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情之怯 哎!
第30章 情之怯 哎!
朝陽金燦燦。
洛洛偏頭去看。
身邊這人, 張狂自負,意氣風發。
他吐着血哈哈大笑,力竭摔倒之前, 他及時探出胳膊, 一把勾過她。
死沉死沉一條手臂壓住她肩膀,幾乎整個上半身的重量都挂到她身上。
砰一下, 洛洛感覺自己被壓矮了好多。
她垂放在身側的手指輕輕蜷了蜷,猶豫片刻, 慢慢探出手,從身後小心地、試探地搭住他腰背。
“扶着你,好逃命。”
她畫蛇添足地解釋了一句。
他不高興了,略微掀了下眼皮,一副漫不經心的猖狂語氣:“逃什麽, 來一個殺一個。你看誰敢。”
洛洛:“……啊是是是。”
她第一次發現, 原來三重肯定, 居然還可以表示否定。
:)
看他半暈不暈的樣子,那座逆八卦金陣也不知道能撐幾時。
洛洛替他撐着身軀,他緩一口氣立刻帶她瞬移百裏, 将神山一截一截抛向身後。
等到視野盡頭遙遙傳來響徹天地的破陣聲時,兩個人已經成功遁入了一處古老茂密的森林。
林子裏最容易隐藏氣息——這是多年偷雞積攢的經驗。
陽光照不透樹縫, 清晨的光線昏暗得像是入夜。
遍地根藤, 扭曲幹硬,很不好走。
他依舊勾着她的肩, 她也沒有放開搭在他腰背的手。
他忽然問:“你不想什麽?”
洛洛一愣, 僵硬片刻,慢慢回答:“我就是,不想吵你。”
他一臉無語:“不想吵我, 就在腦子裏一直念‘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你弄死我得了。”
洛洛的手指不自覺地蜷蜷曲曲,指尖一下一下扒拉他的外袍。
嗤嗤嗤。
她不敢想。
看好了,我只示範一次——這是初遇那天,李照夜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不顧自己性命去救凡人很蠢嗎——無淵谷底,她為了救幾個普通百姓而身陷妖魔堆,李照夜拼死殺到她面前時,懶洋洋血淋淋瞥過來那一眼,與昨夜沒有任何區別。
她有時候好像也會一點點讀心術呢。比如當他的眼睛在說“這一劍很帥”又或者是“我在呢,随便造”,她都能聽見。
她不敢想。
她怎麽敢想?
她更不敢去想,勾肩搭背這一路,究竟有多像離別前的那一段夜路。
他忽然問:“什麽夜路?”
“?!”洛洛驚得雙眼溜圓,腦子空白了好一會兒,半晌才找回神智,慢吞吞開口,“走夜路,抓山雞,吃。”
她的腦袋裏開始無限複讀:吃雞吃雞吃雞吃雞吃雞。
他看她的表情仿佛見鬼:“你怕不是個神仙。”
一身血,逃命呢,想山雞吃?
“……”
半個時辰之後,他蹲在一團盤繞的老樹根中間,鑽火取火,懷疑人生。
洛洛沒擡頭,向他伸出一只手:“線來。”
他:“……”
到底是哪個鬼才,可以想出用封印線絞雞毛這種絕活啊?!
還有那個神奇的禦劍殺雞。
簡直難評。
洛洛聽不見他心聲,她學着李照夜從前的樣子處理好手上的雞,用一種疑似香檀的闊葉包好,埋到土裏,搭好篝火堆,再覆上幹燥的枯葉、樹皮和地衣。
洛洛:“火來。”
他面無表情遞過。
洛洛用指尖接住火屑,小心翼翼趴地點火,撅着唇,呼呼地小口吹出煙。
等到火堆燃起,她鼻尖、臉頰和額頭都沾上了煙灰。
叫花雞要烤很久。
她蹲着看了會兒火,沒起身,小步小步往他的方向橫着挪了挪,問:“你身上的傷,我幫你看看?”
“你會治?”
“……不會。”
“有丹藥?”
“……沒。”
洛洛感覺自己好像一個傻螃蟹,懊惱地垂下頭,手指噌噌去扣樹根上的苔藓地衣。
他倚樹坐着,曲一條膝,小臂懶懶橫搭,微眯着眼打量她片刻,發現這個家夥不再張牙舞爪之後,似乎有種莫名的眼熟。
視線一轉,看見不遠處的樹枝上緩緩爬過一只蝸牛。
他剛擡了下手,它就唰一下縮回殼裏。
他失笑:“這你親戚是吧!”
洛洛瞥一眼那只傻蝸牛,幽怨地盯了盯他,抿住唇,不說話。
腦子裏也不說話!
于是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聽覺盛宴——不說話不說話不說話不說話……
猶如魔音灌耳,無限循環。
*
洛洛第一次親自操刀烤雞,竟然意外地香。
還沒剝完香檀大葉,他一雙眼珠子就勾着不動了。
他不動聲色上前幫忙。
“哎哎,當心點你別拿掉了——”
他手剛探出,洛洛先一步預判,手腕一擡,封住他搶雞翅膀的動作。
四目相對,他彎起眼睛,假假地笑了笑:“呵呵,我能跟你搶?”
洛洛很沒脾氣地看了他一眼,紮心道:“你傷重,搶也搶不過我。”
他:“……”
她用烤得香軟的大葉片墊手,撕雞。
她把最好吃的部分扒拉到自己面前,撕下一條條白肉,放到他那邊——她烤的雞,翅膀和腿當然都歸她!
他眼角抽了下,嘴角也抽了下。
這會兒是真沒力氣跟她打,而且他還親自教會了她那一劍。
作孽。
洛洛淡定分雞,分完了,垂着眼睛招呼他:“吃。”
她伸手去拿雞腿。
外皮焦脆,汁鮮肉嫩,不放佐料更有種純天然肉香。
“哎——”他忽然叫她。
洛洛擡頭:“嗯?”
他問:“怎麽都不想你那個李照夜了?”
冷不丁來這麽一下,洛洛驚得瞳孔微顫,手指不自覺一縮——
指尖剛離開雞腿,她便聽到咻咻兩聲風響。
他聲東擊西,趁她愣住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走了她面前一個雞腿和一個翅膀。
洛洛:“……”
什麽人啊這到底!
*
數千裏外。
太玄宗一行抵達今次舉辦青雲大會的翡夢澤時,遠遠處處數座城池早已經爆滿。
禦劍而過,只見陸路和河道都擠得水洩不通。
湊熱鬧的、拜師的、求姻緣的、做生意的,都往青雲大會來。
世家大族的車馬深陷在一堆馬車驢車羊車中間,王孫貴子的華麗游船戰艦也被漁舟商船包圍。
但凡是個不能飛的,一律衆生平等。
各大宗門有飛舟。
只見雲中似有長龍掠過,蕩下一片巨影,地上衆人反應過來擡頭時,那一架架或金碧輝煌或沉穩玄奇又或仙氣逼人的巨舟早已越過頭頂。
太玄宗的黑金檀木巨型飛舟上,帶隊的主峰大師姐徐君竹剛交待完各項事宜。
沉吟片刻,她又多補充了幾句。
“此次重星宗與天道門明顯有聯手針對我宗之意,青雲大會的規則也有些變化,諸位師弟師妹定要事事留神,切莫掉以輕心。尤其是……”
徐君竹下意識望向上屆魁首李照夜,話說一半,突兀頓住。
坐在舷窗兩側的弟子順着她目光望過去。
只見顧夢正叉了個葡萄去喂李照夜。
徐君竹額角青筋微跳,還未發作,一旁的胞妹徐君蘭已拍案而起,咬牙切齒指着顧夢:“說正事呢,你懂不懂規矩!就知道吃吃吃!”
徐君蘭喜歡李照夜,整個太玄宗都知道。
當初李照夜與洛洛定婚,徐君蘭不服,隔三差五總是找洛洛打架,每次都被洛洛揍趴,哭着錘地板。回頭養好傷,忘了痛,又去堵洛洛。
有一次洛洛忍無可忍,慢吞吞地生氣:“你喜歡李照夜,為什麽要纏着我,不去找他打?”
徐君蘭哭得更大聲:“老娘哪裏舍得傷他一根頭發!”
老實人洛洛無情紮心:“你連我都打不過,确實不可能傷到他一根頭發。”
徐君蘭:“我&*(%¥#!”
那一天徐君蘭潛力大爆發,差點兒就跟洛洛打平手。
如今洛洛沒了,卻換成一個更讨嫌的。
“我來教教你規矩!”
徐君蘭眸光一閃,飛身掠過幾張矮案,一掌劈向顧夢。
李照夜剛好仰頭避開了那顆喂到嘴邊的葡萄,見徐君蘭襲來,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饒有興致的笑意。
他輕推顧夢:“她找你切磋。”
巨型飛舟有重重陣法加持,一般的戰鬥并不會影響飛行。
顧夢慌張了一瞬,很快便鎮定下來。
她從乾坤袋裏取出一條仙氣飄飄的五彩绫,手忙腳亂揮出去。
知道她是凡人,徐君蘭自然是收着手。
本是想打掉顧夢手上那顆礙眼的葡萄,見到彩绫也沒多想,随手揮出一掌想要把它劈開。
“砰!”
一股反震之力倒卷而來,徐君蘭一口鮮血噴出。
她強忍着沒有倒退,雙眸睜大:“你……”
顧夢自己也錯愕了一瞬。
旋即狂喜。
師父果然是傾盡全力幫助她變強,狠狠打臉宗主這些人!
在主峰那幾日,顧夢可沒少受徐氏姐妹的氣。
這二人,一個總端着大師姐的架子教訓人,左一句右一句都是侮辱她懶惰不思進取。另一個嫉妒成性,尖端刻薄陰陽怪氣,嘲諷她不如洛洛。
如今可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成功逆襲!
徐君竹驀地站了起來:“顧夢,你哪學來的歪門邪道!”
那彩绫雖然靈氣渾厚,卻有種難言的陰寒之感。
顧夢銀牙一咬,幹脆将手一揮,彩绫繃得筆直,直襲徐君竹。
“大師姐,師妹向你讨教!”
徐君竹瞳仁微縮,下盤一穩,反手出劍,帶鞘劈向彩绫。
“铛!”
彩绫前端竟堅硬如鐵。
只一霎,它忽地軟下,如蛇一般盤上徐君竹手中的劍。
“好厲害的法寶!”
很顯然,這一式變招并非出自顧夢之手,而是這法寶自身便有諸多攻防變化。
但法寶越厲害,操縱法寶需要的靈氣只會更多——短短數日裏,顧夢哪來這一身渾厚又奇怪的靈力!
只一瞬錯愕,劍已被彩绫卷走。
铛啷一聲,擲在飛舟正中。
那一邊妹妹徐君蘭還沒反應過來,直愣愣還想上前動手,被那縮回的彩绫一耳光打在腮幫子上,整個人飛摔出去,撞了好幾張矮案桌。
徐君竹大怒:“你!”
“我什麽我?”顧夢揚起臉,“你們比我厲害時,可以随随便便嘲諷我,羞辱我,如今打不過我,就要給我潑髒水污蔑我麽!我這身本事是師父教的,我在宗主門下是廢物,到了師父這裏卻成了天才,什麽原因,難道不該你們自己反思麽!”
徐君竹淨白的臉漲得通紅,急急俯身扶起妹妹徐君蘭,檢查她臉上的傷。
徐君蘭仍呆着。
“李照夜”擡手伸了個大懶腰:“正事都說完了吧?走了!”
他提步踏出主艙,顧夢趕緊小跑跟上前去。
“我,我真的打過她們了!”她咬住唇,難以置信地搖晃他的胳膊,“李大哥,我贏了!”
“李照夜”微微地笑:“你不輸任何人。”
“嗯嗯!”顧夢興奮道,“她們是金丹後期?”
陳玄一:“對。”
顧夢如墜夢中:“我比金丹後期的人更厲害!”
“那……那……”她咬了咬唇,眸光輕閃着問他,“那個洛洛呢?如果是她在這裏,我能打過麽?”
提起那個名字,陳玄一眸底掠過一抹微不可察的暗芒。
片刻,他恢複了無懈可擊的微笑:“她呀,不過是個金丹中期而已。”
顧夢失望地輕啊了一聲。
好可惜,洛洛要是能來參加青雲大會就好了。
洛洛曾經加諸在她身上的那些屈辱,她必倍數奉還!
*
那一邊。
洛洛突然感覺耳朵有點發熱,不知道是誰在背後念叨她。
她擡頭望了望。
距離森林邊緣已經很近了,離開森林,找人問路,最快速度趕赴青雲大會。
她轉頭望向那位重傷病患:“哎……”
“你最近是不是越來越猖狂了?”他面無表情地問。
洛洛:“?”
她?猖狂?
他很不高興:“我是叫喂還是叫哎?你有多久沒稱呼過一聲尊上了?本尊是受傷,又不是死了。”
洛洛:“……”
她傻乎乎盯了他好一會兒。
終于,她摸了摸乾坤袋,取出一只她珍藏了好幾天的風幹雞翅,在他面前晃了晃。
她:“哎?”
他:“哎!”
多打個省略號都是對雞翅膀的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