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王府 她要自己贏
第28章 王府 她要自己贏。
回京一月有餘, 秦知夷住回了從前的王府。
這座王府,本是先帝賞賜給淮南王的,但淮南王不在京中常住。
後來秦扶徴和姜妩出宮別住, 就搬進了王府。
這是謝太後的要求,她要秦知夷從王府出嫁, 想再次借這場聲勢浩大的成親禮,讓世人再次憶起那個賢德的先太子秦扶徴。
王府裏當差的多是宮裏賞賜下來的奴仆, 此外便是姜妩從青州帶來的人。
幾年下來,王府裏遣散的遣散、帶走的帶走,只剩下姜妩從青州帶來的侍衛、婢女守着一座沒有主子的王府。
王府裏, 內宅的掌事婢女時蓮領着一衆婢女、仆從, 下跪磕頭說道,“奴婢們恭迎殿下回府。”
秦知夷擺了擺手,叫她們起身免禮, 她對時蓮說道,“本宮瞧這庭院整潔、明亮,府中上下井井有條,便知是你的功勞。”
時蓮恭敬道, “是奴婢們的分內之事,殿下過譽了。”
時蓮是姜妩帶進府的,打理內宅事務自是一把好手。
時蓮突然擡了手,微微示意, 這時一個眼熟的婢女從一衆仆從裏走出來。
只見那婢女上前兩步, 又跪下了, 說道,“颍州一別,是奴婢無能, 不能護住殿下,見殿下無恙,奴婢死而無憾!”
秦知夷這才仔細打量起這人,她蹙着眉,“雲棠?”
雲棠立時磕了好幾個頭,聲音哽咽地說道,“當日,殿下只身引開刺客,才留奴婢一條小命,奴婢感激殿下救命之恩。”
說話間,時蓮很識眼色,帶着一衆仆從退下去了,院裏只餘她們二人。
秦知夷此刻心裏沉悶,久久不語。
随後她擡腳穿過寥落的庭院,從連廊走向自己從前居住的花間閣,雲棠在她身後緊跟着。
進了花間閣,雲棠忙倒了一杯茶給秦知夷。
秦知夷看着手邊的茶,沒有喝,只出聲問道,“雲棠,你跟在我身邊多久了?”
雲棠回話有些顫顫巍巍,“奴婢、奴婢是太後娘娘在殿下四歲時撥來伺候殿下的,已有十四年之久了。”
秦知夷轉着手上的镯子,輕飄飄地說道,“原來已經這麽久了,這十四年裏本宮待你不薄,卻沒想到你會聯合外人來謀害本宮。”
雲棠立時趴下去,猛磕幾個頭,“殿下說的話,奴婢不明白,奴婢萬死也不敢謀害殿下!”
“聽不懂?”
秦知夷從椅子上起身,走至雲棠跟前,狠捏起她的下巴,眼中盡是冷光,“當日趕路,你偏要車夫行那條狹窄小路,遭遇刺殺後,你第一反應不是說有山賊強盜,而是直接道出有刺客。”
“雲棠,太後究竟許諾了什麽給你,讓你全然不顧我們的主仆情分?”
雲棠顫抖着全身,垂着眼,不敢看秦知夷。
雲棠自小就照顧秦知夷,秦知夷待她十分的好,明明是主仆,常常相處的如同親姊妹一般。
久久過後,雲棠萬念俱灰地說道,“太後娘娘将奴婢的家人都接進宮裏當差去了。”
雲棠字裏行間的未盡之言,道明了一切。
猜測被證實,秦知夷沒有一絲喜悅,她的心如冰凍三尺之寒。
秦知夷放了手,站直了身子,說道,“你有牽挂,本宮不怪你,但也不會再用不忠不誠之人,本宮會尋個由頭接你家人出宮,今後,你應當明白要怎麽做。”
雲棠聞言,瑟縮着身子,連連磕頭,哽咽地說道,“是奴婢愧對殿下,殿下大恩大德,奴婢永生難報,奴婢明白、都明白。”
秦知夷聽了,面容更顯蒼白。
在茶樓聽到馮嬷嬷的回答時,她就有了這個猜想,只是她一直不敢承認。
姜家的不臣之心,秦知夷是知道的,如今看來謝太後顯然也知道。
那時她六歲,在偌大的園子裏把丫頭婆子們都跑丢了,她要找母親,發現母親在和外祖父說話。
“二娘,當初我若是北上,這天下哪有他秦臨的事?我要起兵,明日便可!如今京中情勢并不好,你聽我一句勸……”
她那時聽不懂,奶聲奶氣地喊着母親。
母親聞聲,回頭看着她的目光中有一絲慌亂。
發現她身邊沒有仆從跟着,母親才将她抱起,對外祖父說道,“我與他的孩子還這麽小,父親,倘若你還念着一點家人情分,請不要再說了。”
謝太後是在利用她的死,引誘姜家造反,攪亂時局。
她曾為自己的死裏逃生感到慶幸,如今卻不知那分逃脫的僥幸,是她幸運,還是謝太後心慈手軟沒有真的害死她。
這座城、這些宮宇大殿,快讓她窒息了。
秦知夷突然覺得胃中一陣翻騰,幹嘔起來。
惡心。
當真是惡心。
良久,閣屋裏,秦知夷喚了人将雲棠帶下去。
時蓮這時進了屋來,遞給秦知夷一個帶鎖的銅匣,“這是一月前,蕭府一個小厮特地找到奴婢,将此物交給奴婢,并囑咐一定要好生送到殿下手裏。”
秦知夷聞言心生疑惑,随即便打開了這個銅匣。
裏面躺着一個信封,竟是一年前故去的老侯爺蕭懷親筆。
‘臣是前朝之餘,大夏建國之時,臣為保蕭家上下,領兵十萬歸順先帝,仰賴先帝神威,蕭家榮光得以大夏朝延續。’
前朝那時邊境戰事不斷,昏君于建安城內,歌舞升平。蕭家早知這戰事不斷的前朝氣數将盡,為了家族興旺,蕭懷必須做出抉擇。
‘臣不悔,戎馬倥偬,大勢已烈,只手難撐,實屬不得已之舉。’
‘只是先帝性苛,多生疑,臣如履薄冰,先太子卻是平易謙和,具堯鼓舜木之相。’
‘大夏建國之初,先帝為了迅速平定天下、穩定朝綱,沿用前朝官制、官員,如若真心歸順大夏者,皆為大夏臣民。’
‘但前朝官制,腐敗不堪。鹹元八年,先太子整治官吏、查處貪污,朝廷到地方磨揉遷革。此後,大夏海晏河清皆因先太子,可嘆垂沒北境。’
‘北境一戰,先太子匹馬一麾,所至之處,無不歸順。只因遭奸人所害,受困烏丹。臣領命前援,于烏丹百裏之外駐足,接旨于陛下,令臣不得再行至烏丹。’
秦知夷閱至此行,手顫抖不止,喉間幹澀,一時難喘。
她雖早有耳聞,但不敢相信馮嬷嬷的只字片語。
如今看到蕭懷句句見血的話,她的心不覺絞痛起來,父親被害竟是真的。
‘臣知殿下性純良,亦知臣孫蕭羿性格直率,略有魯莽,恐會因陛下彈壓而反。臣有罪,仍心懷希冀,殿下能體察臣心,保蕭家上下一條生路。’
秦知夷看完這段話,立時站起身來,打翻了銅匣。
縱然蕭懷在信中撇得幹淨,将自己說的左右逢源、審時度勢,都只是為了蕭家。
可袖手旁觀者就沒有錯處麽?
他蕭懷見死不救,竟妄想要她保住蕭家?
時蓮本在一旁候着,見狀,立刻去收拾地上散亂的銅匣。
時蓮從銅匣邊上摸出一個重塊來,她臉色大驚,“殿下,這……”
秦知夷聞言看去,時蓮手中正握着半邊兵符,蕭家的半邊兵符。
秦知夷閉了閉眼,心底燥郁非常。
蕭懷這個老狐貍,果然不會毫無目的地将這封信遞到她手上。
他在信中忏悔之際,又及時将他的誠心誠意都悉數奉上,推着她進入京城這場腥風血雨。
為了蕭家,他将所有賭注壓在她身上,他賭她不會絕情似先帝。
屋裏死寂一般。
半晌,秦知夷沙啞地說道,“時蓮,将東西收好。”
而後,她走出了屋子,踏在青石板上,垂着的眼眸中是一片死寂暗沉。
廊上,府中下人帶來了一個人,是身披戎甲的蕭羿。
蕭羿被人領着站在院門外。
他看見了她,隔着幾步距離,他有些近鄉情怯地行禮問安,“聽說殿下回來了,臣來見殿下是否安好。”
蕭羿本在西郊大營練兵,他的人一直在探聽宮裏的消息。
一得知秦知夷出宮,他戎甲未卸,匆忙趕回城內,就是為了見秦知夷一面。
未等秦知夷回他,蕭羿走近了幾步,見她眼角發紅,面色恹然。
他突然神色緊張,“殿下哭過了?”
秦知夷立時偏了臉,面色冷然道,“許久未曾回府,觸景傷情罷了。”
周遭的空氣一時安靜下來,蕭羿想問的話有很多。
他的擔心、焦急也不少,秦知夷不想嫁他的消息京城裏傳的沸沸揚揚。
蕭羿生澀地開口說道,“兩個月後我們就要成婚了,殿下可知曉?”
秦知夷看着他,冷笑了一聲,“蕭羿,你覺得這婚還能成嗎?”
蕭懷的見死不救或許與蕭羿沒有幹系,但蕭家曾與秦郜為伍,殘害她的父親,她無法原諒身為蕭家子孫的蕭羿。
蕭羿以為她在意秦朝英的事,着急地說道,“為何不能?我并未與秦朝英議親,那都是家中祖母的決定。”
秦知夷緩緩說道,“你同誰議親都與我沒關系。”
蕭羿聞言愣住,說道,“怎麽沒有關系,我們自小相識,又定下婚約,我怕你誤會……”
秦知夷無意與他在這閑扯,她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頓地打斷了他的話,“當年北境一戰,陛下聯合蕭家設計害死我父親,你不知道麽?”
蕭羿眼皮一跳,怔忡在原地。
時間仿佛過去許久,他再開口時,嗓音竟沙啞的不像話,“這樣空穴來風的事,殿下從何處聽來的,蕭家與秦家是姻親,怎麽可能謀害先太子。”
秦知夷看他這副神情,就知道他清楚她說的什麽,只是不敢在她面前承認他也知曉蕭家謀害先太子一事。
她後退兩步,冷然說道,“太後與蕭将軍商議你我婚事,定然也說清了其中利害,蕭将軍又何必這副模樣來王府?我自是要殺了秦郜的,便不會舍棄你這樣的助力。”
秦知夷三言兩語就将蕭羿的那份心思踩了個稀碎,以他們如今的身份,不過是各取所需的關系,他卻還是裝出一副情深意切。
這樣的虛情假意真是讓她厭煩。
她如今雖有蕭懷給的半邊兵符,但蕭家另外半邊兵符,在蕭羿手裏。
嫁給蕭羿,既能穩住謝太後和蕭家,又能使她手中那半邊兵符不會淪為一塊沒用的石頭。
正好,她并不想和謝太後撕破臉皮,她才不要不會輸。
她要自己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