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想要仰望

第50章 想要仰望

我叫八神圭,家裏人都在學醫。爺爺和爸爸在外科,媽媽學理療,曾經在國家女排隊工作過,哥哥還是學生。媽媽有兩個姐妹,在神內科和研究所,還有……

從小我和爺爺相處地更多一些,他會嚴格地給我布置任務。比如五歲的時候,爺爺就會讓我站在花園裏向前伸直手臂,他給我的手臂挂上袋子,然後在袋子裏放石頭。

我一站就要半個小時。石頭「越來越重」,小臂上被磨出紅紅的勒痕。

“爺爺好了沒啊。”

“小圭再堅持一會兒,還有十分鐘,再堅持十分鐘。”

“爺爺…嗚嗚嗚…我不要了…”

哪怕我哭着喊着哀求,爺爺也只會在一旁動嘴安撫,淩厲的目光盯着我,絕不松口。

但在結束後,爺爺又會馬上把袋子丢在一邊,心疼地挽衣袖揉揉手臂。

“小圭真棒!堅持了這麽久。小圭太棒了。”

我心裏的怨氣便在爺爺的笑聲和誇獎中煙消雲散。

很久之後我才明白,爺爺在訓練我的臂力,普通人兩手懸空不一會就會感到酸麻,而手術臺上要堅持幾個小時的穩定,不可以發抖。

爺爺從小就在培養我,為我的外科之路提前砍碎荊棘。我要早早起來跑步、鍛煉臂力,家裏從來不放動畫片肥皂劇,用醫學科普片和記錄片代替。

七歲上小學時的周末,爺爺第一次給我拿來一片豬皮,還有小號的外科用具,手把手教我怎麽縫合、拆線。

結束後,爺爺很高興,抱着我親吻着我的手指尖感慨,“好苗子。”桌上那豬皮十幾條縫合的口子七歪八斜。

三年級的時候,我的修學實踐被爺爺決定在了醫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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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讓小圭體驗一下醫院裏的氛圍,小圭記得戴好口罩,跟在大哥哥後面就好了。不能說話哦。”

我要很早很早就跑到醫院裏和實習的研究生哥哥姐姐們一起從樓梯爬上十幾樓——只有幾位教授級別的醫生才有資格乘電梯。

然後是一群人步履匆匆的查房時段……

那一年,我和幸村兄妹成了朋友,還被幸村帶進網球的坑。爺爺覺得這是在鍛煉,非常支持。

大人們都很忙,陪我最多的爺爺也只是在周末開課,用嚴格難以違抗的口吻給我布置「功課」。從豬皮,到豬肝、豬心……

一開始爺爺只是笑眯眯地在旁邊看我玩,把內髒像燒菜一樣切碎,然後再手把手教我熟悉構造。

我也在爺爺工作的醫院裏認熟了很多大人。不過爺爺每次帶我去醫院,總會如臨大敵地讓我「全副武裝」。

“兩只手!不能亂摸知道嗎?注意衛生。”

童年的一切都很枯燥,我其實不喜歡爺爺的課,豬皮和內髒的氣味很難聞,醫院裏的人總是來去匆匆,從裏到外透着一股冷漠。

只有去打網球的時候會稍微開心一點,幸村很好相處,很會逗人。他偶爾會不知原因地笑出聲,可能是我情商太低,做出的反應太笨拙吧?

五年級的初冬,我迎來了自己第一場走完整流程的手術。爺爺做主刀,給一個小母鼠做剖腹産。

“爺爺……”我穿着青皮的衣服頭套,皺眉縮進角落,隐隐意識到接下來要做什麽。我不是在擺布豬內髒了,我要給一個小白鼠動刀。

爺爺檢查完設備和器具後,朝我招手。

手術流程是上個月的功課,現在我的任務只是開皮和縫皮,很簡單。

……

“深呼吸……好,小圭你要明白,每一個生命都不可以輕易抛棄。你覺得緊張,這就對了,因為你的表現關系到一只母鼠和鼠崽的生命。你不能以輕慢的态度對待這場手術。但你也不可以太緊張讓自己的思考和動作混亂。”

“現在,集中精神,開始吧。”

“手不許抖!小圭要記住,發生再糟糕的情況,心裏也不能慌張;你心裏再慌亂,想哭哭到想死!手也不可以發抖。”

……

手術後,我埋進爺爺懷裏大哭,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只是想哭。爺爺一邊輕輕拍着我的背,一邊欣慰地笑。

“小圭真棒!表現太好了,比有些大哥哥大姐姐都棒。”

和小時候一樣,我心裏的怨氣随着爺爺的安慰緩緩散去。從大哭到抽泣,只過了十分鐘。

有過第一次,爺爺慢慢地放開手,就像教我學自行車那樣。

可是做手術能跟學自行車一樣嗎?

六年級的夏天,不知道母鼠是本身有些虛弱了,還是鼠崽比較多。

……

當我回過神,眼前只有一灘暗紅色的血,還有紅白交織的肚子,鼠崽的臍帶還連在血肉裏若隐若現。母鼠的頭偏着,一只眼睛好像還在看着我,燈光倒映仿佛它黑豆般的眼睛裏有一顆小星星。

爺爺搖搖頭,轉頭看向我,“小圭,你收拾一下先出去吧。”

晚上下雨了,不知道為什麽非要映襯我的心情。我開始回憶在醫院裏見到的情景。

醫生對病人生活不規律的絮叨,對流感又要加工作量的抱怨。

兩個大人哭着跟病人跑,從急救車上一直跟到我視線的盡頭,一股血腥味兒蔓延開來。

一個女人在手術室門口緊張地等着結果,爸爸告訴她後,崩潰地哭着大喊,“我的兒子!嗚嗚嗚……”

那時爸爸的眼神很疲憊,淡淡的黑眼圈挂在臉上。他有些遺憾,卻只平靜地看着女人掩面痛苦,毫無波動。

明明我在電視裏看到的不是這樣的。上面只說了什麽病的症狀有多可怕,白大褂醫生經過了如何如何的研究和努力,終于把病人治好,一家人再次快樂幸福地生活着。

晚上我做了個夢。

一只白鼠像女人一樣坐在那,肚子被剖開,臍帶若隐若現連着幾抹白,背後手術中的紅燈暗淡地照着那塊地方。白鼠偏過頭一只眼睛看着我,突然發出了尖銳的叫喊——

你還我孩子!你還我孩子!

驚醒後,我跑去廁所幹嘔了一陣,暈暈地鑽進被窩。被子裏很悶,卻比不上梗在喉嚨裏的窒息感。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那麽難受,我好像「病」了。可是家人們一無所覺,那我應該沒有生病。

“你生病了?”幸村蹙眉端詳我的神色。

我抱緊網球拍,搖搖頭。

幸村将信将疑,他似乎是看我整天悶在家裏不好。

“你要不要多出來練一練網球?”

“……”我搖頭。打網球很累。

幸村看看我,不多說了。

三天後,幸村拉我出去玩。夏天是各種校際比賽集中舉辦的時間,全國大賽更是集中在八月份。

我們先是去看了網球的團體賽,然後是棒球、籃球……

幸村好像是用這種方式在關心我,不過我們都心照不宣。

直到進入人聲鼎沸的球館裏,坐在第一排,和站在場上的選手們平視。我的第一個想法是——那網拉得好高,要怎麽打過去?

起初并沒有太多的想法,直到一個馬尾辮的男生從一條線後高高躍起,雙腿後彎,我的目光追随他向上移,頭稍稍擡起。探照燈的光照在他的身上……

他給我一種輕飄飄的錯覺,明明人的身體很重。

我有點混亂,想起一片羽毛在陽光裏落下的電源畫面,背景裏有晴朗的天空,成蔭的行道樹。當然,那是在白天,有一看就暖烘烘的太陽。

他真帥。我的心跳快了。

那是朝氣、熱烈、昂揚、跳動着的,生命。

當我對幸村宣布我想去學習排球,因此沒空打網球的時候,幸村有點失落,随即拉着我去了一家俱樂部。

排球真好。

我好像以前從來沒能擡起頭看看風景。

可是無論是墊球還是托球,我都要擡頭去尋找那個圓圓的球,還有背景裏廣闊的天空。

擡起頭看到天空,感覺心就像它一樣舒展開來;看到太陽,就像看到了希望;看到在空中「飛翔」的人,心也跟着他飛揚。

我的生活好像被分割成了黑白和彩色的兩塊。

當回憶「功課」時,低頭凝視窄窄的手術臺,我看到苦苦在塵世掙紮、被現實打擊得麻木的靈魂。我看着看着,好像自己也會像爸爸一樣,心變成冰涼的石頭,習慣了這一幕幕生死,然後拖沓着沉重的腳步去試圖挽救。

當練習排球的時候,擡頭仰望空中的球和人,我看到了鮮活美好的生命,懷抱對生活的熱情與憧憬。

空氣肆意在喉間出入,心在劇烈地跳動着。

生「病」很難受,我不想生「病」。所以我任性地抛下了周末爺爺的課,去學排球。爺爺罕見地放任我出去玩耍。

我想當二傳,指尖的觸覺很敏感,眼前攻手跳起的沖擊力更強烈。我想要把「希望」送出,讓夥伴們為之躍動。

那時候我在想,我是不是能為排球獻出生命?

——

八神揉揉腦袋,放眼球場。

他從小就不得大家喜歡,同齡人似乎都有點怕他。

升入初中後,八神才慢慢知道二傳有指揮的責任,并且希望可以指揮大家打贏比賽,就像完成一臺成功的手術那樣。

只是他和隊友們的關系不鹹不淡……基于各種理由。八神過得壓抑,對排球又狂熱。

到高中後,又驟然承擔社團部長的壓力,每天學習訓練輪軸轉,每次比賽都要花費許多心神。

現在,八神的神經已經緊繃到了極限。直到近藤按住他的肩,對他說了一句,“加油。”

就像在他心裏吹了一口暖烘烘的氣。

他也不知道一句話為什麽能有這種效果。不過……很舒服。

八神淡淡的愉悅被夥伴們敏銳地感知到,青神的氣氛為之一松。

【24:24】藤原扣球打手出界。

比分追得很緊。大原也叫了最後一次暫停,讓大家下場休息半分鐘。

兩方的後援團也喊得更有勁兒了,恨不得脫掉衣服上場幫一把。

咔嚓,八神宅的門開了,身形清瘦的婦人進門。八神政今看過來,問道:“怎麽樣?”

“他答應說一說。”紗希走到客廳,一眼看見屏幕裏八神的身影,神情複雜。

“爸爸,真的要這樣嗎?”

“小圭不能走這種路!”八神政今敲一敲手杖,再次注視八神托球的動作,滿臉沉痛。

他萬萬沒想到從小的培養,花了無數心力,多少年的殷殷期待…孫子的職業理想竟變成和醫生風馬牛不相及的排球。這就像八神在人生的道路上走着走着,唰一下拐九十度跑到荊棘叢裏。

這換成哪個家庭都接受不了。

八神政今下了決心要把小圭拉回來。

“不擇手段。”

【作者有話說】

所以,八神的「特別」是有付出過「代價」的……

其實簡單來說就是八神太早接觸外科實操,心智還不成熟,導致出現了點心理問題。

當然倒不至于黑化成變态醫生2333後面打排球慢慢自我治愈。他對排球不是單純的熱愛,更近似于…被治愈而追随的情愫。

emmmm八神是親兒子。他這麽暖,肯定會被大家珍惜的。

第一次嘗試插敘第一人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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