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這一生,明卿極力地成為一個宗室稱贊的嫡福晉,為胤禛打理府邸,經營田宅商鋪,照管妾室……這是她享受嫡福晉的尊榮時,需要付出的辛勞,她一直無怨無悔,甚至于樂在其中。

唯一遺憾的,是她生弘晖時,生産時間過長,導致弘晖出生後體弱多病。才八歲……就被一場風寒奪走了生命,他是明卿和胤禛唯一的孩子。

那時,胤禛跟随康熙爺南巡,從弘晖高燒不退到病逝,就連身後事,都是明卿一手操辦的。她一直陪着孩子走到了最後,待弘晖安置妥當,她大病了一場,幾乎沒有熬過來。

這是她的痛,也是她的失職,為了彌補她無法給四爺留住嫡子的虧欠,明卿更加寬待府裏的妾室,盡心贍養着庶子女們。

明卿以為,這一輩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下去,當一個清閑王爺的福晉,最困擾的事情至多是田地的收成不好,妾室愛鬥嘴争寵,庶子在外惹事不聽管教。可誰家不是這些事兒呢?明卿想,她總是會把府邸裏裏外外打理妥當的,滿族的姑奶奶,沒有還怕管理不好一個家的道理!

直到康熙四十七年,在木蘭圍場的布爾哈蘇行宮,康熙皇帝以皇太子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訓,惟肆惡虐衆,暴戾□□”為由,廢除了太子。

随之而來的一年,京城混亂一片,幾乎所有的成年皇子都參與到了奪嫡的鬥争中,包括他們的福晉和家族。

胤禛的籌謀和野心從未與明卿提及過,在外頭鬥得面紅耳赤的時候,他還是從容淡定地呆在府裏寫字作畫,置身事外。

自佟皇後病故後,胤禛再沒有與佟家來往,與生母德妃也是不親不熱的,想要奪嫡,實在是沒有勝算和底氣。

明卿如此想,就以為四爺也如此認為的。

局面越來越混亂,皇子們在朝堂結黨營私之勢愈發收不住了。大阿哥胤褆作為庶長子,首先被康熙爺揪了出來訓誡一番,更是在朝堂之上當衆聲稱其絕無繼位之可能。

廢了嫡,又不立長,還在觀望局勢的皇子們的心更加躁動了。想要上位,就必須把上位之人拉下,原本的兄友弟恭演變成了兄弟阋牆,連各家福晉也沒有了往日的妯娌之情,一言不合就語帶譏諷,相互攀比指責……

不知怎的了,大阿哥的門客突然放出風聲,八阿哥胤禩與術士張明德的私交過盛,張明德還為八阿哥算出貴不可言的命格。

京城中流言四起,愈演愈真之時,大阿哥在朝堂之上,力薦八阿哥胤禩為太子,更推崇張明德為名士。康熙爺盛怒不已,立即下令緝拿術士張明德,以妖言惑衆之名,秋後斬決。又雷厲風行地以貪污受賄等名義查處了幾位參與黨争的朝臣,最嚴重者,直接抄家流放,永世不得入京。

康熙爺的幾番動作,令皇子們鐘聲大鳴,頗有偃旗息鼓之意,一時京城的混亂竟也平息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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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平靜可不是廢太子胤礽想要的,他也不甘就此勢倒,被康熙遺忘。太子黨四處活動着,最後想出了一着,禍水東引。

讓人揭發大阿哥胤褆使用巫術鎮魇胤礽,所有的計策都準備齊了,只差一個不會令康熙爺産生懷疑的舉報者。無疑,安分守己的胤禛是最好的人選!

可自從太子被廢,四貝勒府就閉門謝客,胤禛每日都呆在府中,幾乎連朝堂都不上了,太子黨一時之間竟無從下手。

直到有人想起刑部尚書齊世武與費揚古的長子星輝幼年時同拜一名武師習武,時常出入費揚古的府邸,自然是識得四福晉的,由故人當說客,正是上選。

這才有了那日,明卿看望覺羅氏後的巧遇。

明卿因為大哥星輝的緣故,倒是與齊世武十分熟悉,兩家都是滿族的貴族,并沒有漢人男女大防的概念。幼時明卿性子活潑,齊世武更是出了名的孩子王,故而倆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由此,齊世武在明卿回府的必經之路求見,明卿雖有疑慮,可又擔心是否與大哥星輝有關,也就答應了。

齊世武一開口便說清了來意,要求明卿勸說四阿哥上書檢舉大阿哥勾結蒙古喇嘛使用巫術鎮魇廢太子。

明卿想也沒想,就婉言拒絕了。這是男子的事情,就胤禛的态度,明顯是不願意參與黨争的。

齊世武見軟的不見效,心一橫,就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羊脂玉梅花結平安扣。這是齊世武小時候堕馬重傷,明卿瞞着額娘覺羅氏,偷偷托大哥贈與他的,上面的梅花結還是她親手打的,希望可以庇佑他渡過危機。當時大哥還取笑她說,這是定情信物,明卿聽聞甚至覺得,若是日後她選秀被撂了牌子,嫁與齊世武,倒是個好去處。

誰又能想到呢,不過數月後,康熙爺就為她和四阿哥賜婚了。

明卿看着面前的平安扣,心頭一揪,悔恨不已。滿人雖不講究男女大防,可旗人的姑奶奶,除非是被撂了牌子,否則是不能定親的。眼下有了這物證,明卿真是有嘴難言,這私相授受的罪名可大可小,處理不好,別說是她的嫡福晉之位,甚至于烏拉那拉氏都會遭受牽連的。

最後,明卿妥協了,她并沒有來得及去考慮這件事的後果,她安慰自己,康熙爺有複立太子之意,以後這天下就是太子的,若是此時不應,只怕以那一位心胸,他登基後,四貝勒府就不會有好日子過了。此時應承了太子,或許還可以為賦閑在家的胤禛謀得一個不錯的差事,以後烏拉那拉氏也會因此得益的。

齊世武把一份檢舉大阿哥行厭勝之術的奏折給了明卿,告訴她,只要蓋上四阿哥的印章,悄悄差人送來,待折子入宮,木已成舟,四阿哥再生氣,也不會動搖她的地位。屆時,他必定歸還平安扣。

明卿一面說服自己,一面覺得她實在是……虛僞自私。

她從沒有這麽清晰地看清自己,就像是站在巨大的琉璃鏡前,她看見自己的內心是愛着胤禛的,可這份愛比不上嫡子弘晖,比不上烏拉那拉氏,更加比不上她的嫡福晉之位。

明卿覺得自己真是索然無味,可她沒有任何辦法。

可是明卿沒有想過,這樣的行為,會帶給胤禛多大的傷害。一個能做到大義滅親的皇子,怎能再得康熙爺的喜愛呢,又如何能謀得一份不錯的差事?

送走折子的當晚,胤禛來了正院,身後跟着被五花大綁的跑腿太監小五子,明卿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胤禛坐在主位上,用茶蓋撥弄着普洱茶的葉子,眼神冰冷地望着明卿,手邊放着一本折子。

明卿連忙把說服自己的那一套原原本本的搬出來,只是她越說,胤禛的眼神越寒冷。

“烏拉那拉氏,你覺得爺出生不好,比不上廢太子,現在想來,竟連一個刑部尚書都不如了?”

胤禛猛地站起來砸碎了手裏的茶杯,雙眼卻平靜得波瀾不起,明卿知道,從此少年夫妻的恩義都不複了。

那份折子送到了烏拉那拉府裏,以此換取了身為烏拉那拉氏的效命,在原先的支持下,加上了一把沉重枷鎖。

最後是三阿哥在朝堂上檢舉大阿哥鎮魇廢太子,大阿哥被革去王爵,終身幽禁。

次年,太子胤礽複立,同日,晉胤祉、胤禛、胤祺為親王。

胤禛再沒有來過正院,府中有事,也是差人來說。直到有一日,前院的大太監蘇培盛送來了一個羊脂白玉的平安扣,沒多久,就聽說刑部尚書齊世武結黨營私,被判絞死。

康熙五十一年九月,康熙爺再次下诏廢太子。

這一次的鬥争更加慘烈,對手的每一招都是致命的,像一場博弈,這些賭徒搭上的不止是自己的皇子尊榮身家性命,更是背後無數個家庭的尊榮和性命。

直到胤禛贏得最後勝利,京城經過了一場不見血腥的戰争,朝堂局勢開始洗牌。

一份封後的诏書送到了明卿面前,她成為了皇後,這個後位是烏拉那拉氏賭上全族榮辱換來的,明卿如坐針氈。她明白,只要她還是皇後的一天,烏拉那拉氏就會永遠效忠着胤禛,這個交易對胤禛而言是劃算的吧,否則他怎麽能忍得了一個背叛過他的女人,與他一同站在至高的地位,接受群臣的朝拜呢。

從雍王府出發,正式入主坤寧宮的那一日,天空萬裏無雲,這讓明卿想起了康熙二十九年五月初五,端午佳節,皇貴妃佟佳氏在承乾宮宴請了京城各大家、上三旗的滿洲貴女,那是明卿第一次進宮。

紫禁城,權利的中心,落入眼中的盡是朱紅色的高牆,巍峨肅穆,幼年的明卿竟然覺得心中熱熱的,明媚的暖陽,紅牆高瓦,迷亂了她的眼。女子從來都是向往明豔的,特別是她這般自小被禮教蒙塵的心。

這一回,一步步踏進坤寧宮的明卿,仿佛是一步步踏進牢籠的囚犯,也好像是被毒蛇盯住的獵物,一步也不敢行差踏錯。

這份恐懼,是在見識過自己的枕邊人一步一步脫掉僞裝的面具,用最陰狠的手段打敗自己的兄弟,登上最高的位置之後,達到了最高點。所有阻攔過他,輕視過他的人,要麽死去,要麽被圈禁。

被拿住把柄的嫡妻,所有的權利都被架空了,還沒有寵愛,處處被提防監視着,在宮中舉步維艱,卻還要負擔起嫡妻的責任,宮務如同燙手的山芋,惹得明卿焦頭爛額的。

她甚至想,早知道如此煎熬,還不如在潛府的時候,就被病逝,至少不用擔心因為自己的愚昧,害得烏拉那拉氏被秋後牽連。

入宮後的日子,胤禛并沒有一味的容忍自己,甚至多次當衆斥責她,這一切讓她羞于相對。

最終,明卿交出的鳳印,自請遷出了坤寧宮,也從容地接受了每日一杯的訓誡茶。

那一杯普洱,明卿喝了半輩子,還是沒有喝出個中的滋味,就像他們,少年夫妻,卻從未真正走進對方的心裏過。

雍正九年九月二十九日,皇後烏拉那拉氏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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