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黛玉歪了歪頭,問道:“是你們家中的家塾嗎?”

黛玉曾聽母親同父親商議,要将她送到哪家女學去,一來那裏有好的老師,二來能有幾個同齡姑娘們玩樂。

但後來因她的身子實在不好,不能日日奔波,遂放棄了,只由賈敏在家中教她。

“是縣裏劉員外家的私塾,除了他們本家,也收外頭的學生。”喬安道,“我爹說,我們家與劉員外家有世交的情誼,我娘又為劉員外的娘和妹妹看過病,到我讀書時,他就免了我的束脩。”

想到方才為自己診脈的蘇大夫和被夏禾姐姐拿着去抓藥的藥方,黛玉先是贊嘆:“蘇大夫神醫妙手,不知救過多少病人呢!你吃過蘇大夫的藥嗎?苦嗎?”後頭的問句帶了點希冀。

蘇大夫是第一個說能治好黛玉病的人,實在稱得上是神醫聖手,由她手開的藥應該有別于別的大夫,不會太苦吧?

“我娘說,世上沒有不苦的藥。”喬安老實道。

黛玉的臉立刻苦了下來,蘇大夫的藥須得吃飯之前服用,今日晚了些,午飯前來不及煎好,便要等到晚飯前吃,隔着兩個時辰,黛玉的嘴裏已經泛起苦兮兮的味道了。

湯藥是什麽味道,常吃藥的黛玉再清楚不過了。

喬安不大理解黛玉的苦惱,看着她的臉色,幹巴巴道:“等你的病好了,就不必再吃藥了。”

這句勉強算是安慰的話顯然并沒有效果,黛玉只是提了提嘴角,露出個怪模怪樣的笑容來。

瞧着她的表情,喬安眼睛彎了彎,輕輕笑了一下。

黛玉沒忍住癟了癟嘴,半天沒見喬安笑一下,自己出了醜他倒是高興了。

問柳剛好回來,身後還跟了兩個小丫頭,問柳行禮後回禀道:“姑娘,冬竹姐姐說太太剛睡熟一刻鐘,她怕姑娘有要緊事,想過來瞧姑娘,我說了姑娘挂心太太,請她不必過來,只管守着太太。”

黛玉點頭,道:“母親近來太過勞神,是該多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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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柳又道:“冬竹姐姐想起來太太吩咐的一樁事,太太原給安哥兒置辦了些小玩意兒,讓他拿着玩的,底下人忙起來倒忘了,這會子冬竹姐姐就讓我帶過來了,還請哥兒勿怪。”

喬安沒想到還能與自己相幹,他将頭一搖,道:“沒事的,多謝太太費心。”

兩個小丫頭将手裏抱着的箱子擱到桌子上,先開了左邊一個箱子,将裏頭的東西一一拿出來,盡是些七巧板不倒翁泥人,做工精致,用料上乘,小孩兒們最歡喜的玩意兒。

這些都是常見的,黛玉并不覺得稀奇,看向喬安,只見他也是如此,想必也是見慣了這些東西的。

另一個箱子也被打開,其中便有些稀罕的物件了,譬如一個玉制的小馬便讓喬安看住了。

黛玉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這個小玉馬她并沒有在母親那裏見過,但瞧着是塊極好的玉,不像随意能在外頭買到的。

見喬安眼也不眨地看着,黛玉不由一笑,吩咐人将那小玉馬拿過來遞給喬安。

小丫頭忙拿過來,口中笑道:“太太聽說哥兒的生肖是馬,想起來嫁妝裏頭有這麽個物件,特意讓人翻出來給哥兒玩的,聽春梅姐姐說,這可是宮裏頭的東西。”

喬安才接到手裏,聽到這話不由呀了一聲,他尚且不明白“宮裏”究竟代表了什麽,但他聽懂了這小丫頭的語氣,大拇指摩挲了下玉馬的尾巴,喬安道:“我也有小馬,是我爹用木頭給我雕的。”

黛玉一愣,她誤會了喬安的意思,喬安并不是覺得這個玉馬有多好,也并不是想要這個玉馬,他只是因此想到了父親為他做的木馬,才一時看得眼睛都挪不動了。

黛玉抿了抿唇正想說話,只聽喬安向問柳道:“多謝太太的好意,但這些我不能要。”

見他推辭,黛玉便将方才的話咽回去,轉而勸道:“你別多心,我母親才同蘇大夫說過,往後你也在家裏住,一應分例都與我一般,這些東西我都有,這會子不過是給你補上,并沒有多添些什麽。”

喬安将小玉馬放回去,還是搖頭:“……我知道,但我不能要。”

“不如這樣……”黛玉見他這般固執,靈機一動,道,“等蘇大夫回來,你問一問她,若是她不讓你收,你再讓丫頭們給我母親送回去,如何?”

提到蘇梅,喬安果然不再固執了,輕點了下頭,道:“好。”

黛玉悄悄松了一口氣,一為沒有打攪母親歇息,二為做好了母親叮囑的事——喬安實在不是個好照看的弟弟。

這些東西暫時是碰不得了,黛玉和喬安再次落座後,黛玉再一次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生怕一個不好喬安再想起父親傷心起來。

喬安卻主動開口了:“你已經上學了嗎?”

黛玉先是看向喬安,見他并沒有露出難過的表情,便答道:“我也沒有上學,不過我已經啓蒙了,母親教我讀了幾本書,如今正要開始學四書,聽母親說,父親要為我請老師教我。”

“我娘很忙,沒有功夫教我認字。”喬安順着她的話說道。

喬安也認得幾個字,不過不是同母親學的,是父親教的。

靠着祖上打拼下來的幾十畝田地和兩間租出去的鋪子,從喬安的曾祖父起,喬家便立志要子孫讀書科舉,好能振興喬家,之後喬安的祖父三十歲時得了個舉人的功名,春闱未中,欲要再考時,卻不幸得病去世了。

喬安的父親喬楊當時尚且年少,雖能料理些家事,不至于被人坑騙去,卻不愛讀書,只愛混跡在武館中,這些年也将家業擴了幾倍,但終究在讀書一道上沒有絲毫進益。

後來年歲見長,喬楊倒覺出讀書的好處來了,欲鞭策兒子讀書,只是喬安尚小,喬楊而立之年才得了這一個兒子,心裏難免疼惜些,他覺得兒子不到啓蒙的年紀,只每每閑在家裏時,教喬安認一些草藥名,好讓他與常不在家的母親親近些。

可是,喬安想,往後也不會有人教給我了。

喬安擡手用力揉了揉肉嘟嘟的臉蛋,他年紀小到還不足以學會察言觀色,但他能憑本能感覺到旁人的情緒。

黛玉的小心,周嬷嬷的不安,母親的态度,喬安都不能想清楚弄明白緣由。

但在別人家裏,不能總讓別人遷就自己,喬安卻是明白了。

“你讀了哪些書?”于是,才将手放下,喬安就緊接着問道。

黛玉看着喬安微微發紅的臉蛋,頓了一頓,她察覺到喬安在遷就她,心中更添了幾分郁悶。

但黛玉別無他法,只能順着喬安的話說下去:“母親教我識字時,用的是《三字經》……”

順着這個話頭,黛玉幹脆将《三字經》一字一句的背了出來。

背到“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時,黛玉停了下來,她吩咐伴讀丫鬟雪雁将書桌上的《三字經》拿過來。

黛玉道:“我如今只識字,尚未習字,母親說我年紀小,怕練字傷了手腕。”

喬安想了想,點點頭:“嗯……那,你什麽時候要開始習字?”

黛玉搖頭:“我不知道……我教你背《三字經》可好?”

喬安呆了呆,懵懂地看向黛玉:“什麽?”

黛玉便重複道:“我教你讀《三字經》。”

喬安眨巴眨巴眼睛,不大情願道:“……好。”

等蘇梅回到林家,将她所住的西邊院子收拾好,叫下人來請喬安時,喬安已經将《三字經》背熟了。

見有人來請喬安,黛玉松了口氣:“我也要去看母親了。”

兩個人便往兩處去了。

蘇梅正喝水時,喬安一個人扶着門框跨過了門檻,他忙道:“娘,我也渴了。”

蘇梅另外拿了茶杯倒了白水遞給邁着小短腿跑過來的喬安,見他抱着杯子喝完,又要一杯,驚訝道:“這麽渴?”

待喬安喝光了三杯水,蘇梅目露愧疚,方道:“渴了你只管吩咐周嬷嬷,往後你我母子要在此長住了,禮數不能錯是自然的,可你總拘謹着是要受委屈的。”

喬安沉默下來,蘇梅輕撫他的頭頂,慢慢道:“這裏頭有些事,你還太小,娘沒法子給你說明白。我答應住在林家,是為了得到他們家的庇護,他們家看在你爹的情分上,願意庇護咱們,這是林家人好心,否則……咱們往後輕易怕是不能好了。”

喬安垂首半晌,方擡手抹了抹眼睛,他擡起頭來看向母親,問道:“娘,爹不會再回來了,對嗎?”

“啊……”蘇梅有些意外,她飛快地眨了眨眼睛,将眸間的傷感遮掩過去,“安兒,爹雖然不在了,但娘會護着你的,別怕。”

喬安太小了,對于親近之人的逝去,他還不能接受,蘇梅也沒有讓他見到父親的遺體,于是對于失去父親這件事他選擇了逃避。

直到他們母子離開原本的家,搬到林家,喬安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往後他的生命中,已經無法有父親存在了。

爹已經不能再和喬安說話,不能逗喬安玩,不能陪喬安等娘回家了……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喬安眼眶中落下,他的臉一瞬間就變得濕漉漉的,嗚嗚咽咽的哭聲怎麽也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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