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人間 “是龍叔叔來接你啦！”

第102章 人間 “是龍叔叔來接你啦！”

“水鬼已經被陣法喚來了, 道長，一切順利。”

華麗的宴會廳裏，方啓山正大口抽着雪茄, 身旁的大弟子正悄聲同他耳語。

海洋深處的水鬼, 大多死于非命。身死而不能魂歸故裏，因而怨氣極重, 不能往生, 化為陰郁厲鬼, 整日躲在海洋深處尋找替身。

因為常年不見陽光, 水鬼大多全身長滿青綠色的毛發，樣貌醜陋，逮着活人就想拉入水中，這樣的厲鬼也最容易被道士操控。

看着監視屏裏男女老少驚慌失措的臉, 方啓山輕蔑一笑，說道：“好，紫藤那邊呢？”

“紫藤那邊的陣法……還是沒成。”大弟子低聲道, “陸殊他們破壞了咱們的陣法, 不僅廢了大少爺的法術，還把大少爺的眼睛給挖了，真是喪盡天良！”

“豈有此！”

這中年男人一邊說一邊旁觀方啓山的臉色, 雖然弑子符是他放的, 但方芸希畢竟是方道長養了二十多年的親生骨肉, 他以為方啓山終究是不忍心下毒手。

“方芸希怎麽沒死？”方啓山皺眉，“趕緊把他弄死，這陣法少了他怎麽能行？”

他說完這話，身邊還在閑聊的幾人同時頓了幾秒，又繼續彎着眼睛交談。

“……大少爺被、被警察帶走了。”大弟子說, “師傅，抱歉，呃——”

他還沒說完，方啓山大手一揮，在舞池中将身邊大弟子用靈炁扔到了門前。大弟子這一下摔的很重，捂住胸口噴出了一口鮮血，又慌忙跪在了門前。

“讓你殺你不殺，壞我好事！”方啓山怒目猙獰，“要想飛升，必須斷情絕愛，因為你，魔神大人的血肉之軀又少一塊。他不庇佑我們，我們如何獲得力量，我又如何飛升？”

方老道屏氣凝神，單手結印，又算了一卦——

“方兄，卦象如何？”一旁的白道長說，“我今日算了一卦，卦象顯示馬上有人就要飛升，提前恭喜你啊！”

“——來了。”方老道勾起嘴角，“那狐貍和陸殊已經來了。”

宴會廳內一片寂靜，方老道将一壺白酒倒入了口中，又将自己的鮮血滴在了早已畫好的陣法符咒之上。

黑色的魔炁立刻自符咒蒸騰而起，五秒鐘之後，樂隊繼續奏樂，場內的男男女女貼緊了彼此的身體，神态已經有些癫狂。他們的前胸都挂着一塊黑色的石頭，石頭的背面則刻着“堕落魔賜我極樂”幾個大字。

方老道用絹布擦拭着自己的寶劍，說道：“神明堕天便不再是神，我若弑神，那我就是神。布陣！”

方老道說完這話，身周幾個道士模樣的人也紛紛開始打坐念咒。此時，海底的水鬼已經聚集了成百上千，就像是一團又一團的馬蜂，即便顧雪今等人已經在念酆都驅鬼咒，但厲鬼還是源源不斷地從深海游上來。

他們用身體撞擊着這艘巨輪，有幾只甚至已經從桅杆爬上這艘船的甲板，又被顧雪今用尾巴卷入了水中。

即便身處于海底，顧雪今還是聽到了船艙裏的尖叫。一時間，厲鬼凄厲的尖叫聲和人們的求救聲混在一起，讓這艘豪華游輪宛若人間地獄。

顧雪今正想拿出玉生簫馭鬼，卻在此刻被一只水鬼捉住了腳踝。

那水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就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洞，在對上水鬼視線的那一刻，顧雪今竟感到眩暈，就這樣被水鬼活活下拽了兩米。

千鈞一發之際，陸殊拉了顧雪今一把，将那水鬼以長劍擊退。

“雪今，不要看他們的眼睛。”陸殊說，“他們的眼睛會讓你在海裏迷失方向。”

顧雪今眨了下眼的功夫，陸殊又化身為銀色巨龍潛入深海。

銀龍的鱗片讓海裏泛起了層層銀光，顧雪今在氣泡內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龍老公在海中游走，即便不是第一次去看這條龍的龍身，還是覺得很震撼。

高貴的巨龍微微擺尾，身周的靈炁就将幾乎要爬出水面的水鬼重新推進海洋深處。龍的游速極快，就像是一條海中的流星，眨眼便消失不見。

趁着這個間隙，顧雪今在氣泡中吹起了玉生簫超度曲，将這些被困于水中的厲鬼全都渡到了彼方。

葉助用法術穩定住了船身，他對顧雪今喊道：“雪今，救援隊的人已經來了，我們得用法術把這些無辜的祭品都轉移到隔壁船上！”

顧雪今點了點頭，他剛念了瞬移法咒，方才還平靜的海底突然開始劇烈的抖動。

海面上的輪船随着震動的水波而東搖西擺，四周的魚蝦像是在逃避什麽恐怖的東西，迅速地游走。就連方才還在往船上爬的水鬼都極速散去，一時間，海中出奇的平靜。

“是堕落魔。”陸殊化身為人形擋在了顧雪今身前，“小心。”

一團黑色的霧氣自海底飛速上升，待黑霧散去，海中竟然多了一個巨大的胚胎。

此時此刻，胚胎中的東西奮力掙脫胎衣，已然冒出了一個血淋淋的頭。

顧雪今終于看清楚了海底冒出的東西——那是一個用人類血肉鑄成的怪物，身高足足有兩米，皮膚呈現猙獰的血紅色，他沒有眼皮，一雙碩大的眼球按在眼眶裏，好似下一秒就要掉出來，嘴巴卻很大。

這不知是堕落魔的第幾具身體，卻是顧雪今見過的最醜陋的一具。

顧雪今正想吐槽，就聽到身旁的陸殊皺起了眉頭，低聲道：“真醜。”

被嘲笑了的堕落魔緩緩轉動着自己的腦袋，他張開大嘴，将附近幾十只沒來得及跑掉的水鬼吞進了肚子裏，身體變得比方才還要高大。

堕落魔擺動着身體，緩緩朝着顧雪今和陸殊游來。陸殊微微一擡手，面前的海水就凝結成了無數冰晶，從四面八方朝着堕落魔的心髒刺去。

“陸哥，咱們的船也到了！”葉助說，“快上船吧！”

陸殊點了下頭，他單手結印，帶着顧雪今和葉助浮出海面，只一瞬間，便出現在了國家特殊情況調查處的輪渡上。

喜悅號是一艘更大、更豪華的輪渡，處裏阮紅和阮萱以及幾位位高權重的老道士都來了，見顧雪今幾人沒事，大家都放了心。

“你們沒事就好！”阮萱說，“方家也太可惡了，今天咱們就替天行道！”

顧雪今匆忙點頭，又說：“救人要緊，那船上還有不少活人祭品！”

他慌忙拿起玉生簫吹奏起了乾坤挪移曲，方老道等道士也出現在了顧雪今對面的輪渡甲板上作法僵持。

就像是一場靈炁拉力戰，雙方僵持不下，而水中被冰晶糾纏的堕落魔也呼嘯着扶住了喜悅號的甲板，并向着阮萱幾人吐出了一口腥臭的瘴氣。

“……又是你們，壞我的好事！”堕落魔朝着顧雪今伸出手，“死狐貍，你欠我的內丹，是時候還給我了！”

他說話間便要來抓顧雪今的心髒，對面輪渡甲板上的幾個老道閉眼打坐，默念起了驅妖咒，可這咒語對于顧雪今絲毫都不奇效。

“怎麽可能？！”方老道身邊的道士這才覺得難以置信，“他不是只九尾狐妖嗎，為什麽驅妖咒對他無效？”

顧雪今足尖點于海面之上，九條長長的尾巴在空中飄搖，身姿輕盈如燕，手中玉簫在空中劃過一道流線，泛着幽藍色的光。

比起三百年前的自己，他自認為也成長了很多。人間不全是美好，可酸甜苦辣都經歷過後，他還是得到了許多沉甸甸的愛意。

——爺爺奶奶不求回報的愛，好朋友對他真摯的愛，還有陸殊，陸殊愛他甚至勝過愛自己，讓顧雪今常常覺得自己十分幸運。

比起三百年前，他變得更自信也更強大，也不再是那只眼睜睜看着青丘被屠的小狐貍，他已經長大了。

“內丹本就是我的東西，什麽時候變成你的了？！”

顧雪今的尾巴在空中迅速移動，他身周爆發的巨大靈炁竟也讓他的一頭黑發變得很長，玉生簫在他手中不停發着幽藍色的光芒，像是夜空中閃爍的啓明星。

顧雪今正有些詫異，卻發現手中的玉簫竟化為了一把白玉長劍。

他上輩子因堕落魔和鏡魔死于非命，去世之時還不及二百歲。這個年紀對狐妖來說還太過年幼，他甚至沒有一把自己的佩劍，練劍時用的都是叔叔給他做的木劍。

在他死前的那個冬天，龍叔叔說，會在他來年初夏的生日送他一把真正的佩劍，當時他很期待，還要叔叔用白玉做一串鈴蘭挂件給他系在劍柄上，要做的很好看。

如今三百年過去，他在輪回之中終于得到了自己的佩劍——這确實也是陸殊舍命為他求來的禮物，劍柄上竟畫着一株小小的鈴蘭。

小狐貍的劍法是陸殊在昆侖親自教的，即便過去三百年，一招一式顧雪今都記得清清楚楚，幾招過後，他便将堕落魔的頭發砍去了一大截。

甲板上的阮紅喊道：“厲害啊雪今，好劍法！”

劉老道仰起頭看向宛若在空中起舞的俊秀少年，轉頭對自己的老夥計孫老道說：“天道輪回，還是向善。”

孫老道點了點頭，說道：“就是今晚了。”

堕落魔被顧雪今打得節節敗退，他惱羞成怒，對方道長大喊：“祭品，我需要更多的祭品！你為什麽不給我找祭品！”

方道長這些年的信念支撐全在堕落魔身上，如同凡人終有一死，邪魔總能找到朝奉自己的凡人。他慌忙念咒，想要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獻祭給他們的神明，可堕落魔卻沒給他這個機會，他自甲板呼嘯而過，竟将這幾個信奉他的老道士全都吃了。

魔物咀嚼人體時發出了巨大的嘎吱聲聽得阮萱心裏發慌，她和阮紅以及葉助将最後一個房間中的祭品轉移到了喜悅號，整個人也筋疲力盡地癱倒在了甲板上，而眼前的堕落魔也瞬間大了無數倍。

如今沒有鏡魔，堕落魔單打獨鬥，見狀不妙立刻想跑。

他嘶吼着飛向了夜空之中，九尾狐也一躍而上一口咬在了堕落魔的脖子上，陸殊拔劍緊随其後，同顧雪今一起和堕落魔在雲中纏鬥。

“我能殺你一次，便能殺你兩次。”顧雪今嘴角勾起一抹笑，“所有一切，就在今天做個了結吧！”

顧雪今長劍貫穿堕落魔心髒的那一刻，陸殊的新雪劍自堕落魔背後插.入，魔物發出一聲死後，在掙紮時爆發出的大量魔炁将活活将顧雪今化作原形震飛了出去——

片刻後海水騰空而起，小狐貍不知自己被震出去多遠，只看到一條銀龍自空中飛速閃過。

他在一片混沌中睜開眼，竟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只發現自己竟出現在一處僻靜的宅院前。

天剛蒙蒙亮，顧奶奶正準備去趕早市，猛然間被院子裏倒在草坪的小白狐吓了一跳。

“哎喲，狐貍崽崽，你哪裏來的哦。”

見小狐貍全身都是海水，顧奶奶連忙走進房間裏拿出了一條幹燥的毛巾。

她蹲下來溫柔地擦了擦小狐貍的耳朵和身體，見小狐貍身上沒有傷口，她輕笑道：“是不是找不到食物，所以才來奶奶家呀？”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顧奶奶重新折返回家門，匆匆忙忙用剩下的米飯給小狐貍炒了一碗蛋炒飯，還加了一個蛋包。

饑腸辘辘的小狐貍垂下頭在漂亮的草莓碗裏吃起了最愛的蛋包飯，奶奶嘗試用手掌摸了摸小狐貍的小耳朵，見小狐貍不怕她之後，便大着膽子輕輕拍了拍狐貍的額頭。

“我孫子也很喜歡小狐貍。”奶奶撫摸小狐貍的手頓了頓，“有一次，他還問我，他要是變成小狐貍了我還會愛他嗎？”

奶奶的眼神逐漸變得溫柔，她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小狐貍，像是突然間察覺到了什麽，她輕聲說：“當然會，崽崽。”

“雪今，奶奶永遠愛你。”

剎那間小白狐像是被什麽擊中般擡起頭，他濕漉漉的眼睛對視着奶奶一雙溫柔的眼睛，這才發現奶奶的皺紋已經很深了。

是的，他叫顧雪今，他是有名字的小狐貍。

小狐貍腿上的玉生簫又發出了幽藍色的光芒，兩縷殘存在玉生簫的殘魂自玉簫飄了出來。

耳朵尖帶黑毛的英俊狐貍和略顯瘦小的小白狐推給他一只雪球，笑嘻嘻地喊道：“雪今雪今，你快點傳球呀！”

顧雪今茫然地看着兩只狐貍，猛然明白這是他的朋友最後的執念，他也終于問出了心中想說的話。

“……小虞，遠遠，你們會恨我嗎？”

兩只小狐貍微微一怔，片刻後，他們都走到顧雪今身邊用腦袋蹭了蹭顧雪今的身體。

“笨蛋雪今。”唐小虞說，“怎麽能怪你呢？我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只是擔心你有沒有活下去。”

“嗯，如果下輩子還能一起玩就好了。”洛遠舔了舔顧雪今的耳朵，“你這傻瓜，我們快樂的回憶明明很多！下輩子，還要做朋友啊！”

“啊，你看，是不是龍叔叔來接你啦！”唐小虞指了指不遠處長身玉立的銀發男人，“他站在那裏看了你好久，雪今，快去吧！”

顧雪今重重點了點頭，他在黑暗中擡眼看向遠方的光亮，大步朝着愛人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