铮”一聲劍鳴,他用劍尖指住她鼻子,“爬起來,接着打!”
他和長天一樣嚣張。
洛洛望着夢中的他,眼睛熱,心也熱。
陽光燦爛,她爬起來,離開那個血色黃昏,奔向李照夜。
她好想他,好想跑過去抱住他。
他站在原地不動,可是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并沒有拉近。
“李照夜?”
洛洛怔忡,更用力往前跑,他卻離她更遠了。
“李照夜!”
一股極其陰冷灰暗的感覺攫住了她。周身發寒,手腕魂印刺痛。
“你別走!”她着急了。
他不說話,身影像墨,漸漸洇進一片桃花霧。
洛洛踉跄向前沖,用盡了全力,卻始終追不上他。
她在半夢半醒之間掙紮,心口酸痛難當,仿佛溺水,幾乎喘不上氣來。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不要走……
刺痛蔓延,從心髒到腕間心緣魂印,洛洛又一次清晰地感覺到魂血在流逝。
她沒有嘗試阻止。
好難過,真的好難過……
忽地,她聽見了李照夜的聲音。
虛弱又嚣張,仿佛一抹游絲拂過耳畔——“哭什麽,死不了。洗幹淨脖子等着。”
洛洛身軀一震,陡然夢碎,睜眼,驀地跳了起來。
月華照進窗臺。
閣樓清冷,只有她一個人。
半晌,洛洛失神跌坐:“……李照夜,我脖子在這兒,你倒是來砍。”
*
老君峰。
“太好了!我真為李大哥開心!”
聽聞李照夜得到太儀神劍認可,顧夢一掃哀戚之色,當即挽起衣袖下廚房,張羅了一大桌子棗糕和甜酒,“勞煩仙長給其他峰的仙長們也送一些嘗嘗……如果大家不嫌棄的話。”
“不嫌棄不嫌棄,哪能嫌棄!”
內門弟子辟谷多年,嘴裏都能淡出鳥來,顧夢的棗糕和甜酒大受歡迎。
此刻宗內氣氛歡騰,趁機滿足一下久違的口腹之欲,可謂錦上添花。
顧夢出門,聽得一片誇贊聲。
“雖說這是大師兄自己的大造化,那也得多虧顧姑娘此前出手相救,否則還不知道是個什麽光景。”
“顧姑娘當真是立了大功,便是做個內門弟子也是應當的。”
“廚藝高超,人美心善!”
顧夢受寵若驚,不疊擺手:“諸位仙長不要再說了……我實在是擔當不起。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換作旁人也會這麽做的。懇請諸位仙長,真的不要再誇我了!”
她眉間暗藏的憂慮沒能瞞過衆人的眼睛。
“顧姑娘是在顧忌小師妹吧?”
“話說大師兄喜得神劍,小師妹好像并不開心?”
“秋水和長天畢竟是雙生劍。小師妹失落惆悵也正常。”
“長天都碎了,總不能讓大師兄用一把破劍吧?大師兄成為太儀劍主,那是何等大機緣、大氣運!這有什麽好糾結?”
有人蓋棺定論:“小師妹若是為這個鬧脾氣,那真是很不應該!”
*
洛洛帶上秋水,離開照夜閣。
出門,下木階。
站在閣前空地上,對着自己的影子發了會兒呆,心裏悶,劍府空得難受。
終于,她返回照夜閣,帶走了長天。
把它孤零零一個劍丢在這裏,實在可憐。
洛洛來到問心殿時,清虛真君正氣得吹胡子瞪眼睛。
……沒胡子,吹個态度。
清虛真君此前與泠雪真君賭氣,非讓骨齡大她一歲,兩人互不相讓,你一歲我一歲,在大殿上鬥起了法,硬生生把面容從三十歲骨齡鬥到了八、九十。
老頭老太瞪了會鬥雞眼,又一歲一歲鬥下來,鬥成總角小童。
小童再往上鬥,鬥到一個三十,一個三一。
清虛突然便甩手不玩了。
事後他得意洋洋告訴兩個徒弟,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泠雪渣而不自知,還以為自己贏了呢。
聞言,洛洛忍不住翻了個大逆不道的白眼。
李照夜翻了兩個。
自此幼稚的清虛真君便把骨齡定在了三十。
他其實長得不錯,細長鳳眼習慣眯着,很有幾分風流慵懶,高鼻薄唇精致清俊,只是為人賤嗖嗖的,讓人很容易忽略他是個美男子。
此刻他在跳腳,更是沒有半分美男子該有的氣質。
洛洛想起來意:“師父,我方才,聽見李照夜叫我。”
清虛真君呵呵冷笑,陰陽怪氣道:“他叫你?啊喲,人家如今是太儀劍主了,好了不得哦!他還有那閑功夫叫你?他坐擁太儀神劍,坐擁兩大護法,他就差騎我頭上,讓我管他叫師尊了呗!”
洛洛:“……”
她家師尊不知道在哪裏受了刺激。
如果沒猜錯,應該是被泠雪真君座下弟子給嘲諷了。
畢竟李照夜劍府是玄一道君鑄的,融合本命劍又讓別人護法,師父他身為正牌師尊卻被排擠在外,實在是……有點丢人。
洛洛好心安慰:“師父,泠雪師伯與元師叔都很穩當可靠,你放心。”
她不說還好,一說,清虛真君的臉徹底黑成了鍋。
清虛:“呵呵,玄一就是這麽說的呢。我靠不住呗?我沒那死道姑靠得住呗?”
洛洛:“……”
她可真有本事,看把師父氣得,都直呼道君大名了。
雖然很不應該,但她實在沒憋住,笑意從眼睛裏冒了出來。
“笑?你還笑!”清虛果斷與小徒弟互相傷害,“外邊都在造勢,說要讓那個凡人直接進內門呢,死道姑為了跟我作對,八成真能收了她!虧你還笑得出來!”
洛洛愣了一下:“顧姑娘?”
清虛真君冷哼。
洛洛想了想倒覺得不錯:“有宗主看着,挺好啊,我也能放心。”
清虛真君:“……”
誰家好人教出來的聖母徒弟?哦,是本座。
清虛真君很不高興:“那凡人不是什麽好東西!”
洛洛一臉不認同。
清虛真君心下一陣不爽,撩起衣擺往殿階一坐,正色教導徒弟:“她叫李照夜李大哥,對不對?”
洛洛點頭:“嗯。”
清虛真君冷哼:“李照夜什麽也不記得,她怎麽知道他姓李?沒想過,是不是?”
洛洛老實點頭:“嗯。”
清虛嘆氣:“怪為師,怪為師了。從前總教你一力降十會,看誰不順眼直接上手揍,打不過回來叫人——教出你這麽個缺心眼兒。”
“那沒有。”洛洛不同意,“師父,打得過,為什麽要逼逼?”
清虛:“……”
清虛氣急敗壞:“還聽不聽了!”
洛洛忍不住嘀咕:“那不是師父你自己打岔的。”
清虛真君深吸一口氣,艱難找回思路:“很顯然,那凡人遇到李照夜的時候,他身上帶着咱們宗門的令牌。”
太玄宗弟子出任務,總會帶上自己的身份令牌。
一則可以表明身份,二來出了事什麽面目全非的事故時方便收屍,三來也是領取功勞的憑證。
洛洛一點就通:“所以,顧姑娘知道李照夜是太玄宗的李照夜。”
“不錯。”清虛真君冷笑,“她一不通知宗門,二沒告訴他實情,三把令牌給私藏了——存的可不就是個奇貨可居的心思!徒兒啊,為師不會平白無故看一個人不順眼,你要相信師父老辣的眼光!”
洛洛仍有迷惑未解:“那為什麽顧姑娘要走?”
“那叫以退為進!”清虛真君指指點點,“你瞅瞅她走沒走成?不要看她說什麽,要看她做了什麽。”
洛洛沉默片刻,沒提那個藥。
她只說道:“我讓顧姑娘留在外門,她執意不肯。”
清虛真君呵地笑出了聲:“這就是為師的功勞了!”
洛洛:“?”
清虛真君得意地捋了把不存在的長須:“我告訴過她,她根骨稀爛,即便是留在外門修煉,修至能夠駐顏的金丹期也是七老八十的人了,都能給李照夜做奶奶!”
洛洛:“……”
洛洛道:“師父,顧姑娘畢竟救了李照夜。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我還得報答她。”
清虛真君瞪眼:“你還替她承受了毒息呢,你可見她有半分感恩?我怎麽就教出你這麽個記吃不記打的傻徒弟!”
洛洛抱住他胳膊耍賴:“都是師父教得好!”
“滾蛋!”他踢腿,“滾滾滾!”
*
七日之後,李照夜成功融合太儀神劍為本命劍。
那一刻,太玄宗萬劍清鳴,浩蕩劍意照亮半邊天幕,修界凡界共賞奇景。
奇觀持續了足足一炷香。
随後神光斂入李照夜劍府,強大的劍意與浩蕩的靈氣不斷沖刷周身經脈,氣海丹田之中金鳴陣陣,忽一聲脆響,破丹而成嬰。
護法多日的泠雪真君與元真君齊齊舒了一口氣。
總算是沒出任何幺蛾子,順順當當便融合本命劍,乘勢而上,晉級元嬰。
泠雪真君輕嘆:“于修界而言,此番不啻于一場大震,影響何其深遠。”
三宗鼎立的格局已經固化千百年,總算是出了個變數。
元真君嘿地笑道:“李小子,真真像極了話本子裏的天命之子。”
他大難不死晉階元嬰,又有太儀神劍在手,便是遇上化神初期的修士,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兩位長輩慈愛地望向寒玉榻上的李照夜。
他睜開雙眼,神劍的鋒芒只在眸間一晃便盡數收斂,起身,向二位前輩施禮道謝。
泠雪真君與元真君對視一眼,頗有幾分欣賞感嘆——得此大機緣,不驕不躁,何其沉穩!
泠雪真君問:“記憶可曾恢複?”
李照夜搖頭。
泠雪真君正色教訓:“即便如此,師恩不可或忘!”
李照夜颔首:“不敢或忘。”
他微蹙了下眉心,垂眸望向左手手腕。
心緣魂印明暗跳動,氣血運行至此處總會略微一滞。
“你已忘情,心緣契便是負累。”泠雪真君漠然道,“盡早解除,以免誤人誤己。”
元真君下意識望向泠雪的手腕。
被對方涼飕飕的視線一截,連忙收回視線,眼觀鼻鼻觀心。
泠雪真君道:“我宗恩怨分明,待查明真兇,必為你複仇。顧夢我會收入門下,你去與她說罷。”
李照夜颔首應是。
*
李照夜到了老君峰,卻沒見着顧夢。
胖師弟淚眼汪汪捂着腫得老高的肩胛骨告訴他:“小師妹把顧姑娘抓走了,她說她在流光閣等你。”
天現異象時,大夥便知道李照夜要出關了。
顧姑娘高興極了,連忙下廚去做李大哥最喜歡的棗糕。
小師妹就在那時闖了進來。
“我說過,不會讓你和李照夜見面。”
“你不可以……”
“我可以。”
就這樣,顧姑娘被抓走了。
*
春色已濃。
洛洛的衣角和發帶在暖風中飛揚。
流光閣前,李照夜終于來了。
他在不遠處站定,長身玉立,身側懸着神息靜斂的太儀神劍。
洛洛緩緩擡眸,面色沉靜:“聽說你現在很強。來,練練。”
“铮”一聲長劍出鞘。
寒銳劍光映着她眉眼,她戰意凜然,周身氣勢不斷攀升。
那是一往無前、破釜沉舟的劍意與傲意。
她盯着他,不是撒嬌,更不是一哭二鬧三上吊。
“拔劍。”她氣焰愈漸嚣張,“敢不敢,拔你太儀劍,與我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