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黛玉去女學，有林如海的身份在，賈敏所擔心的事，是能比蘇梅少一些的。但慈母之心，總不放心孩子離開自己，而且她還怕黛玉是為了陪喬安才要去女學，但黛玉立即否認了母親的猜測。
黛玉認真道：“娘，我喜歡讀書，您是知道的，與安哥兒無關。不過，我下定決心去女學，的确是因為有他陪着我坐馬車，我一個人的話，就有些難以忍受了。”
賈敏揉揉她的頭發，問道：“在家裏，娘教你讀書不好嗎？”
“當然好啦！我喜歡娘教我讀書，但是……”黛玉扯了扯床帳上的流蘇，解釋道，“娘教我，我只能自己讀書，聖人說，見賢思齊焉，不見旁人，閉門造車，将來必要落了下乘。”
賈敏嘆道：“你想的倒是長遠。”
“我雖不必科舉，但讀書自有樂趣，并不在科舉。”黛玉道，“娘，我喜歡讀書的樂趣，我能讀一輩子的書，為此辛苦些我也覺得值得。”
“你才多大，就說一輩子了。”賈敏神情複雜，“但，能尋一件樂事，的确是人生幸事。”
黛玉還很小，往後變了也無妨，賈敏憂心的是，這孩子現在就定了這麽堅決的心，若她攔着，恐成了一個心病。
母女倆又敘了一陣貼心話，賈敏方回房安歇。
次日，蘇梅沒心思往醫館去，過來見賈敏時，兩位母親未及開口，便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她們發愁的同時，兩個孩子也在愁，有母親的關心是件幸福的事，但有時候這種關心也讓人感到疲憊。
喬安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娘不想看到我們受苦。”黛玉道。
喬安又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
“娘不想看到我們受苦。”黛玉仍道。
Advertisement
然後他們相對無言，只有沉默。
過了一會兒，喬安又道：“但其實我們還沒有受苦呢，娘就先假設我們受苦了。”
黛玉道：“因為她們年長，經歷的事多，憑她們的經驗，她們會先假設出最壞的那些事情。”
喬安道：“所以，可能後來什麽事情都沒有，但她們實在太擔心了，想的都是不好的事情，現在就很難松口。其實，我覺得我娘同姨媽還不一樣，從我說我要讀書科舉時，我娘其實就不大樂意，但咱們之前在家裏讀書，每天就一個時辰，我娘就覺得還好，這次正兒八經開始上學了，她就開始緊張了，她可能不只擔心我上學的事，還把以後科舉啊那些事一塊兒都給擔心上了。”
黛玉聽完他的話，想了一會兒，道：“即便你說的有道理，可我娘現在不願意，姨媽也沒有點頭，咱們照樣沒法子去上學。”
喬安順口道：“等她們點了頭，還得趙院長和趙老夫人點頭，我們不過是想讀書而已，怎麽能這麽難？”
“是啊……”黛玉頭點到一半，“哎？”
喬安也反應過來了：“哎？”
兩顆小腦袋湊到一起，叽叽咕咕一陣子，又一起站起來，往涼亭中去尋母親們了。
蘇梅和賈敏昨夜聽了孩子們的話，正兀自憂愁着，一邊是孩子們的熱切盼望，一邊是自己心中的擔憂，兩邊拉扯，不知該如何是好。
喬安和黛玉過來時，她們剛說完話，只是仍舊說不好願意還是不願意孩子們去趙家上學的事。
喬安道：“姨媽，娘，我和姐姐剛剛想到了一件事。”
賈敏和蘇梅異口同聲道：“何事？”
黛玉道：“咱們只想着要不要去趙家上學，卻忘了，人家未必會收我們呢。”
賈敏和蘇梅俱是一怔，片刻後，賈敏道：“對，得要趙院長和趙老夫人見過人，點了頭，才能去上學呢，這會子咱們不過有去見人家的資格了而已。”
蘇梅看了眼喬安，又看向黛玉，猶豫道：“姐姐覺得，以咱們兩個孩子的學問，若是去見了人，趙家那二位，會收下他們還是會拒絕？”
賈敏剛想說自然會收，遲疑了下，又道：“并不知道他們的标準是什麽，萬一是什麽另辟蹊徑，突發奇想呢？”
黛玉和喬安對視一眼，黛玉開口問道：“姨媽，娘，你們到底是想要我們被收下，還是不想要我們被收下？”
賈敏面露難色，道：“我自然覺得你們最好，但……”
蘇梅理解她，自家的孩子當然最好，縱使不想他們去趙家上學，但被人家明言拒絕，你家的孩子不配來上學，心裏頭還是會很不舒服的。
喬安拍一拍手，道：“姨媽，娘，你們既然下不了決心，不如交給趙院長和趙老夫人做決定，他們若是收，我們就去上學，不收，我們也有退路，豈不兩全其美？”
這算什麽兩全其美的法子？說到底不還是他們想去趙家上學……
可不等兩個大人反駁，黛玉又道：“娘，姨媽，也請你們再想一想，我們這會兒該去學棋了。”
說完兩個孩子并肩走開了。
蘇梅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苦笑一聲，道：“這兩個孩子啊，真是死心眼，認準了就不回頭的。”
賈敏亦是苦笑：“說他們省心吧，的确也省心，可這時候也真是讓人為難。”
蘇梅道：“可不是，姐姐看我這個兒子，先是一定要科舉，現在又非得去白桐書院讀書，才多大的人，主意倒是比天大了，真是愁人。”
賈敏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安兒選的路是沒錯的，只是他才幾歲，倒不必這會子就發奮，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聽了這話，蘇梅愣了愣，半晌方道：“是啊，他想做的是正确的事，他要科舉奔一個更好的前程，他要去白桐書院讀書是為了磨砺自己，這些都沒有錯。”
只是這些違背了蘇梅對他的期望，蘇梅對他的期望太少了，喬安的心太大了。
從縣試到會試的這條路，是一條荊棘路，而喬安已經踏上去了。
蘇梅想，她的憂慮不只在白桐書院，還在更前方。
這些荊棘，喬安意識到了嗎？
蘇梅閉了閉眼，昨夜喬安已經說明白了，他不怕苦。
賈敏疑惑道：“妹妹，怎麽了？”
蘇梅幽幽道：“這到底是他的一輩子，姐姐，安兒已經選好了他的路，我不能橫加阻攔。”
賈敏一怔，道：“我……我其實也不忍心讓玉兒的期望落空，今日看她這樣堅持，還有她昨日說起讀書時，眼睛那樣亮，女子一世，束縛本就多，我這個當娘的再給她一道枷鎖，未免太狠心了。”
兩位母親一同敗下陣來。
……
等了兩日，林如海得到了同意的答複，次日他便親去拜會趙院長，定下了帶着兩個孩子過去的日子，此後林家還要為賈化踐行，喬安和黛玉得拜別老師。
賈化的志得意滿與他的兩個學生已經沒有關系了，自然往後他的兩個學生如何成器也與賈化再無幹系。
席上自有林如海相陪，黛玉和喬安行過禮，就回後頭看書去了，他們後日就要去見趙院長和趙老夫人，這會子正忙着溫書呢！
走過垂花門時，喬安道：“我娘跟我說了一句話。”
夏日的午後炎熱無比，黛玉腳下邁步極快，口中道：“姨媽同你說了什麽？囑咐你好生讀書嗎？”
“不。”喬安道，“我娘說，她明白了我的決心，讓我放心去做，她會一直在我身後，但到最後我有可能會做不好也沒關系，她會讓我有後路可退。”
也是母親說這些話的時候，喬安才想起來，去年他說要科舉時，母親曾說過，往後他不能做官，只讀一輩子書家中也能支持。
黛玉撫了撫胸口，道：“我娘也跟我說，到了學裏，不必在乎比不比得上旁人，也不必在乎旁人的說詞，我就是就好的。”
兩個人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又是喬安先開口了：“我以為，我娘要生氣的。”
畢竟，蘇梅已經将不想喬安去白桐書院的想法直接說明白了，偏偏喬安要與她對着幹，喬安原本以為母親即便點頭，也是心不甘情不願的。
黛玉道：“是啊，我娘一直說想要我留在家裏，從前就是這樣，我以為這次她也會不高興的。”
賈敏不願意黛玉出門更多的是源于對她身體的擔憂，雖然黛玉現在看着氣色紅潤了，可當娘的還是忘不掉她病恹恹面色蒼白的模樣，唯恐她不在自己眼前，會照顧不好自己。
但最終，母親們選擇了尊重并支持他們的選擇。
兩個人心裏都暖洋洋的，但與盛夏無關，而是母親的話太過溫暖。
當他們再次向前走時，喬安又道：“還有一件事，我一開始就想要去白桐書院讀書，但我并不舍得與你分開。”
黛玉偏頭看向他，似乎有些驚訝，她靜靜道：“我知道。”停了停，她補充了一句，“我也更想與你一起讀書。”
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事，所以黛玉才不明白，喬安為何特意宣之于口？
喬安亦看向黛玉，認真地像在許諾：“不管在外頭認識多少人，我都和你最好，你也是嗎？”
黛玉倏然明白了他的心思，點頭笑道：“當然，咱們最好啦。”
“拉勾。”
黛玉伸出小指遞給他，喬安擡手纏繞住她的手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