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林如海回來時,黛玉已經被奶娘抱着回自己屋裏睡下了,賈敏則正靠在床頭引枕上出神,聽到林如海的動靜才回過神來。
林如海換了家常衣裳,輕輕在榻上坐下,問道:“夫人今兒可好?身子可爽利些了?見了蘇大夫和喬家哥兒嗎?”
賈敏無力地點頭:“見過了,已經安排他們在西邊院子裏歇下了,蘇大夫偶爾會在醫館過夜,我在咱們院子裏給安哥兒收拾了間屋子,到時候就讓他到這邊來睡,小孩子到底嬌弱些,夜裏真有什麽事,咱們照應着也便宜。”
“這樣就很妥帖了。”林如海一笑,伸手欲扶着賈敏躺下,“既無事了,夫人怎麽不早些安歇,你尚在病中,今日又勞心費神,就不必等我了。”
賈敏擺了擺手,依舊半躺着,笑了笑,道:“白日裏多睡了一陣子,這會子倒不困。”
林如海坐回去原位置,聞言亦笑道:“你白日裏鮮少能睡好,可見今日着實解決了你一件煩心事,大有助益。”
“是啊。”賈敏笑道,“多虧了蘇大夫。”
林如海笑道:“那我明日要謝一謝蘇大夫了。”
賈敏搖搖頭,道:“你不知道,蘇大夫說,她能治好玉兒的病,我是為着此事高興。”
“什麽?”林如海震驚道,“蘇大夫能治好玉兒的病?”
“治病救人的事,還能有假?今兒蘇大夫已經給開了方子,不過她說胎裏帶來的病不好治,須得五六年才能大好,或者七八年也有可能。”賈敏細細說道。
自家夫人的話,林如海當然不會懷疑,他大喜道:“只要玉兒能健健康康的,多久咱們都能等,多少銀子多好的藥材,咱們都願意!”
賈敏點頭輕笑。
“既然玉兒的病能治,夫人這病,蘇大夫必然也開了方子了?”林如海忙拉住賈敏的手問道。
賈敏笑道:“我倒想少吃一碗藥,只是蘇大夫一見我,便問我能不能讓她診脈,老爺這會子又問,這碗藥看來怎麽着我都是逃不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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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撫掌嘆道:“難怪揚州城中人人都稱贊蘇大夫的醫術,神醫聖手,醫者仁心,傳言不虛啊!”
“有蘇大夫在咱們家裏長住,倒是咱們的好福氣了。”賈敏接口道,“蘇大夫今兒還說了一件事,老爺,她雖話裏說有求于咱們,可并不是什麽大事,我想着咱們不能真想着如此就将恩還了,便怠慢蘇大夫和安哥兒。”
“這是自然,喬義士為救我丢掉了性命,他的妻兒,咱們林家是要照管一輩子的。”林如海認真道,“蘇大夫說了什麽事,夫人說與我聽,明兒我就吩咐人去辦。”
“也不必辦什麽,老爺只管讓人到外頭傳開一件事便可。”賈敏道,“我已經與蘇大夫結了幹姐妹,往後她就是咱們家的親戚,我們姐妹間自然要親親熱熱在一處,再不分離的。”
林如海宦海沉浮已有幾年,并不是天真無邪之人,一聽這話便知必有內情,因問道:“有人尋蘇大夫的是非了?”
一聽這話,賈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老爺,不是我說,揚州的地方官着實懈怠了些,那些好吃懶做的畜生,竟意欲脅迫蘇大夫,侵吞喬家産業,若不是蘇大夫警醒,更随身帶着厲害的藥粉,怕是真要讓他們得逞了!”
林如海見夫人動了氣,順了順她的胸口,安撫道:“敢打這個盤算那就是他們錯了主意,往後有夫人護着,我看誰敢尋蘇大夫的是非!”
賈敏幾句話将自己說得怒火騰騰,同為女人,對蘇梅的處境,她更加感同身受。
蘇梅在高門大戶裏素有神醫之名,他們中不少人倒是想将蘇梅的醫術據為己有,奈何誰也沒本事将其他家一齊壓下去,任由蘇梅在外頭開醫館對他們才是最好的。
但街頭上那些混子們卻不管這些,醫術不醫術的,他們不在意,他們只看中了喬家的田地和鋪子,這些東西在他們眼裏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孤兒寡母,向來好欺負,至于喬家男人救了什麽大官死了,大官會不會護着喬娘子,他們一點兒不擔心這個,大官不是已經給了他家銀子麽,難不成還能管喬家母子一輩子?這些為官的誰有這麽好心腸?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揚州城裏無論是仕宦高門還是鄉紳財主,蘇梅都能周旋妥帖,但對着這些騷擾耍橫的混混,一波接一波的像蒼蠅似的糾纏不休,蘇梅一時半會兒還真就無計可施了。
若只有蘇梅一個人還好,她還能拼上一把,偏偏她家中還有個年僅四歲的兒子,這些混混已經想将手伸到他身上了。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即便蘇梅能日夜在家中守着兒子,到底不是常法,他們尚且什麽都沒做,蘇梅也無法報官,她只得另尋主意,恰在此時,賈敏的帖子送到了喬家。
“咱們真該早些接蘇大夫來家裏的。”賈敏話中帶着慚愧,氣了一場,她的臉色倒紅潤了不少。
林如海勸解道:“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夫人且放寬心。如今蘇大夫和喬家哥兒都已經住到了咱們家裏,往後必不敢有人再尋她的是非。家中一應事務讓丫鬟們置辦妥帖就是了,夫人還病着,要少操心多歇息,待病好了,再多與蘇大夫說話也不遲。”
“蘇大夫倒沒什麽,她是個大人,這些年什麽樣的人沒見過,什麽樣的事沒經過,她同我說話時,闊朗大氣,只是擔心安哥兒罷了。這孩子這樣小,尚且不懂事,往後如何教導,才是咱們要多費心的。”賈敏道。
“嗯,是。”林如海想了想,道,“正好,我着人為玉兒尋的老師已經有了眉目,乃是進士出身,如今游歷到揚州,不巧病了,這會子尚在養病,待他病好了,我會一會此人,若是合适,就先請他教着兩個孩子。”
賈敏搖頭:“不妥,安哥兒尚未啓蒙,不能和玉兒同一個老師。”
林如海道:“原來如此,那我再為安哥兒請一位塾師便是。”
賈敏還是搖頭:“也不妥,玉兒的老師是進士,安哥兒的也得是進士才好,可進士哪個不想着為官做宰的,哪能由得咱們想挑幾個就挑幾個。”
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林如海失笑:“恰如夫人所說,進士哪裏好找,我可舍不得讓咱們玉兒丢了這樣好的老師。”
賈敏一頓,想起黛玉所說喬安背書的話,便道:“索性這位進士老爺還病着,人也走不了,先等我瞧一瞧安哥兒……老爺先将人定下來,再等我的話吧。”
林如海自然沒有不好的話,只是再次叮囑賈敏身子要緊的話。
再無事可說,丫鬟們過來服侍着夫婦二人睡下。
……
次日一早,喬安由周嬷嬷服侍着穿衣裳時,整個人都無精打采丢魂失魄的。
周嬷嬷問道:“哥兒夜裏沒睡好?”
“嗯。”喬安連頭都不想點,說話的聲音也很小。
換了屋子換了床榻,雖然樣樣都比家裏的好,但喬安還是睜着一雙眼睛瞪了半宿,睡着了又是雲山霧罩的夢境,還在迷迷瞪瞪不知所雲呢,就被周嬷嬷按着往常他晨起的時辰叫醒了,可不沒精神麽!
百合端來了熱水,低聲道:“太太跟前的夏禾姐姐來問哥兒可醒了,說哥兒若是不醒,讓我們不必打擾,太太那裏并不急,我告訴她這會兒正是哥兒往日醒的時辰,她就在外頭等着呢。”
周嬷嬷下意識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将喬安的衣帶系好,随即反應過來自己又犯了昨日的毛病,她悄悄看了一眼喬安,見他還是耷拉着眼皮,好像什麽都沒聽到都沒看到。
百合也沒再說話,直到擦幹淨臉上的水,喬安才問道:“……叫什麽來着,太太那裏的姑娘,她怎麽不進來坐?”
“夏禾。”百合答道,“她在外頭廊下坐着呢,說是怕攪擾哥兒。”
“……”喬安呆了一會兒,“哦,渴了。”
周嬷嬷倒了水,拿過一罐蜂蜜來盛了些擱在裏頭,又拿一個小銀勺攪了攪,手摸着杯壁覺得不燙,才遞給喬安。
喬安慢吞吞喝光了一杯水,眼中才有了光亮,擡腳往門口走去。
百合在前頭開了門,向夏禾笑道:“夏禾姐姐久等了,我們哥兒收拾好了。”
夏禾起身笑道:“哥兒可真麻利,太太那裏并不催着哥兒過去,您盡管歇好了再起身便是。”
說着話,夏禾就看見喬安眼下青黑一片,遮都遮不住,心裏咯噔一下,小心問道:“哥兒昨兒睡得可好?”
喬安摸了摸眼角,證據擺在這裏,撒謊也太傻了,于是他選擇實話實說:“我擇床,所以睡得不大好。”
夏禾忙陪笑道:“是奴才們疏忽了,我這就去回禀太太,好叫人去請蘇大夫的意思,再派幾個小子将您原來的床擡來,夜裏您也能睡個好覺。”
喬安搖搖頭,道:“和旁人無關,是我自己沒有說。太太過會子看到我必然會問,我還是這個說法,夏禾姐姐盡管放心。”
夏禾見他眼神清亮,頓時松了口氣,這位接下來要常打交道的小哥兒,倒和自家姑娘一樣,是個天真無邪之人,是個好伺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