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膩不膩歪 “他還挺貴
第14章 膩不膩歪 “他還挺貴。”
“別了,我開玩笑的。”李正安在前座表态:“我都安排好了。”
“可他也是真大方啊。”江城一眼就數清楚餘額,朝他道:“安子,你安排的地方,有什麽消費單筆六位數的?”
李正安頓了頓,朝後看了一眼喻時九,當即明了,啧了一聲:“喻總真闊氣。還真有。”
他們畢竟還沒成年,也不是十五六歲就開始花天酒地那一挂的,家家背後都有人管着。
以前也就是喻時九在家能橫着走,一起帶着管家出去野。
“別客氣。”喻時九大方道。
“林岸,出城上高速。”李正安對司機吩咐。
“不走東邊了嗎?”林岸問:“要不要我讓安全員跟過去。”
李正安:“不用。直接去A區,”
“A區。”喻時九跟着念了一句,立刻想起來。
他們要去的應該是藍海灣。
藍海灣是茂森國際旗下的旅游開發區,茂森對濱海市的旅游業開發得非常徹底,拿下了其中百分六十的水土資源。
喻時九今天睡過了頭,沒參與他們的出行計劃,但李正安包場,那多半都是在茂森開發的旅游區。
他記得茂森在內海特意申請下來一塊深海區給高要求的潛水愛好者,設備和安全性都是一流的。國內這樣高标準,還能辦下來完整手續的企業寥寥無幾。
當然,這裏吸引到的俱樂部會員資質也十分上得了臺面。
喻時九和江城就玩個樂子,不是專業的潛水探險者,自然沒有非得去深海區探險的需求。
李正安能安排在這兒,完全是因為這沿線的旅游業——濱海市藍海灣,李家具備絕對話語權,茂森國際姓李。
至于藍海灣的A區,那是名流和富家少爺們會去放松的地方。
A區的郵輪可以直接開往脫離管轄的公共海域,能幹的不能幹的,想幹的想要的,都有場地能讓人盡興。
劃在地面上的區域,只提供高端會所、私家博物館、拍賣行這一類,入場也需要身份和推薦。
“安子,A區就咱們幾個,能進去嗎?”江城問:“這毛還沒長齊呢。”
這地方喻時九後來也沒少去,淡淡放下一句:“你沒長,別拉着我。”
“我靠,我他媽長了。”江城說。
對即将成為男人的少年來說,這也事關尊嚴。
“對,我也長了。”李正安跟着點點頭:“待會兒進去的時候,讓林岸把你放門口,進兒童游樂園等着我們就行。”
“就這少兒不宜的地方,還兒童游樂園?”江城第一次聽說。
李正安連忙作勢道:“你可別胡說啊,哪少兒不宜了?這是合法經營,你要的兒童游樂園,應有盡有。”
江城:“你才兒童呢!你……”
喻時九一個大通宵沒補好覺,實在有些困倦,沒精力分辨這會兒的插科打诨,慢慢就将他們的對話淪為背景音。
藍海灣的A區,曾經喻舟夜手下的人,好幾次跑來把他從包廂裏抓出來,傳些沒營養的話過來。
無非就是項目出問題了,需要面談商議;外面風言風語,收斂一點;誰家犯了事,別跟誰誰混在一起……
為了不讓喻舟夜煩他,為了跟喻家鬧翻,他放着喻家挂名的卡不用,非得自己辦一張,至少能讓喻舟夜少來煩他幾次。
真夠他操心的。喻時九想。
他倒在越野車的後座裏面,越來越懶散,然後整個人都躺下去,就剩下左腿的小腿踩在車裏。
江城看到他的疲态,翻出來一個小毯子搭在他臉上,把光線也擋住了,喻時九安心閉上眼。
思緒卻開始咕咚咕咚地在腦海裏冒泡泡。
半睡半醒地想,那會兒他煩透了喻舟夜插手他的生活。
他用一切抗拒把喻舟夜所有的叮囑都抛之在外。
現在想想,喻舟夜那些煩人的話,似乎也沒什麽傷害到他的。
除了利益權衡的建議,剩下全是讓他收斂一些,別走了歪路。
那會兒的喻時九怎麽會聽,他恨自己不能帶着喻家的一切全都爛掉。
重生一次,他不覺得自己的性格有什麽變化,有任何機會,需要他出手的時候,他一樣會把積壓的恨意拿來茹毛飲血,跟對方撕咬地頭破血流也不惜。
眼下的變故,喻時九只覺得是因為他把曾經愚蠢的莽撞收了起來,所以導致局面完全走到了另一條路上。
而這條路上有個人在因為他邁出了第一步,所以向他走過來九十九步,拉着他、拽着他朝前走。
那個人是喻舟夜。
李正安帶來的司機開得很穩,然而越野車總會有輕微的搖晃。
喻時九的思緒在搖晃裏變得粘稠,前世今生穿插在一起,模模糊糊地亂想。
A區……這個點去,該不會再被喻舟夜抓了吧。
·
淺海區的水沒有那麽藍,沉下去之後睜開眼,是發着些綠的、甚至偏黃色的水紋。
喻時九閉上眼,任由身體往下沉,那股下墜的感覺從越野車裏一直帶到了海水裏,在拖着他沉淪。
他像是做了一個夢。
不知好壞的夢。
他的生命已經終止過了,又奇異地時光倒流,回到過去,開始從寂寞單調的黑白,延伸出不同的顏色。
這種會迷惑人心的顏色,在引誘他游去越來越深的海域。
他內心深處有警鈴作響,知道此路不通,這會通往他無法掌控的深海區,身體卻失去控制般靠近它。
他像是跟全世界做了告別,身體飄浮在海裏,這個隔絕人類的空間裏,只剩下他。
……
手臂突然被什麽東西纏住,有力量帶着他往上浮起來。
喻時九睜開眼去看,江城在前面對他比劃了幾下,那是他的氧氣罐時間不多的提示,然後他跟着一起蹬了幾下回到游艇上。
喻時九脫掉一身的裝備,将短發甩了幾下,全部捋向後面,水滴不住順着側臉向下滑。
“想什麽呢,喻少。”江城拿肩膀撞撞他:“看你下去一動不動的,這可不興在海裏睡覺。”
“正安沒回來?”喻時九問。
江城朝岸邊的郵輪示意:“在那等我們呢。他比我們先上岸。”
“樂子呢?”喻時九又問。
江城突然笑了:“有錢就想着找樂子了,前陣子都喊不動你。”
“給錢就花。”喻時九看看天色:“快點吧,天黑之前我得回。”
他們出發得晚,這會兒太陽已經開始西斜,沒多久就要日落了。
喻時九知道這趟出來玩,他心不在焉。
“這麽着急。”江城敲敲游艇的窗戶,打了個手勢,當即回去的速度就加快起來。
“九哥,你剛才那樣,太危險了。”江城忍不住提醒道。
喻時九不能說,他在潛水的時候,有一瞬間,真的覺得這條命不像是這個世界的。
可有個東西一直拽着他,讓他能回到現實中。
能活下去。
不管是曾經純粹的恨意,還是現在複雜的疑慮。
他也還沒法完全接受,那股拖着他感受鮮活的生命的力量,是來自于喻舟夜這個仇人的。
“我走神了。”喻時九過了會兒,直說。
這把江城吓了一跳:“我的哥,你真是我親哥,潛水都敢走神,這是要命的啊!萬一出了事,喻家還不把我吃了,我還活不活了。”
“哪個喻家?”喻時九看向他:“老爺子都死了兩年多了。”
“你哥啊。”江城順理成章道:“現在喻家他當家,比你爸還難應付。我就老聽我爸誇他,要不是那個項目我們兩家有利益沖突,我爸都想跟他合作了,沒少讓我學學。”
喻時九沒做聲。
他當然知道他哥就是他墊背的,上輩子他闖了天大的禍,喻舟夜也得因為他姓喻來收拾爛攤子。
他以前是覺得父親死了以後,他在世界上什麽也沒了。
家族産業,親人,什麽都沒了。
現在從別人嘴裏,聽到他背後有喻舟夜撐腰這種話,竟然莫名的心安。
是足以讓他在天黑之前回家的推動力,是敵人還是別的什麽,總之,他終于不是一個人了。
“那你加油吧。”喻時九說:“他忙成這樣,去年還拿了金融系研究生的畢業證,你爸這輩子怕是看不到你學成的一天了。”
這話沒刺激到江城,反而讓他察覺到不對勁出來。
“九哥,我覺着你變化挺大的。”江城說。
“說。”喻時九言簡意赅。
“咱們一起長大的,小時候你也就提過幾次你哥,你都不把他當哥,那會兒喊得多難聽啊。”江城邊想邊說:“可這兩年,我發現你對你哥怪怪的。”
喻時九面色怔住:“哪裏怪?”
“我也說不上。”江城抓抓頭發:“你喊他哥已經很奇怪了,就……你還跟我秀他能幹,反正怪得很。”
喻時九沒說話了。
江城立馬道:“我對天發誓,我肯定是希望你在家裏過得開心!八成是我自己沒哥吧,我就一個姐姐一個妹妹,這倆一個結婚生孩子了,一個才剛小學畢業,體會不了你們這種兄弟情深。”
“兄弟、情深?”喻時九擰眉。
江城:“是啊。我姐趁我小的時候沒少揍我,不像你們。”
喻時九臉色有些難看,剛好游艇已經搭上橋上郵輪,他直接跨步上去,甩下一句:“膩不膩歪啊。”
“啊?”
江城在原地反思了一下,他姐揍他有什麽膩歪的?
再看一眼喻時九鑽進艙內的背影,後知後覺喻少說的是“兄弟情深”這話真膩歪。
“這膩歪嗎?”末了他還自言自語了一句。
·
喻時九洗完澡出來,換回自己的黑T恤加休閑褲,頭發半幹搭在額前。
他對着穿衣鏡撥弄幾下,作出有點淩亂的型,細碎的發梢底下就是一雙倔強冷峻的眼睛。
雖然才十六歲,已經能看出來日後張狂的模樣了。
喻時九把這份張狂藏起來,藏得很深,等着有一天在喻舟夜面前把它挖出來。
跟鏡子裏面的自己對視,喻時九突然把頭發全部都撩起來,盯着光潔額頭底下那雙眼睛深思。
他之前很少這樣對着鏡子觀察自己的樣貌。
喻家的基因好,上輩子盡管他是一攤爛泥,無論是正當的、富麗堂皇的宴會,還是不正當的、酒池肉林的會所,總是會有人因為他這張臉來示好。
比不上喻舟夜那副勾人相,他覺得自己長得挺野的,光這雙眼裏的戾氣,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忽然,他湊上前去,離近了鏡面。
他看得到自己的瞳仁,底色其實是咖啡色的,不過頭發搭下來,這樣的深棕色很常見,沒什麽特殊的。
喻時九想起喻舟夜的眼睛。
他那對時常顯露出沉靜和嚴謹的雙眸,黑得深不見底。
是細膩研磨過上號玄色的硯臺,黑到純粹,裏面反射的一丁點光芒都顯得格外明亮。
是過目難忘的特別。
他和自己,從長相上看,也不一樣。
喻時九沒親眼見過他母親長什麽樣,但是他肯定是不像父親的,父親雖然年紀大了,可光眉眼上看,喻舟夜還挺像老爺子的。
走出房間,外面有個寬敞的聚會區正坐滿了人。
喻時九一眼看去,一大半的外國面孔,只有幾個國人,還都是他不認識的,大概來郵輪上聚會的游客。
中間的顯示屏上正彈出來一列跑車的型號和號碼牌,旁邊的視頻還在不斷切換介紹。
一旁的桌上擺着用來押注的銀幣,桌面上已經按照顯示屏上的列表放好了相應的卡牌。
他們在猜賽車的名次。
看房間裏面的氛圍,這是場娛樂局,至少這些押注的游客們是來娛樂的。
這種可以對外的郵輪現在還停在國內的海岸上,玩不了什麽過分的東西,這些權當樂子了,看個刺激而已。
“玩一局?”李正安來到他身邊,從托盤裏拿了一杯雞尾酒遞給他。
喻時九拿過杯子,眼睛還落在比賽規則上,這是一場有山路急彎的漂移賽,比賽地址離他們不遠,也在A區的範圍內。
喻時九看一眼圖片就全想起來,這就是上輩子他被撞得稀巴爛的那條路。
沿着他們來的路再往省道交界線開,打個彎就能看見,開車過去要不了二十分鐘。
“玩什麽。”喻時九說:“分組還是……”
“賽車肯定賭誰最快。”李正安說。
“不分組嗎?”喻時九問。
“今天下午的比賽,一局定生死,不需要分組。”李正安一口把高腳杯的雞尾酒喝光:“我問過了,四十分鐘之後開始,你還有十五分鐘的時間下注。”
喻時九看了一眼注意事項,這裏是不能兌換的,進A區的時候會送給來賓們十個銀幣做籌碼,一個銀幣代表一萬,當做入門的消遣,後續需要自行兌換。
無論輸贏,得到的計費全部增加或者扣除在會員卡的積分裏,并且這些積分無法提現,只能用于在A區的消費。
那就是純粹的消遣了,喻時九知道對于他們而言,越高的會員等級和積分,享受到的待遇自然不同。
只是這些都跟他這個未成年人暫時沒任何關系。
當然,能入會的帶給藍海灣的價值,遠遠超過A區拿來贈送給每位會員的這十個銀幣。
“我沒入會,玩不了。”喻時九有些興意闌珊,他原本還真想玩上一把的,上輩子他沒少玩這些。
“喻家入會了。”李正安提醒他:“單筆六位數的消費,剛好。”
喻時九頓悟,李正安是在拉他入局,喻舟夜能幹,短短兩年就能呼風喚雨。
茂森國際和喻家原本并無交際,他在A區這座郵輪上花了喻家的錢,多多少少給日後他和李正安的合作,或者喻家和茂森的往來有助力。
李正安一直都是一個很靠得住的合夥人,這買賣不虧的。
喻時九這時候才知道,在他上輩子泡游戲廳,泡拳擊館,泡酒吧裏……跟喻舟夜撕破臉不願意回家的時候,李正安已經開始為了李家日後的走向開始規劃。
只因為他今天到場,所以他們從此産生了交際,喻家以後會多注意到茂森的版圖和他跟李正安的關系。
上輩子他沒來,他一無是處,渾渾噩噩,所以這些都不會發生。
“你認定了我會輸?”喻時九想明白,反而輕松起來。
“贏了,喻總的卡裏多個零頭,輸了,我可以幫你把這十萬填進去。”李正安說:“我也沒想到趕上這場,本來是想帶你們去新開的手工藝品展廳看看。”
江城咬着蘋果過來,一聽這話就說:“你就打定主意,非要把他哥給的活動經費撬光是吧。”
“一分不剩,我樂意幫喻少排憂解難。”李正安一臉真誠。
喻時九想了想:“正安,我信你。我不在乎你什麽目的,我願意跟你,跟茂森走得近,以後合作的機會很多。”
江城聽出味兒來,恍然大悟,一把勾上李正安的肩膀:“我現在知道為什麽我爸老說我不中用了,李少想從喻家的賬上走錢,花心思了。”
李正安只道:“過兩年董事會要換屆了,未雨綢缪。”
喻時九沒想到一切會開啓得這麽早。
他想,是他以前太晚了。
喻時九對跑車實在沒什麽研究,只關注哪個車更帥,這會兒把桌面上的一排序號看了一遍,轉頭對李正安道:“我猜中了,我要喻舟夜近三月來A區的消費項目清單,我輸了,我的十萬打在你卡上,我願賭服輸。”
“我哥現在很看重我,用我來吸引他,不如我們直接合作。”喻時九坦然道:“雖然我現在沒有實權,但是我保證我的第一樁項目,一定是跟茂森的,怎麽樣?”
這像是桃園三結義,濱海市就這麽大,商圈裏就這些數得出來的人,喻時九說的話可以說十分接地氣了。
李正安以後是茂森第一繼承人,至少他上輩子死之前都是這樣。
“我是不是也得跟你們拉個勾什麽的?”江城說:“我家小本買賣,跟着喝點湯就成。”
喻時九看他一眼,卻是對着李正安繼續道:“夠不夠換我哥三個月的消費清單?”
“喻總的三個月的清單,十萬太少了。”李正安小聲說:“千萬別讓他知道我給你抹了兩個0。”
喻時九揚唇笑了下:“他還挺貴。”
江城湊喻時九身邊問:“喻少,你要他消費清單幹什麽?不會是要給他的咖啡裏面下毒吧?”
“是。”喻時九調侃:“我要是哪天進去了,你記得給我找個好點的律師。”
他再次看向顯示屏,這回是真得用心玩了,大屏幕上正在一個個地介紹這次的賽車手。
到了4號,喻時九覺得有點眼熟,再配上他旁邊騷氣的熒光黃色的跑車,他出口問李正安:“這是不是伊寧制藥的……”
話未說完,下一個鏡頭就切到了他化成灰也忘不掉的人身上。
大屏幕上的男人如往常一樣神态自若,此刻正對着高清鏡頭,波瀾不驚。那張給足特寫的臉,黑眸幽深,俊美到讓人亂了呼吸。
喻時九瞳孔微張,對着這張臉僵在原地。
——那是喻舟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