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溫柔 上輩子為什麽不肯走近他一點呢?……

第18章 溫柔 上輩子為什麽不肯走近他一點呢?……

車裏的空氣帶着消沉而危險的分子,全都随着程珂那句話轟然砸在喻時九的身上。

這消息很燙。

喻時九聽到自己幹巴巴地問:“既然我也是喻家人,那這麽危險的事情,他為什麽不告訴我?……我出來玩,他會讓我發定位,他去送死,他不告訴我。”

程珂似乎有些疲憊,聲線也是疲憊的,全無粉飾道:“他告訴你幹什麽,告訴你沒有意義。你能幫他做事,還是能幫他平了這個大麻煩?”

“我……”

喻時九那股無力感再次湧上來,尤其是明白了喻舟夜為什麽不帶他以後。

這不是第一次了。

他們初見那天,喻舟夜在葬禮上做盡了晚輩的姿态,去跟來奔喪的親戚們曲意逢迎,又維持住新任家主的風範,不卑不亢,跟每一個人說不同的話,喝光一瓶又一瓶酒道謝。

最後喝壞了胃需要暫時離場,就把他留了下來。

是來傳話的清清楚楚告訴他,喻舟夜希望他這個喻家的小少爺,能稍微坐得住一點,留在靈堂裏目送那些來客。

那時也是這樣,他也是一樣的吩咐。

因為他不在,喻家不能沒人在。

得有個人看着,他也是喻家的人。

喻時九反複地讓自己記住,喻舟夜這個私生子是他的仇人。

他在無數個感受到溫情的片刻裏,反反複複地告誡自己。

抵不住如今在車裏,剎那間浮出的一絲後悔。

為什麽他上輩子被沖動和仇恨遮住了雙眼,什麽也不學好?

為什麽他這輩子又開竅得那麽遲?

不像李正安一樣,早早地開始學着怎麽經營,怎麽拉關系,怎麽給家裏的産業幫忙。

以至于他想到了上輩子,喻舟夜每次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些要求和叮囑,警告和關懷。

時至今日,那些關懷,也許不是作秀,那些叮囑,也應該不是跟他過不去,只是希望他好一些。

希望他……平平安安。

就連這輩子,喻舟夜也給足了他選擇,保護他的安危。

只要他想學,就會教,不想,也沒有強求。

就像上輩子,喻舟夜從未強行逼迫他幹什麽,總是任由他無法無天。

喻時九甚至開始相信,喻舟夜是不是沒有那麽壞的?

此時此刻,他無法再去堅信,這樣一個以兄長的身份,始終将他呵護在羽翼下的男人,是什麽卑劣自私的惡魔。

至少、至少他對喻家的真心,是熱的。

在生死面前,他對自己,是有當成一家人的。

就在今天,就在太陽快落山之前,他在跟江城和李正安在藍海灣游玩的時候,同一片天空下,同一個A區裏,在他們用來當樂子的游戲裏,是喻舟夜在為了家業差點命喪黃泉。

程珂因為他一反常态地緘默,繼續道,“或者是現在的你,能幫他搞定這群虎視眈眈,想要把他生吞活剝的?”

“我的問題。”

隔着兩輩子,喻時九第一次認錯。

他說:“是我太弱了。”

程珂的話雖然刺耳,一針見血,但是總有種平和的,容易讓人卸下防備的力量。

能讓他的情緒水流一樣淌出來,像他的職業一樣。

也可能是因為程珂對喻舟夜的了解,讓喻時九想要從他這裏知道更多的,有關于這個私生子兄長的信息。

喻時九是看出來了,程珂和喻舟夜不只是雇主和手下的關系,還是朋友。

按照幾代人給喻家做專職中醫來看,是很好的朋友。

程珂萬萬沒想到能聽到這個小少爺反思自己,算是開了天眼了。

他這些年知道的消息,喻時九對喻舟夜就差水火不容了。

不過他很快消化掉,畢竟今天發生的事情,是可以計入喻家産業的家史的,任誰也無法不觸動。

他幾不可聞地嘆息,然後坦然道:“既然小少爺這樣說,那接下來的話算我多嘴。”

喻時九把身體側過去,這樣可以看到喻舟夜,視線和程珂撞上的時候,對方開口了。

“這不應該是我告訴你的話。只是作為你哥的朋友,我希望你清楚。喻時九,自從你父親去世之後,直到今天,你現在能安安穩穩地上學,健健康康地置身事外,都是你哥在前面給你鋪路。他今天要是死在這兒,喻家的繼承人就是你。

“他不帶你,他是喻家的家主,他不能讓喻家後繼無人。”

喻時九眼睑酸軟,垂下目光,視線放在喻舟夜阖眸的臉上。

他像一只羽翼受了傷,伏起長頸用睡眠來忍耐病痛的白天鵝。

安安靜靜的,面色蒼白,隐約露出來的脖頸線條很漂亮,黯淡的光線也擋不住他面上的輪廓。

“我知道。”喻時九把每一句都聽了進去。

他沒有直接傷害這只看上去安靜純粹的白天鵝,對方卻因為與他有關聯的事而中傷。

“你不知道。”

程珂一語道破:“今天一共五個人賽車,不論他們是不是一夥的,他們家裏不乏有兄弟姐妹,就算是沒有,今天就死在這兒了,背後也有老子撐腰,有一整個家族在。

“說直接點,人沒了,家也倒不了。”

喻時九猛然意識到什麽,流淌出的情緒聚集在一處。

程珂沒給餘地地直言:“可你哥要是死在這兒了,沒有人給他撐腰。只有你這個對他大呼小叫,砸他車的弟弟撿漏。”

在喻時九整個人都有些僵硬的時候,他接着說:“你的背後有你哥護着,你哥的背後沒有人。對他好點吧。”

上一世他的嚣張跋扈,惹是生非,拒絕溝通和管教……突然都有了出口。

喻時九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就因為喻舟夜是喻家的家主,他不得不管,不得不給他收拾爛攤子。

而他,也因此四處樹敵,狠辣刻薄。

更以此,拿來做和喻舟夜叫板,砸他場子的事情來折磨他。

這都是他的角度,都是他鑽進死胡同裏的邏輯。

揭開這層他對喻舟夜刻在骨血裏面的矛盾,實際上,喻舟夜才是他的根。

因為喻舟夜是給他撐腰的人。

因為這個人的存在,所以他才可以肆無忌憚,他把天捅個窟窿出來,也有人在他後面跟着去補。

喻舟夜和他,和他要打交道的同輩們都不一樣。

他們每個人的身後都是一個家族,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從小在家裏聯系緊密的世交。

喻舟夜就只有他自己。

他身後,誰也沒有。

甚至沒有他傾注所有心血的喻家。

因為喻家唯二的兒子,是他這個不學無術,立志于跟喻家做對的逆子。

喻舟夜要是倒了,喻家就沒了。

他繼任家主之前,沒做過生意,沒跟商場這些人,這些事,這些敵人和朋友,遠親和父親的舊友們打過交道。

十七歲他第一次踏進喻家……他十七歲開始,身後就空無一人了。

喻時九一直以為,自己失去了一切,他什麽也沒有。

就在此刻,他恍然頓悟,他曾經擁有的張揚跋扈,也都是喻舟夜在用心血給他買單。

什麽也沒有的人,不是他,是一直在用自己的一切,給他撐起一片天的、這個讓他恨透了的私生子哥哥。

接下來的路程裏,喻時九沒有再出聲,只是時不時擡起一眼,看看喻舟夜。

幽深的目光裏,除了流淌出來的一抹難以言喻的感傷,剩下大片大片的,帶着點無措的空白。

回到家,有專業的醫療團隊已經在靜候,喻舟夜直接被擡上擔架送上樓。

喻時九還處在前世今生的交錯和震撼中。

他沒有去跟着擠醫用電梯,而是一步步地走到旋梯口。

不由自主地站在了當時喻舟夜在樓下等他換衣服,然後帶着他一起去跟來客們道謝認人的位置上。

這次他也用喻舟夜的角度仰起頭,去看向當時一邊跟張伯質問衣服款式憑什麽不一樣,一邊對他充滿厭惡的自己。

……喻舟夜那會兒,剛進家門,被自己砸了香爐,站在這兒等自己換衣服一起去應承來客的時候,在想什麽呢?

喻時九數了數,自己想的是這回忍一忍,一定要把喻舟夜扳倒。

而他那時的眼神,望向自己的時候,明顯有一絲脆弱的哀傷。

喻時九曾經以為,喻舟夜是在作秀,傷心這個沒陪伴過他一天的父親的離去。

現在再次站在這裏,回憶起那天的自己,喻舟夜除了為生父戴孝奔喪的悲傷,也許還會想……

從今以後,我就要照顧這個厭惡我的少年了。

他和我是這世上唯一的聯系了。

我要成為他的依靠了。

……

“小九,我們沒有爸爸了。”

“父親走了,以後我會照顧好你。”

彼時,喻時九才終于讀懂他這兩句話。

什麽邏輯,什麽揣測,都沒有他親眼所見,親身經歷來得真實。

從這點上看,他好像比喻舟夜幸運。

老爺子生前,他兩輩子都是被寵愛有加長大的。

老爺子走之後,他兩輩子都是在喻舟夜沒有底線的縱容和犧牲裏為所欲為。

這個私生子,他好像不是非要錢不可,不是非要霸占喻家的權勢。

他也可以義無反顧地為了喻家去送死,他就把擁有的一切都留給自己。

而現在一無是處的自己,父親走的時候才十三歲的自己,的确接不了喻家這個大攤子。

是喻舟夜在給他鋪路,也是喻舟夜一直在為他傾盡心血。

放任他,保護他。

上輩子為什麽不肯走近他一點呢?

如果上一世,他可以少一點沖動,他能成長為喻家合格的後人,是不是他也可以跟喻舟夜并肩而立了?

他和喻舟夜那麽不對付的時候,喻舟夜也一次次的把歷練的項目給過他。

是他不珍惜,他瞧不起,他不屑把喻舟夜給他的東西做好。

所以他把所有的機會都毀掉了。

一次次地揮霍,又一次次地得到喻舟夜的勸誡和縱容。

喻時九捏緊旋梯的扶手,才十六歲的少年,掌骨被他用力捏出來明顯的線條。

“小少爺,您怎麽在這兒?”張伯端着兩杯茶水正要上樓,臉上挂着擔憂。

看看他身上的單薄的衣服說:“大少爺吩咐了,今天您要去潛水,回來要給您熬驅寒的鮮湯,葉子嬸都準備好了,你們回來那會兒剛開始炖上,還差點火候。您這一身容易感冒,先去洗個澡吧。”

喻舟夜的鼻尖有些酸,吸了吸鼻子,說:“他還管這些雞毛蒜皮。”

“哎,一碼歸一碼。大少爺上午就吩咐了,肯定得備好。天氣轉涼了,該注意些了。”

張伯看他也沒動身,先越過他踏上樓梯:“我先給程大夫和孟助理送茶,回頭有事您吩咐。”

喻時九悶悶地“嗯”了一聲。

跟張伯要上二樓了,他突然問:“以前也這樣嗎?”

“小少爺您說什麽?”張伯往回走了幾步。

喻時九定了定神,走上去說:“以前這種時候,他也會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嗎?”

“跟您有關的事,都是大事。”

張伯欣慰道:“您是喻家的小少爺,衣食住行,吃穿冷暖,大少爺都放在心上的。如果不是看您和他的關系緩和了不少,我哪敢提。……只是今天大少爺受了傷,具體情況還不知道,我得把他交代過的事情都辦好。”

喻時九知道了。

天熱的解暑茶,天涼司機在車裏為自己備好的外套,有運動課的日子按時送去按摩肌肉的行程,校外補課到晚上,每次車裏都準備好的宵夜……

全都不是憑空産生的。

不是司機長眼色,會做事。

就他這個一點就炸的脾氣,沒誰會沒事找事來給他加派行程。

這都是喻舟夜吩咐過的。

“謝謝。”喻時九突然不想再說話了,放下一句“我去洗澡”,就一步步上樓,越過張伯去二樓,回到自己的卧室裏。

“謝我作什麽,都是大少爺心細……”

後面的話,喻時九關門之前隐隐約約有聽到一點,但是不想聽。

打開淋浴,他把自己放在花灑下,水溫是溫暖的,将他包裹起來。

一層層地,涓流不息。

是深厚的,細微的,無處不在的濃烈的溫柔。

把他長滿尖刺的外殼都覆蓋起來,經年累月、耐心十足地安撫,把溫柔緩緩輸送進進幹枯頹敗,被凍裂開的枝桠。

喻時九察覺到這裏,卻無端有些難過。

無措的,他還沒開始适應的難過。

被馴服的遺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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