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李春景的父親病重後,醫院不肯收治,如今已是不吃不喝的狀态。

他整個人迅速消瘦,薄薄一層已經衰老的皮膚包裹着突出的骨骼,雖然還有一口氣在,但已換上壽衣。

“大家都會這樣做,人死了,穿衣服不方便,提前穿好,大家都方便。”

李春景的母親蔣珍珍年過七十,身體沒有太大毛病,尚能照顧丈夫。

長久地照顧病人似乎讓她很疲憊,面對穆昔、應時安、冉興平三人的到來,蔣珍珍沒有任何反應。

她一直在廚房忙碌。

摘菜、洗菜、熱鍋……

蔣珍珍家的三餐很簡單,炒個蔬菜,再蒸一鍋米飯就能解決。

“那老頭已經不行了,這幾天什麽都沒吃,就喝了一碗水,喝完就吐了,估計撐不了幾天。”蔣珍珍面無表情地絮絮叨叨,“死了好,死了就去享福了,就是死的不痛快,最好是兩眼一閉,再也醒不過來了。”

整個家都死氣沉沉。

穆昔雖然對老兩口有所懷疑,但在這種情況下,也不想做主動開口的壞人。

于是穆昔選擇……

朝應時安擠眉弄眼。

應時安:“?”

冉興平深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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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說蔣珍珍毫無生氣的狀态,就說屋裏躺着的那位皮包骨老人,任誰看了都會不忍。

冉興平也朝他擠眉弄眼,低聲說:“咱們幾個,就你最有主意最聰明最棒,你去問。”

穆昔跟着點頭,“加油!你是我們的驕傲!”

應時安:“……”

他走到蔣珍珍面前,接過她手中的菜刀,一邊切菜一邊自然地問道:“您有兩個孫子、一個孫女,他們怎麽沒來。”

蔣珍珍坐到廚房門口。

廚房只有一扇小窗戶,房間內光線不足,只有門口有一點兒光亮。

天花板上倒是有一個小燈泡,但她不舍得開燈,眼睛早就熬花了。

今天陽光不足,天空被陰雲鋪滿,但仍能看到蔣珍珍臉上宛如深山溝壑的皺紋,是無法磨滅的蒼老痕跡。

蔣珍珍不知想到什麽,沉默了足有一分鐘才說道:“他們的事,我們沒能幫上什麽忙,現在也不好叫人家過來。”

形容得很陌生。

應時安問:“當年他們年紀都不大,為什麽不接回家?”

蔣珍珍低頭搓着手上的老繭,“家裏窮,養不來這麽多孩子。”

“李子石辍學去打工了,只有兩個年紀小的需要照顧,你不擔心他們在外面過得不好?”

蔣珍珍皺起眉,似乎想要說什麽。

穆昔輕聲道:“您不想讓李春建走得明明白白嗎?”

蔣珍珍聞言,目光閃動。

“李春景已經逮捕歸案,不久後就會移交起訴,他的罪行,逃不了死刑。”

蔣珍珍全身一震,眼底流出無限悲傷。

她忽然站起來,煩躁道:“我和你們沒什麽好說的,我們不想收養兩個累贅,我們都一大把年紀了,自己都顧不來,怎麽去養孩子?快走快走,沒什麽事就趕緊走!”

穆昔篤定對于當年的事,蔣珍珍一定有所隐瞞。

三人被蔣珍珍轟了出去。

他們站在街頭,應時安說:“附近的鄰居說,蔣珍珍是一個熱心腸好相處的人,但幾乎不怎麽提孫子孫女。”

“這種老人家,最疼晚輩,再不濟兩個兒子都廢了,他們也得考慮傳宗接代的問題,我是不相信他們會放着孩子在外面不管。”

穆昔沒有說話。

誰都能看出來蔣珍珍在隐瞞,可隐瞞的是什麽?

昨日李子石與謝漣為何沒能追上李春景……

穆昔道:“去李子石家吧,他的弟弟妹妹好像還沒露過面。”

*

李子石的妹妹李霞今年十八歲,大學一年級。弟弟李川十五歲,還在讀初中,成績一般,上高中有些困難。

李子石目前在一家飯店打工,做廚師工作,工資很可觀,足夠養活兩個弟弟。

他們現在已經搬到樓房,鄰居們對李子石贊不絕口,“小石可真是個不錯的人,上進、有責任心,為了弟弟妹妹,到現在都沒娶老婆,而且從來不抱怨。小霞這孩子也很好,活潑開朗,讀書很用功,就是李川嘛……”

提到李川,鄰居臉上掩不住的嫌棄,“這孩子真是辜負他哥哥了。”

“他怎麽了?”

“不愛學習!也不愛說話!整天也不知道在幹些什麽,我還看到他和那些不學好的小年輕來往,唉!小石照顧他,廢了多大的力氣,他也不知道感恩!”

鄰居喋喋不休地批評李川。

問過鄰居,穆昔幾人才去李子石家。

應時安提前與李子石打工的飯店聯系過,李子石已經在家等候。

房子是新買的,家具也才添置沒幾年,李家三個兄弟姐妹現在的日子過得還不錯。

李子石端來透明茶杯和茶壺,給穆昔三人都倒好茶水。

“三位還想了解什麽?”

應時安道:“卷宗記載,當年案發時,你帶着弟弟妹妹在離家兩公裏的公園裏。”

“對。”

“回家後發現火災?”

“沒錯,”李子石說,“我不明白為什麽又問這種問題,當年我們已經講了很多遍。既然已經抓到叔叔,就請盡快執行死刑。”

應時安說:“我們需要确認所有證據和線索,請你配合。”

李子石看向牆上的鐘,催促道:“你們想問什麽就快點兒問,我還有事。”

“我們還需要見李霞和李川。”

“他們當年才幾歲,能記住什麽?我爸媽的死已經給他們帶來傷痛,你們這麽做,是在揭他們的傷疤,你們不覺得殘忍嗎?!”

李子石的情緒一直很穩定,只有在提到弟妹時有了波動。

冉興平道:“我知道你把他們帶大不容易,雖然很殘忍,但這是他們必須面對的事情。”

案發時幾個孩子年紀都不大,就算是李子石,當時也未成年。

冉興平很心疼李子石,這些年他能把弟妹拉扯大,一定很不容易。

十五歲時他還在無憂無慮的上學,經常和父母拌嘴呢。

李子石卻起身想趕走他們,“小川快放學回來了,今天小霞也會回來,我不能允許你們傷害他們,趕緊走!”

李子石态度堅決。

應時安沒有第一時間解釋或者反駁,他不動聲色地看着李子石。

冉興平還顧念着李子石這些年的不易,不想将話說的太重,唯有穆昔說道:“在胡同裏,你是故意放走李景春的,為什麽?”

争執中的二人剎那間安靜。

冉興平問:“他故意的?”

“你沒去過現場,可能不太清楚,”穆昔說,“胡同裏面不繞,很難想象李子石會在裏面追丢人,李景春更沒有躲藏的時間,謝漣看到停下來的李子石,被他的話影響,選擇和李子石分頭追人。李子石是故意放走李景春的,謝漣當然追不上。”

冉興平不願相信,“他怎麽會放過殺害父母的兇手?難不成他和小叔真的是……”

冉興平看向李子石。

都說他的母親和李景春曾經談過戀愛,婚後還有聯系,難道李子石真的不是李春建的孩子?

李子石的情緒已經恢複平穩,他說:“我只是想……親手報仇,僅此而已。”

穆昔問:“你要殺了李景春?”

“對。”

“我們抓到他後,他也難逃一死。”

“太輕了,”李子石說,“他在外面逍遙十年,憑什麽?我要為爸媽報仇。”

冉興平為之動容。

李子石這一生,實在不易。

十五歲辍學,抗在肩上的不再是書本,而是工地的水泥和磚頭。

但為了弟弟妹妹,他只能将仇恨深深掩埋,直到十年後再次看到兇手,胸膛的怒火終于無法壓制……

冉興平已經在腦海中完整演繹了一遍李子石的悲慘一生并為之動容。

實在可歌可泣!

穆昔卻說:“只要稍微調查,就能知道你弟弟妹妹的學校,他們不可能一直躲着不見我們,在案子查清楚之前,警方不會起訴李春景,我們有時間,希望他們也能躲得過去。”

穆昔看向應時安,“應隊?”

應時安說:“李霞就讀于經貿大學,李川目前在上廠街一中,我會聯系兩所學校。”

應時安朝李子石伸出手,“感謝配合。”

李子石的手遲遲沒有伸出來。

他沉默地凝視着穆昔,忽然說:“是你。”

應時安擰了下眉,不知李子石的話是何意,但他從李子石的目光中讀出了敵意。

應時安向前走了一步,擋住李子石的視線。

穆昔說:“昨天多謝你幫忙。”

李子石看向穆昔的腳踝,眼底隐隐藏着怒氣。

片刻,他說:“知道了,李霞今天沒課,一會兒回來,李川……要等他放學再說。”

穆昔一口答應。

既然要見面,穆昔便不打算走了,她打量着李子石的家,問:“可以參觀嗎?”

李子石目光閃了一下,“請便。”

穆昔拖着仍然腫脹的腳踝走向卧室,“這是你的房間?”

李子石蹙起眉,“是。”

“可以嗎?”

“……請便。”

穆昔看向應時安,“看,我很遵守制度吧!”

一副邀功的樣子。

冉興平嫌棄道:“這都是正常……”

話未說完,便見應時安微微笑着,回道:“很棒。”

穆昔興沖沖往李子石的房間走了。

冉興平:“……”

感覺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他是不是成為了某種角色……?

比客廳相比,李子石的房間很簡陋。

穆昔對比後發現,李川和李霞的房間都堆了很多個人物品,只有李子石的房間幾乎沒有雜物。

李子石似乎真的為了弟妹犧牲很多,連自己的愛好都沒有,李川的房間中好歹還有一個新買的籃球。

穆昔看到,李子石的房間裏還給父母供了香。

她走到二人的遺照前。

遺照是他們二人當年結婚時的照片,雖然不吉利,但他們也僅僅留下這一張照片而已。

照片中的李春建……

穆昔盯着他看了很久。

李子石走進來,“如果查完了,一起去接小川。”

穆昔回過神,再次看向李子石時,心中已有許多猜測。

她笑道:“剛剛不是說要等他放學嗎?”

李子石道:“怕你們着急,走吧。”

應時安走到李子石身後,看向穆昔。

穆昔微微點頭。

應時安道:“既然如此,現在你和我們一起去李霞和李川的學校。穆昔,你師父讓你給他回個電話。”

穆昔找出小靈通給安良軍撥電話。

“師父,你找我?”

安良軍:“你有病?”

“現在不行,我得和應隊去見李霞和李川,就是李子石的弟弟妹妹。”

安良軍:“……你拿我演戲?”

“是的,是這麽回事。您看這個工作能不能交給別人?給林書琰吧,他願意幹活。”

穆昔感慨,老刑警果然聰明,一聽就知道怎麽回事。

接下來只要安良軍配合她的演出,她就能成功留下來,利用一些特別手段,做一些特別的事情。

于是安良軍說:“你是傻子,你全派出所最笨。”

穆昔:“……”

惡意報複!!這是史上最惡意的報複!!

穆昔咬牙道:“能不能通融一下?”

安良軍:“不能,你确實是最傻的,哎呀呀,最傻的!”

穆昔:“!!”

應時安和冉興平看着咬牙切齒的穆昔,心中感慨——小穆警官演技真好,真演出了不情願的感覺!

十幾秒後,穆昔挂斷電話,看向應時安哀求,“應隊,你能不能再和我師父商量商量?”

應時安說:“刑警和民警是兩個系統,今天你跟過來,也是因為你和李春景與李子石都有過接觸,如果他那邊有要緊的事,你還是過去處理比較好。”

穆昔淚眼婆娑。

冉興平:……演技不如剛才好。

穆昔與幾人一起下樓,甚至坐上應時安的車,表示要蹭車。

直到這時,李子石眼底的警惕才淡去不少。

途中路過一個派出所,應時安把穆昔放下,穆昔裝模作樣的往派出所走。

等應時安的車完全看不到影子,穆昔才又鑽出來,到街上攔住一輛出租車往回趕。

李子石的房間裏應該有什麽,穆昔進去時,他很緊張。

雖然表現的不夠明顯,但對警察來說,一點點不同的反應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

穆昔直接叫了一個開鎖匠跟着她上樓。

她今天穿的是便衣,開鎖匠不知道她的身份,站在李子石家門口索要身份證件。

穆昔嚴肅道:“裏面起火了,盡快開門,我是棋山派出所的民警。”

開鎖匠愣住,“民警……也管火災?”

穆昔說:“保護群衆是我的責任!”

開鎖匠:“……”

邏輯好像不太通,但又說不出來什麽。

開鎖匠只好去開門。

這門,穆昔也不是不能開,只是她私自開了會有很多麻煩事。

萬一真找到東西卻不能作為證據就不妙了。

開門後,開鎖匠果真聞到一股刺鼻的燃燒的味道。

穆昔直奔陽臺。

走之前她點了一根煙在陽臺,做了一個簡易的延遲燃燒裝置,下方有一摞報紙。

她掐着時間趕回來,報紙只燃燒了一小部分,但能看到煙。

這就說得通了。

以防萬一,穆昔留下開鎖匠的住址,避免将來有麻煩。

做完這一切,她才找了個理由把開鎖匠送走。

開鎖匠:“……”

今天好像做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等開鎖匠離開,穆昔立刻走進李子石的房間。

她先看了一遍房間的角角落落,記住所有東西的位置,才走進去開始翻找。

李子石房間幾乎沒有雜物,十分鐘後,穆昔便将所有角落都找了一遍,什麽都沒發現。

她站在房間中央四處打量,想到李子石站在她身後時,她正在……

看遺照!

穆昔走向遺照,拿起來。

她又看了幾眼照片中的李春建後,把相框打開,一張黑白照片滑落。

穆昔渾身一震。

……

穆昔将李子石的房間恢複原狀。

她很謹慎,連一根頭發絲都沒留下。

時間還早,穆昔看向李霞和李川的房間。

如果李子石奇怪,那李霞和李川也不能說有多清白。

李霞是女孩,她的房間裏有明星海報和各種小裙子,看得出來李子石很疼愛她。

至于李川,穆昔在李川的床底下找到一個大紙箱子,是用來裝電視的,這會兒的彩電還有大肚子,箱子也很大。

打開箱子後,穆昔再次愣住,箱子裏裝了滿滿當當的籃球。

都是已經破損、被放過氣的籃球。

穆昔拿起其中一個仔細端詳。

一個正常的男孩子,需要這麽多籃球嗎?

*

相比較李川,其實李霞的時間更為自由,但李子石既然說了是去接李川,應時安便開車先往中學走。

一路上,他都在觀察李子石,李子石一直看着窗外,神色淡然。

幾人很快抵達學校。

應時安已經提前聯系過老師,李川就在學校門口等。

應時安看了一眼冉興平,冉興平對李子石說道:“我們需要單獨和李川談談。”

李子石緩緩點頭。

他走到李川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害怕,我就在旁邊,當年爸媽的案子,能想起什麽都可以和警察說。”

李川始終低着頭。

就如鄰居所說,這是一個話很少的男孩,就連肢體動作都很少。

他瘦得像個竹竿,背着一個深藍色的書包,頭埋得很深。

李子石說完便向一旁走去,應時安把他請上車。

李川一言不發。

他似乎不好奇應時安的身份,也不好奇應時安會問什麽。

冉興平心中有說不清的奇怪感覺,只是他好都不明白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麽。

為何越看李川和李子石的關系越覺得奇怪?

這好像和他想象中和睦的兄弟不一樣。

車內的應時安單刀直入,“你很怕李子石。”

李川仍然低着頭,但肩膀在顫抖。

就好像……李子石對他說話時的反應。

一直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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