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種花
種花
北域。
花玦衍踏入府門時,都主府已然沉浸在一片暮色之中。所以孫總管在府內撞見自家少主時,魂魄險些出竅。
“少、少主?!原來是您啊……”盡管遭受驚吓,孫總管仍不忘禮節,向他拱手作揖,“您這次,怎麽提前回來了?”
以往您出行,不都是“少則百年,多則千年”的嘛?
“嗯。”花玦衍先是淡然颔首,緊接着又言,“我衣服破了,拿回來補補。如今天色已晚,詳情明日再談吧。等明早,孫伯你再将我身上這身衣裳,送過去給馮裁縫修補吧。”
孫總管聞言,連忙點頭哈腰。
二人交談之際,已經步入花玦衍的院子,陡然之間,一抹不經意間綻放的豔麗,吸引了花玦衍的目光——
院中的花圃裏,不知是何人、在何時種下了幾株牡丹,如今綻放開來,絢爛奪目。
孫總管見狀,心領神會,主動對他解釋道,“這些牡丹,是少主您那位……書童在幾十年前種下的。我知道少主對他頗為關照,所以也沒攔着。”
當孫總管講到“頗為關照”這四個字時,他能感受到少主大人朝他面上瞥了一眼,好在沒有出聲駁回。
“他倒是有意思,這世上的花如此之多。種什麽花不行,非得在都主府,種牡丹?”繼而,花玦衍往前兩步,彎腰湊近花圃,指尖輕觸着牡丹花的花瓣。
幾縷青絲随着花玦衍低頭的動作而滑落,悄無聲息地掠過他俊美至極的臉龐,仿佛與這幾株牡丹融為一體。
此情此景,孫總管不禁在心中感嘆。
美人配花,屬實妙哉。
不過,都主、都主夫人、少主的真身均是牡丹。那位小書童的膽子屬實是大了些,就不怕冒犯到少主嗎?
幸好,少主大人沒有怪罪下來……而且,聽少主的語氣,似乎并無不悅?
“他人呢?”少主大人又開口詢問。
“這個時辰,估計是在書房看書呢。這小子做事勤快,少主您不在的時候,他也會幫忙打理院內大大小小的房間,不只是書房。”孫總管回道。
花玦衍愣怔片刻,然後緩緩直起身:“你去将他喚至我的內室裏來。”
孫總管得到指令後,立馬奔去書房尋季修,而花玦衍則先行一步抵達內室,走之前囑咐道,“既之,這一路舟車勞頓,你也乏了,回屋休息去吧,不必跟來。”
畢竟是都主府,不能用尋常人家與之比較,衆所周知,整個都主府的占地十分之廣,而內院比外院還大。
花玦衍貴為北域少主,所住的院子美輪美奂,院內房間數不勝數,而內室也寬敞得宛如廳堂。
季修步入內室時,只瞧見花玦衍一人,他姿态慵懶地側卧于錦塌之上,左腿彎曲而立,右手輕輕撐起半邊臉,盡顯不羁。那人身着一件白色裏衣,衣衫半敞,頭發全披下來,安靜而優雅。
“少主,您喚我何事?”季修快速斂起視線,雙手交疊,躬身行禮。
“我聽孫總管說,花圃裏的那幾株牡丹,是你弄的。”花玦衍的這番話,不是提問,而是陳述,甚至加重了最後四個字的字音。
季修慢慢擡起眼眸:“是。”
“就不怕,我怪你‘自作主張’麽?”花玦衍目不轉睛地看着人時,總會給予對方某種無形的壓迫感。
五十多年沒見,這孩子長高了,身子骨也健碩了許多,之前給他買的衣裳肯定也穿不上了,難怪今日又穿着一身黑來見我。
看來明日,得去衣鋪為他添置些新衣服,這回應該多買幾件,不然等下次見面,估計他的衣服又不合穿了。
花玦衍心說。
“大人您是不喜歡那些牡丹嗎?”季修不懂花玦衍言下之意,思來想去,只猜到了一種答案,“小的這就把它們鏟除,請大人放心。”
這話說得,可謂忠心耿耿!聽着不像是去鏟花的,反倒像是去鏟除奸邪的。
“你給我站住。把身子轉回來。”眼瞅着季修毅然決然轉過身的背影,花玦衍坐不住了,立即從塌上彈起身子。
“少主還有何吩咐?”季修回身望向他,眼神清澈至極。
花玦衍輕咳幾下,悄悄收緊原本半敞開的衣衫:“我是想問你,為何會在花圃裏種牡丹?”
“為何種不得?”季修反問道。
花玦衍說:“你可知,我乃牡丹一族?”
“小人自是知曉。”季修點點頭,接着緩緩道出緣由,“在我心中,見此花,如見少主。您常年在外,府上難覓您的身影,聽聞都主及夫人對您甚是挂念。小的便想,如若在您院內栽種幾株牡丹,每當花開之時,就如同少主您親臨一般,應當能緩解都主及夫人的思念之情。”
“……”
花玦衍聽完他的話,沉默了一陣,随之離開錦塌,行至季修跟前,輕柔地撫摸着他的腦袋,“你這孩子……”
未免太過懂事了點。
“不過,我可得提醒你,萬物皆有靈,養着養着啊,你這些牡丹也許會在千年後的某一日化成人形哦。”花玦衍溫聲對季修說着,唇邊漫出笑意。
“啊?我、小的忘了,還有這、這種情況。”季修一向淡然的臉上,總算出現了慌張的神色。
花玦衍笑意更深了:“放心,還不一定呢。修煉這事,對于大部分生物來說,都不是易事,哪有這麽容易化形?這花圃裏的其他花也種了多年,至今仍未出現化形成功的。擁有靈識的花,倒是養成了一些。”
季修默默地松了口氣。
花玦衍突然想起正事,霎時間收回手、板起臉,佯裝成一副長輩該有的模樣。
“我上回贈你的那本《萬毒功法》,你修煉得如何了?是否有效?”
季修聞言,表情逐漸變得凝重,随即低垂着雙眸,晃了晃沉重的腦袋。
“無妨。或許是南北域修煉環境不同,或許這本功法原先就是假冒的,你無需沮喪。”
花玦衍又摸了摸季修的頭:“那本《萬毒功法》我還未曾翻閱過呢,你把它拿過來,讓我也瞧瞧。”
下一刻。
季修慢慢地伸手探入衣襟內側,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抽取出那本紙頁泛黃、邊角微卷的《萬毒功法》,恭恭敬敬地雙手遞到花玦衍面前。
花玦衍接過功法後快速地翻閱了一下,止不住感嘆,“嘶……不愧是南域那邊的功法,每一頁的修煉之法,都好毒啊。”
“罷了,這本功法我暫且替你收着。你如今年紀尚小,我改日先教你一些北域的功法,等你長大後返回南域時,再接着練回這本《萬毒功法》也不遲。”
季修乖乖點頭。
若是,我能一直留在您身邊,就算此生不回南域又何妨?
花玦衍自然不明白季修此刻心中所想,見他目光灼熱地緊盯着自己,花玦衍誤以為季修是對自己方才提到的南域感興趣,便圍繞南域展開講了講。
“如同北域又名‘百花都’一樣,妖界的南域又被稱為‘萬毒谷’。在那邊生活的妖族均是陸地上各種族類,我去過南域,他們那兒的人,确實挺多樣。南域呢,占地面積廣闊,是我們妖界人口最多的領域。而且南域包容性強、谷中人從事各行各業,哦,還有,那裏的人是出了名的勇猛、直率、暴脾氣。”
說到這裏,花玦衍瞄了一眼在自己面前認真聽講的季修,“說起來,你的性格倒是不怎麽像南域人,反倒是像西域那邊的人呢。至于長相,明顯像我們北域的人,細皮嫩肉的,不愧是在我北域養出來的孩子。”
意識到自己說岔了的花玦衍咳嗽兩聲:“那我接着說了。”
“南域的人,修行之法大多善用毒術,所以在那邊‘以毒為尊’,南域世代妖王基本上是從‘五毒世家’中輪流産生,分別是蛇、蠍、蛙、蜈蚣、蜘蛛五族。”
“你們蠍族也是南域‘五毒世家’之一,不過人家那是高階蠍族,本家血脈、世代用毒,與普通蠍族大有不同。”花玦衍半開玩笑,“又或者說,你娘難道是從南域蠍族本家出逃的小姐?”
“應該不太可能。”花玦衍又自圓其說道,“據我所知,如今南域蠍族當家的,乃季氏,你娘姓沈,明顯不是一家。”
在聽見花玦衍提及“季氏”二字的剎那,季修的心髒被猛然擊中,劇烈的心跳聲在胸膛內回響,他的情緒瞬間緊繃到了極點。
花玦衍的聲音仿佛被無限放大,傳入季修的耳中,“你想到南域看看嗎?我明日可以帶你去那兒玩玩。”
季修猛然搖頭,表現得萬分抗拒。
“也罷,你遲早有一日是要回南域的,不急于這一時。”花玦衍只當他是內斂,便不再問下去,“夜深了,你回去歇息吧。”
不要。
我不要回南域。
我只想待在您的身邊。
縱使心頭有萬千句真話,季修卻不敢将它們宣之于口,因為他知道,少主一定會拒絕。
“少主您也早些休息,小的告退。”季修心中的千言萬語,最終彙成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