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喬家不少人都憋了一肚子氣,官老爺他們不敢惹,蘇梅一個寡婦他們可不怕!

不過,這只是沒有腦子年輕氣盛之人的想法,稍微有點腦子的都知道,蘇梅如今已經不是他們能招惹的人了。

而除了喬四叔,喬族長和喬家族老都是有點腦子的人。

進去報信的年輕人怒火沖天,但很快喬族長帶着族老們就迎出來了,喬四叔不在其中,親自迎出門的老頭們臉色雖難看,但行動已經表明了一切。

登時,想着尋蘇梅麻煩的人臉色比老頭們更難看了,他們再沒腦子,家中長輩這麽明顯的态度還不至于視若無睹,尤其是當蘇梅下了馬車後,一個個眼睛裏都要冒火了。

蘇梅渾不在意,只向喬族長道:“族長,林太太來瞧您老人家了,只是您得先讓閑雜人等退下,否則,林太太不好下車,還是……”

她瞧了瞧周遭圍觀的人以及他們恨不得生吞了自己的眼神,微微一笑:“族長您不樂意接待林太太這位客人?”

當頭一個下馬威,但喬族長并無應對之力,他本就不多的牙都要被咬碎了,半天才從嗓子裏擠出一句話來:“都回去。”

這話聲音太小,許多人都沒有聽到,蘇梅也只模糊地聽到了兩個字,她再度笑了笑,道:“族長如今倒不好客了,既然如此,我只能請林太太回去了。”

“……”喬族長瞪着一雙渾濁的眼睛,嘴唇顫抖,愣是沒有憋出一個字來。

喬五叔怕蘇梅走了,他們喬家的死期就要到了,慌忙大聲道:“回去,族長讓你們都回家去,快回去!”

膽小的早在蘇梅說話時就有悄悄回家緊緊關上大門的,不服的腳下如紮了根似的還一動不動,喬五叔這話出來,他們也被人連拖帶拽的扯回家裏去了。

待門前除了喬族長并族老們再無旁的喬家人,蘇梅示意了車內,賈敏這才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馬車,随即蘇梅又将兩個孩子抱了下來,她們并不急着進屋,先要随行的嬷嬷和護衛将兩個孩子圍起來,不許人靠近,又囑咐他們到外頭去玩。喬家人有不老實的,倒不如到姚家人的地界上玩穩當些。

喬安和黛玉小聲同兩位母親說了幾句話,才肯帶着随從走開。

等兩個孩子走遠了,賈敏和蘇梅才一同回頭,賈敏道:“老人家年紀大了,不好久站,妹妹,咱們進屋說話吧。”

Advertisement

喬族長似乎想給賈敏陪個笑,但沒有成功,一張布滿皺紋和老年斑的臉皺成一團,顯得有幾分滑稽。

賈敏看着他,不由想到,如果不是知道這人有那樣惡毒的心思,她都要同情這樣一個老人家了。

很遺憾,喬族長雖然是個老人家,卻不是個值得人同情的老人家。

“前頭那些事,都是我們這些老頭子聽信了別人的挑唆,才……才有了前頭那場誤會,咳,您……哦,林太太你不曉得我們這些鄉下人,私塾都沒念過兩天,能識得幾個字就是大造化了,哪裏能知道城裏頭的人心思都這麽壞。”喬族長話裏話外,将他們摘的一幹二淨。

賈敏一笑,道:“不管怎麽說,一筆寫不出兩個喬字,諸位跟安哥兒那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你們憂心孩子,實在是情理之中,咱們也都理解,族長都說了是誤會,那就是誤會,我替他們母子兩個人做主,前頭的事就一筆勾銷了。”

喬族長一愣,有了前頭那個下馬威,他狡辯的話雖出口了,卻也想着得受诘問,卻沒想到這官太太竟如此通情達理,他又看向蘇梅,也沒在她臉上看到什麽記恨怨怼的表情。

奇怪了,喬族長想,這官太太富貴窩裏出來的,不識人間疾苦,再來她也不是蘇氏,不在意就罷了,蘇氏難道傻了不成,竟也不計較了?

喬族長試探性道:“太太明事理,安哥兒是我們家裏的孩子,我們當然心疼他,只是……不知太太還有……還有什麽話吩咐我們嗎?”

“不敢說吩咐。”賈敏面上帶着淺淺的笑意,“族長或許不知道,我同安哥兒的娘一見如故,我們結了姐妹,日日見面體己話都說不夠,便只能委屈安哥兒跟着他娘住在我們家裏了,聽聞因着此事,族中有些誤會,我覺得這個話還是要說得清楚明白,我、我妹妹、安兒,我們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可容不得那等污言穢語,族長,你說呢?”

喬族長心裏又打起鼓來,畢竟他們任意污蔑蘇氏時,話裏話外都在暗示她和林老爺不清白,被林老爺的夫人問到頭上來,喬族長冒出一身冷汗。

喬族長忙陪笑道:“是,都是誤會,都是人挑唆的,蘇……楊小子家的人品,我們族中上下都知道,往後誰敢再胡言亂語,我必定家法處置!”

賈敏還是微微笑着,既雍容華貴,又和煦如春風拂面:“族長明事理,我沒有話了,族長可還有旁的話要說?”

又是這麽容易就揭過去了,喬族長暈乎乎的,他還以為蘇氏找了個多厲害的幫手,原來不過是個傻到家只會和稀泥的官太太,喬家可是走運了!

“太太如此寬宏,小老兒也不……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确實還有一句話要說。”喬族長瞬間有了精神,“太太不曉得,安哥兒他們這一房,從他爺爺那會兒就不在咱們村子裏住了,一年到頭的,統共見那麽一回兩回,他們家又都是有出息的孩子,跟我們這些地裏刨食的泥腿子那不一樣,我們商量着,往後安哥兒這一支就從族譜裏遷出去,他爹他爺爺的墳也都遷出去,往後他們就另立族譜,也省得這孩子年年來回奔波。”

喬族長打算的好,他以為賈敏這個官太太是養尊處優把腦子養壞了的,她如今是蘇氏的依仗,一點兒小事不配她這種貴人計較,況且刀不砍到自己身上怎麽會覺得痛,她自然輕描淡寫了。

蘇氏呢,有了依仗,能将喬楊的家業從族中搶回來,她就得巴結着官太太,瞧人家的臉色行事,即便心裏想計較,也不敢違人家的意思,再者蘇氏以為自己攀了高枝,自然不會将喬家這一畝三分地放在眼裏了。

喬族長暗暗冷笑,年輕人不知事,就該得些教訓!

先将蘇氏母子逐出族譜,來年林家走了,他們自有各種法子磋磨他們,到時候這孤兒寡母會雙手奉上家業,哭着求自己讓他們回來!

得意的笑被喬族長隐藏在長長的胡須底下,面上他還是一副懇切老實的模樣,好像的确是真心在為喬安着想。

聽完這些話,賈敏面上笑容不變,她與蘇梅對視一眼,都已經摸透了喬族長的意思。

蘇梅慢慢開口道:“族長這是要将我們這孤兒寡母趕出去麽,不知我犯了哪條家規,要得您老人家這麽一個天大的懲罰。”

喬族長捂着嘴咳了兩聲,聲音疲憊道:“楊小子家的,你這是說什麽話,自古以來,兄弟分家都是合情合理的,怎麽輪到你們家就不行了,還……還給我老頭子扣這麽個帽子,我可擔不起喲!”

喬五叔領會到了族長的意思,急忙幫腔道:“是啊,侄媳婦,你這話可太傷咱們做長輩的心了,族長那不是一心為了你和安哥兒好啊?”

說着話,喬五叔不停瞄賈敏,只盼這耳根軟的官太太快替蘇梅做了主,別讓她再胡攪蠻纏了。

蘇梅搖了搖頭,她雖少與喬家族人打交道,但喬家的事她曾聽喬楊說起過。

喬家五房同出一脈,當年分家産時,除了二房,其餘四房都分了田産和鋪子,只因那時喬楊的父親已有功名,喬家老太爺想着他有免稅的田地,就多給了他幾畝地,沒有分給他鋪子。

随着後來各家的經營,二房雖人丁單薄,家業卻越來越多,其餘四房皆人丁興旺,卻越經營越差,早已經連收租的鋪子賣了,回來買田地好分給下頭越來越多的孫輩。

喬祖父在世時,那四房還能過活,他日子過得強些,每每逢年過節時都會給族中老幼按人頭送些米面肉。

到了喬楊當家時,他将家業打理的太好,那四房卻愈發不成器,眼瞅着要活不下去了,便有不少人來求喬楊接濟。

喬楊想着族中人如果想便宜些租他家的地或者求他在城裏頭找點活計,他定然沒有二話,但他們上來就要白吃白住白拿,俨然要賴上喬楊似的,他當然不肯,并且有了提防的心。

于是,照着父親在時的舊例,喬楊還是只逢年過節送些米面肉回村裏,有上門尋釁的,喬楊的功夫也不是擺設,将人收拾一頓,一年不給他家東西,漸漸的所有人都老實了。

喬族長為此也和喬楊打過機鋒,但他也沒能在喬楊這裏占到便宜,這下族中人更知道喬楊的厲害了。

是以這些年裏,各房為了點東西沒少巴結喬楊,但背地裏絕對也沒少罵他。

喬楊死了,滿腹怨恨的這四房人怎麽可能放過他的妻兒?

升米恩鬥米仇,不外乎如此了。

蘇梅為難道:“族長的好意,我替安兒心領了,不過……”

“妹妹。”賈敏出聲道,“我覺得族長和這位老人家說的有理,安兒才多大的孩子,哪禁得住年年跑回來祭祖,除夕那兩日,天多冷啊。”

喬族長瞬間喜上心頭,迫不及待道:“太太是個善心人,安兒那孩子多可憐吶,當娘的怎麽能不心疼他!”

蘇梅作猶豫狀:“可是……”

賈敏又道:“妹妹聽我一句話,左右這兩年咱們就回京了,将妹夫和老太爺的靈遷到京城去,往後安兒做了官,也不必山長路遠地回來報喜了,妹夫和老太爺地下有知,安兒這孩子有了出息,光耀門楣,也不會怪咱們折騰的。”

喬族長愣住了:“做……做官?”

他那個辛苦一輩子死了多年的爹也做過這個夢,指望喬家能出個科舉做官的兒孫,但這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這些年除了老二,誰碰過那道門?老二還那麽年輕就死了,可見是沒福氣受這個大運道!

他們這幾個老頭子雖一輩子沒什麽大出息,可個個長壽,可見是喬家墳上就沒文曲星這個命數,違了命數,老天爺就得把命給你收回去!

“哎喲,科舉……那可不是易事。”喬五叔也想到了早就不在的老爹,不由唏噓道。

賈敏一笑,道:“倒也不是非要科舉。”

喬家族人都是一愣,他們年輕時都被爹揪着耳朵逼着讀過書,無非就是盼着他們讀好書才能科舉做官罷了,還能有什麽別的門路做官麽?

賈敏淡淡道:“我們雖也不是什麽富貴人家,好歹有祖輩餘蔭,拉扯一兩個孩子都是小事。”

喬家族人聽了心裏都很不是滋味,他們老爹拼死拼活一輩子,啥都沒盼到,人家就這麽一句話,輕飄飄一句話……天壤之別,這就是天壤之別啊!

但他們顧不上傷感,最要緊的事他們還沒忘,喬安将來會做官!

指望喬安将來做了官拉扯族中,喬族長一想他白眼狼似的爹和爺爺,就知道不可能,但……

但不能拉扯喬氏一族,也不能招喬安來報複他們啊!

好容易喬家在姚家村站穩了腳跟,再因為這點小事惹上将來一場報複,喬家真滅了根,喬族長打個冷戰,他可不想将來無子孫祭祀。

就算喬安沒福氣做大官,哪怕做了一年官他就死了,喬族長也不敢冒這個險,有蘇氏這個惡毒的娘教着,喬安能長成什麽好孩子?

喬族長只好硬生生再擠出一個笑來:“這,這個……太太說,說過兩年你們才回京呢,我這麽一想,還是別折騰了,那京城多遠,安哥兒他爹他爺爺哪裏認得這個路,還是讓他們安生些在家裏,這一年到頭的祭品,都不用安哥兒操心,族裏頭肯定辦好,且不說他還不懂這些事,也不能讓他一個孩子為難不是。”

至于喬安奔波不奔波的,喬族長現在可不敢提這個了。

賈敏遲疑道:“這不好吧,到底是安兒的親爹親爺爺呢,他這麽甩手不管了,傳出去人家要說他不孝的。”

“不會不會!”喬族長忙道,“誰敢這麽說,哪還有比安哥兒更孝順的孩子?再說了,安哥兒的親爺爺親爹,也是這裏所有人的血脈親人,族裏頭顧着他們的祭祀,本就是應當應分的,外人那是一句話都不能說的!”

“……嗯。”賈敏沉吟片刻,“族長言之有理。妹妹,你看呢?”

蘇梅擡眸與她對視一眼,兩人眼底閃過相同的笑意。

這些巴不得趴在蘇梅和喬安身上敲骨吸髓的族人,的确不堪為伍,蘇梅更想和他們劃清界限。

但世道如此,喬安是要科舉的,若他真的出了族,即便他自己主動離家另立族譜,也怕将來有人借此攻讦,倒不如想法子扼制住他們,以後也不必有這層擔憂了。

目的已經達到,蘇梅遂點一點頭,道:“我都聽姐姐的。”

賈敏笑道:“那就只好依族長之言了。”

喬族長已經反應過來不對,意識到他小瞧了賈敏和蘇梅,但也已經無計可施了。

平頭老百姓怎麽能鬥得過官太太!喬族長這會子覺得自己是被惡霸欺壓的良善了,至于之前他企圖敗壞蘇梅的聲譽,逼死蘇梅,奪走喬安和他家的家業,之後讓喬安無聲無息沒了,他們好瓜分他家田産銀子的事,喬族長早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喬族長咧出一個難看的笑:“是。”

“對了,族長,你方才是不是說,你們這幾房,就屬我們安兒有出息?”賈敏忽然道。

喬族長一愣,他的确說過二房有出息,但那不過是要将蘇氏喬安逐出去的借口罷了——即便二房的确是最有出息的一支,喬族長也不會真的願意承認。

“我看族長您年紀也大了,待百年之後,喬家另立新的族長,自該有德者居之,我們安兒這麽一個出息孩子,自然當仁不讓了。”賈敏笑眯眯道,“哎呀,族長,我可沒有咒你的意思,只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誰都逃不過去,您可別怪我心直口快。”

喬族長臉色黑的能滴出墨來,他死命握着的拳頭抖如篩糠,布滿細紋的嘴說不出一個字。

喬五叔壓着心裏的火氣,勉強道:“太太,這是……這是我們族裏頭的事,您怕是……怕是不好過問。”

“哦。”賈敏涼涼一笑,“不便過問,那我就不問了。”她轉頭道,“妹妹,等我回家了,可要同我們家老爺好好說說私鹽的事,誰知道還有多少漏網之魚呢,得将他們都抓起來,才能安心啊。”

喬五叔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我們……我們是無辜的,私鹽……私鹽販子那些,我們不知情!”

賈敏漫不經心道:“無辜不無辜,知情不知情,上了公堂,打了板子,自然就知道了。”

自喬族長起,這幾個人登時坐不住了,上公堂、打板子,他們這些兩只腳都快入了土的,可不是要了命了嗎!

喬族長渾身都發抖了,從嘴裏急急忙忙擠出一句話來:“讓他當……讓喬安當族長。”

賈敏這才重新和煦地笑起來:“族長是個明白人,我就沒旁的話了,你們可還有?”

誰還敢說話,這幾個人已經被吓得半死了。

見他們都無話,賈敏無意久坐,扶着丫鬟的手站起來,向蘇梅道:“咱們也該去看看兩個小皮猴了,也不知道他們去哪裏玩了。”

蘇梅笑着點點頭,兩人手挽着手走到門口時,蘇梅忽然回過頭來,最後說道:“年底祭祀,我會帶着安哥兒回來的。”

就算滿心不情願,就算心裏又怕又恨,喬族長還是帶着人送到了門口,到她們的背影消失了,被安排在屋裏端茶倒水但什麽活都沒幹成的喬族長重孫忽然道:“曾爺爺,年底他們家再來,還給咱們送肉和白面不?”

喬族長一口氣梗在喉嚨裏,險些噎回去,他沒好氣地甩開重孫扶他的手:“滾蛋!”

重孫撇撇嘴,那……喬楊家的銀子鋪子地他們都得不到了,他自己又不是長子長孫,族長這個位置本來跟他也沒關系,他不就這點盼頭了麽,幹啥罵他?

……

姚家村種了許多樹,夏日裏正适合乘涼,喬安和黛玉走在樹蔭下,伴着輕風陣陣,聽着樹梢之上鳥雀的鳴叫聲,黛玉不由笑了:“這裏真好,咱們家裏也該種些這樣的樹,才能引來鳥雀。”

喬安仰頭瞧了瞧,道:“家裏的樹的确好矮,不過也有鳥雀的,就是少了些。”

夏禾聞言笑道:“咱們家裏若也有這麽多鳥雀,這樣叽叽喳喳的,哥兒和姑娘該怎麽安靜讀書,夜裏只怕也難安寝了。”

“這倒也是。”黛玉先贊同道,她不是排斥熱鬧的人,但該安靜的時候還是需要安靜的,可鳥雀顯然和人不同,不會聽人的話。

喬安也認同:“那還是少一些好,還要讀書呢。”

兩個人信步走着,間或說些沒頭沒尾的閑話,倒也怡然自得。

日頭南移,漸漸熱了起來,雖說晌午時分蚊蟲少,蘇梅還是準備了些草藥讓他們佩戴在身上,衆人雖走在樹下,倒也不怕了。

丫鬟們随身帶着水囊,不時提醒兩位小主子喝些水,唯恐這大熱的天再中了暑。

兩個人不時停下來看看路邊的野花野草,就如同頭頂高高的大樹一樣,沒人說得上名字,但喬安和黛玉都興致勃勃。

偶爾還有麻雀落在地上啄食,他們就小心地停下腳步,眼也不眨地看着,直到麻雀再次飛走。

走着走着,喬安忽然指着不遠處的山道:“那裏,那座山,我爹說他會去那裏打獵,我有個兔毛的帽子,就是我爹打獵得來的。”

黛玉順着喬安的手指看過去,遠遠看起來,山頂霧蒙蒙的,她驚呼道:“那山一定很高,你爹真厲害!”

喬安得意地擡擡下巴,道:“我爹是很厲害的,他還獵到過狼,但我沒有見過,這都是他說給我聽的,那個山我也沒去過,我只知道它叫陽山。”

“陽山?”黛玉好奇道,“山上有人家住嗎?我娘說她在京城有個莊子,就在山上,裏面還有溫泉呢。”

“沒有人吧?”喬安不确定道,随即他又好奇,“溫泉是什麽?”

黛玉道:“是山上的泉水,很熱,可以泡,等将來你也去京城,咱們可以讓娘帶我們去玩。”

喬安道:“會試要去京城,我将來肯定要去。”

黛玉便笑了:“端午咱們沒能去廟裏,等下次有機會去,我一定替你求一求神佛,請他們保佑你能早日去京城!”

喬安也跟着笑了:“神佛也不能教我讀書呀,我還是求一求你更有用,回去你再給我講《論語》行嗎?”

黛玉當然點頭:“好呀,等咱們回去娘也會同先生說的,既定了決心,咱們還是要早些準備。”

“嗯。”喬安笑道,“笨鳥先飛嘛!”

黛玉忙去捏他的嘴:“瞎說瞎說,你哪裏笨了,你聰明得緊,你先飛是為了飛得更高更遠,才不是笨呢!”

喬安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他“嗚嗚”兩聲,等黛玉松開手,自己打了兩下嘴巴,笑道:“你說得對,我很聰明的!”

黛玉忍不住笑出聲來:“哪有自己說自己聰明的,讓人聽見了笑話你!”

“我沒有自己說自己呀,我是重複你的話。”喬安自有一番道理。

黛玉努努鼻子,道:“是啦,你最聰明!”

喬安急忙搖頭,并且真心實意地贊揚道:“你才是最聰明的,我讀書是及不上你的。”

“哎呀!”黛玉捂着臉笑道,“你不要跟我誇來誇去了,夏禾姐姐她們都笑話咱們了。”

喬安聞言擡頭看向周遭圍着他們的丫鬟嬷嬷們,衆人忙擺手笑道:“我們是高興哥兒和姑娘都是頂頂聰明的人,旁人家的孩子再比不過呢!”

喬安吐吐舌頭,道:“就像賣瓜的。”

黛玉納悶:“什麽賣瓜的?”

喬安眨眨眼,也不甚明白:“我爹說的,賣瓜的誇自己。”

周嬷嬷聽了,繃住笑聲,提醒道:“哥兒,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好像是個俗話吧。”

喬安和黛玉都不懂了,一齊搖頭:“不明白。”

“呃……”周嬷嬷也不明白。

正在這時候,一個聲音忽然道:“是安哥兒嗎?”

緊挨着喬安和黛玉的是丫鬟和黛玉的奶娘以及周嬷嬷,再外頭是管家媳婦們,往外還有小厮和護衛,這麽四圈人牆圍着,他們又是兩個小孩子,根本看不到一點外頭的人。

不過喬安還是聽出了這個聲音:“是二丫姐姐嗎?”

“是我。”

黛玉小聲問道:“二丫姐姐是誰?”

“是……”喬安頓了頓,他忽然想起了童養夫的事。

不是童養夫,等長大了,他們就不能見面了,黛玉和喬安都期待着長大,但……

喬安看向黛玉,她知道等長大了我們就不能再見面了嗎?

黛玉沒有注意到喬安的眼神,她向王嬷嬷道:“這個姐姐既是安哥兒認識的人,嬷嬷讓她過來說話。”

二丫不過十二三歲,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護衛們瞧了幾眼,斷定她并無威脅,衆人很快讓出一個空隙,讓她到了黛玉和喬安面前。

喬安回過神來,對于見到二丫姐姐,他還是很高興的,尤其是喬家那些曾經抱過他哄過他的人都變成了如今惡毒的模樣後,他對于姚家村的記憶,關于美好的那一部分,除了爹,就只有二丫姐姐和曾經一起玩過的小夥伴們了。

“二丫姐姐,你可好?”喬安問道,說着話他看了看走過來的二丫,別的看不出來,但看臉色倒是不錯,應該挺好的。

二丫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老實道:“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吃得好了,穿得也好了,就是老爺……就是我那個公公,非得讓我看書,還請了個城裏的嬷嬷,要我學什麽禮儀,可麻煩了。”

讀書禮儀,黛玉也在學,她好奇地看向二丫,不明白哪裏難了。

二丫注意到了黛玉的眼神,她看向黛玉,臉上紅了一片:“你……你長得真好看。”

黛玉眨了眨眼,迷茫道:“啊?”

喬安也迷茫了:“二丫姐姐,你……”

二丫擺了擺手,道:“哎呀,你先讓我看一會兒,不然老爺肯定要叫我回去,我好容易偷溜出來的!”

喬安警覺:“你偷溜出來,你沒有告訴大人啊?”

黛玉也道:“那……姐姐,你家裏大人要擔心你的,你快回去吧!”

二丫不大在意:“我從小就跑來跑去,沒啥好擔心的,哎,你長得真好看,我還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小孩兒,安哥兒也好看,但還是你更好看。”

嬷嬷丫鬟們瞧二丫的眼神已經不對勁了,這話聽着……可真別扭,讓人有種她想把她們家姑娘拐走的感覺。

幾個丫鬟悄悄嘀咕了一陣子,由夏禾出面,幫黛玉和喬安勸着二丫回家了。

黛玉小聲道:“二丫姐姐有些奇怪。”

喬安點頭:“我以前都沒有發現,可能是在那個財主家……”說到這裏,他忽然停下了。

二丫姐姐這個童養媳當的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

不過,我是很好啦,雖然我不是林姑娘的童養夫。

喬安感覺到了深深的遺憾。

他在遺憾未來有一日,他再也不能和黛玉見面,這實在是太……太糟糕了。

喬安喃喃道:“其實挺好的……”

黛玉沒有聽清,疑問道:“什麽好?”

“做……”童養夫。

喬安及時把話咽了回去,娘說過,他們兩家都沒有這種事。

為什麽沒有?喬安暗暗不平,我想做童養夫,我想一輩子都能跟黛玉見面、說話、讀書、做八段錦、聽她彈琴……

如今這些不過是小孩子幼稚的念頭,沒有什麽緣由,不過是遇到了喜歡的小夥伴,不想要面對分別而已。

但一粒種子種下去,有一天它會長成參天大樹的。

“唉。”喬安像大人那樣嘆了口氣,“我能一直跟你一起讀書嗎?”

黛玉歪了歪頭,她覺得喬安也開始變得奇怪了起來,黛玉脫口道:“咱們還是快回家吧!”

這裏會讓人變得奇怪,還是快快回家好!

“哎?”喬安蒙了一瞬,“回家?”

怎麽突然就要回家了?

他/她真的好奇怪啊!黛玉和喬安不約而同的想到。

賈敏和蘇梅派人來接他們回去時,喬安和黛玉還在各自沉思着今天奇奇怪怪的事,見到母親他們想起今日來此的目的,頓時将方才奇怪的事抛到腦後去了。

坐上馬車,喬安先問道:“娘,姨媽,你們……你們說了什麽話,他們沒人欺負你們吧?”

“當然沒有了。”蘇梅笑道,“今兒我們只好好和族長、族老們說了話,并沒有別的人在場。”

賈敏接着道:“族長和族老們說話也很和氣,并沒有欺負我們,你們不用擔心啦。”

“真的嗎?”喬安瞪大了眼睛,前些日子他見到的人可不是這個模樣。

“姨媽還能騙你不成?”賈敏笑道,“我們與他們說好了,咱們還和從前一樣,他們已經知道錯了,往後保證不會再尋你與你娘的麻煩。”

喬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真的啊?”

“真的!”蘇梅保證道,“娘和姨媽都說了,你還不信?”

喬安愣愣地點頭:“信信信!”

黛玉也問道:“娘和姨媽跟他們說了什麽呀?”

“唔……”蘇梅笑了笑,道,“我們吓唬他們了呀,狐假虎威,他們可吓得不輕,自然什麽話都不敢說了。”

“狐假虎威?”黛玉想了想,道,“那我爹就是那只老虎,娘,我說的對不對?”

賈敏失笑,道:“是,你爹是大老虎,別提多厲害了,人家一聽到就害怕呢。”

黛玉糾結道:“可是,娘,你教過我,狐假虎威不是好的呀。”

賈敏微一思索,慢慢道:“我同你姨媽方才在跟喬家族長說話,若是論輩分,他是安哥兒祖父的親哥哥呢,但如今他卻仗着這個長輩身份來欺負安哥兒,還欺負你姨媽,玉兒,我教你讀過《孝經》的,你還記得嗎?”

黛玉驚訝道:“那……那他,那個族長他怎麽能欺負安哥兒呢,他們明明是很親近的關系呀!”

黛玉原本并不知曉原來喬族長和喬安的關系如此之親近,林家雖無親近堂族,但黛玉見過旁人家的堂姐妹呀,她們是多麽的親近!

喬安立即搖頭:“我跟他才不親近呢,他欺負我娘,我讨厭這個人。”

黛玉點頭道:“他就是個大壞人!”

賈敏笑了笑,道:“玉兒,你說得對,狐假虎威,以勢壓人,都是不對的。我們首先要做的自然該是正直君子,但對方手裏握着鋒利的利刃,還要企圖傷害我們時,我們就顧不上君子的反擊了。”

黛玉若有所思:“對待不講理的人,咱們也沒有辦法講理了。”

“是啊。”賈敏嘆一口氣,她只能幫蘇梅母子一時,往後能不能徹底壓下喬家族人的貪念,還得靠喬安長大後支撐起家業才行。

喬安靠在母親身上,聽着賈敏的話,他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來。

馬車慢悠悠地回到林家時,除了蘇梅,車上其餘三個人都已經累得睡着了。

賈敏靠在蘇梅身上,兩個孩子挨着又靠在賈敏身上,蘇梅瞧着,沒忍住笑了笑,才伸手輕輕推了推。

“到家了。”

賈敏先迷迷糊糊地醒了,眼珠轉了轉,看清是在何處後,腦子才反應過來,車上沒外人,她也不顧大家太太的儀态,用力搓了一把臉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

蘇梅伸長了手臂,扶着兩個孩子靠着馬車車廂坐好。

“這可真是……”賈敏嗓音有些啞,過來服侍的丫鬟忙遞了水囊過來。

賈敏擺擺手,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馬車:“到家了還要這個,去沏杯茶,要雨前龍井。”

後頭的小丫頭忙跑着去了,王嬷嬷和周嬷嬷過來從蘇梅手裏接過黛玉和喬安。

黛玉清醒了一分,含糊問道:“娘,到哪裏了呀?”

賈敏拿食指蹭蹭她的鼻尖,笑道:“到哪裏了,到家了呀。”

“啊……”黛玉揉揉眼睛,看看周圍,“真的回家了。”

賈敏怕她白日裏睡多了夜間走了困,接着開口引她說話:“是呀,真的回家了,傻孩子,你連自己家都不認得了不成?”

黛玉打了個哈欠:“嗯……沒有不認得。”

喬安動了動腦袋,也清醒了一點,眼睛還沒睜開,口中已經說道:“嬷嬷,我有點餓了。”

蘇梅笑了:“這個是被餓醒了。”

喬安順着聲音轉頭,眼睛半睜不睜:“娘,你回來了,天黑了嗎?”

蘇梅揉了揉他的臉蛋,笑道:“是,天黑了,你該睡覺了。”

“可我餓了……”喬安委屈巴巴道。

衆人都輕聲笑起來,喬安和黛玉這才完全睡醒了,腦子也不糊塗了。

賈敏吩咐道:“去廚房瞧瞧可有現成的點心,沒有就讓他們做兩道簡單的,再先沏杯奶茶來墊墊。”

點心自然是有,等四個人分別梳洗好換了衣裳,在屋裏坐下時,熱騰騰的葷素點心已經擺在桌上了。

奔波了大半日,不只是喬安,黛玉、賈敏、蘇梅也都餓了,幾個人便都吃了些點心。

兩個小孩兒不能喝茶,賈敏命人拿了一瓶香露,調到水裏,讓喬安和黛玉吃了,兩個人都喜歡得很。

此時正不早不晚,過了午飯和中覺的時辰,距離晚飯又還有些時候,幾個人坐着閑話一陣,賈敏和蘇梅起身去見了賈化,說明喬安科舉讀書之事,好讓先生能斟酌着教書。

一聽她們說科舉一事,喬安被勾起了讀書的念頭,忙讓丫鬟去他屋裏拿書,黛玉也命人拿了書來,兩個人一齊坐着讀了一個時辰的書,期間賈敏和蘇梅回來,見他們專心,不欲打擾,出去說了會兒話,才各自去忙自己的事。

黛玉和喬安身邊的丫鬟嬷嬷都得過叮囑,要在他們讀書入神時提醒兩位小主子休息,看着已經過了一個時辰,王嬷嬷就過來說道:“哥兒,姑娘,歇歇眼睛,別累着了。”

喬安正好覺得渴了,便放下書過來喝水,黛玉卻不願意,還是端坐着讀她的書。

喬安過來捏捏她的肩膀,問道:“你累了嗎?我給你捏捏肩。”

黛玉肩膀一動,笑道:“我才不要,你又不會。”

“我會,不信你試試。”喬安道。

黛玉半信半疑,她将書放下:“你真的會啊,那試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