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項青青是項家村人,年紀比向宏信和項雨燕都要小,今年才25歲。
項家村的女孩一般十七八歲就會許配人家,在村裏擺個酒席就算結婚了,等過兩年到法定結婚年齡再去領證,這期間孩子都能生好幾個。
但項青青不是。
項青青念書時成績不錯,村裏的中學特意去項青青家與她父母談話,希望他們能支持項青青繼續上學,老師認為項青青有考大學的潛力。
後來項青青果真順利考上大學,在餘水市生活。
只是大學還沒念完就出事了。
“她估計是看見人家城裏人都在過好日子,心動了。唉,我們這村裏,和城裏就是沒法比,人家廠裏職工每年都給發工業券,我們只能拿雞蛋去換,一年到頭也搞不到幾張,家裏帶電的東西就是手電筒……”
提到過去的窮苦日子,女人的話明顯變多。
男人的胳膊還被林書琰壓着,“……長話短說!”
謝漣樂了,“你不是不想出賣項大叔嗎?”
這和喊“快點出賣”有什麽區別?
女人說:“總而言之,誰想留在這種地方?誰都不想。我如果有錢有本事,我也去市裏,總比待在這裏強。青青肯定也是這麽想的,她知道向宏信中彩票了,就想跟他過好日子,後來她男朋友找過來還鬧了幾次,她男朋友估計是看她鐵了心要當小三,受刺激了才自殺,唉,她害人不淺。”
“項青青是如何勾引的?”
“具體的我怎麽會知道?我又沒有勾引人的本事,我可老實得很。”
男人低頭看了看自己,有不知深處何地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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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昔問:“事情是如何傳出來的?你們親眼看到的?他們也不知避諱?”
“項青青自己說的,她說向宏信非禮她,嚷得全村人都知道了,這不就是逼宮嗎?結果怎麽樣,還不是跟了向宏信五年。人的欲望,遮掩不住的。”
*
項青青是上個月跳河自盡的。
項家村往山下走五公裏,有一條寬二十多米的大河,河流正中央有兩三米深,每年都有貪玩的孩子在河中溺死。
那日項青青似乎是與家人發生争執,在衆目睽睽之下跳河自盡。
趕上下雨,河水湍急,十幾個人站在岸邊,沒人敢施救,項青青撲騰沒多久便沉底。
後來河水褪去些,項家才下去撈人。
撈屍要給錢,項家不富裕,是自己下去撈的,項青青的葬禮剛辦完沒多久。
根據女人的指引,穆昔找到項青青家。
與項雨燕家相比,項青青家的位置更偏僻也更破舊,在村子最裏頭,離其他人家要有一二百米。
項青青有兩個姐姐一個弟弟,姐姐們均已出嫁,弟弟剛從初中辍學,上個月湊了一筆錢,說要去餘水市裏打工,現在還沒回來。
穆昔找到項家時,只有項青青的母親在家,其他人都跑去別墅附近看熱鬧了。
項母沒想到警察會找上門,顧不得還沒洗好的衣服,起身拿起掃帚就要趕人,“我家青青人已經沒了,你們出去,都出去!”
謝漣大聲呵斥,“幹什麽?襲警?!”
項母根本不怕,“你來我家,我不能趕你出去?有本事你就把我抓走!”
謝漣:“……”
這村裏的人就一句話——有本事就把我帶走。
謝漣有這本事嗎?沒有。
穆昔看向林書琰,林書琰配合默契,捂住謝漣的嘴往後拖。
這一系列動作幾人都已熟悉,謝漣甚至能配合着後退,還不會摔倒。
穆昔走到項母面前,和顏悅色道:“我們的确是為了向宏信的案子來的。”
項母再次揮起掃帚,“出去!出去!”
謝漣沒法說話,便用眼神示意林書琰:你看,穆昔也被趕!
穆昔接着說:“有目擊者證明在現場曾看到項青青的弟弟項魯強,您如果不配合,項魯強恐怕無法洗清嫌疑。”
項母放下掃帚,“啥,強子?強子回來了?”
穆昔道:“項青青和向宏信的關系人盡皆知,項青青剛自盡,向宏信一家人便被殺害,又有人目擊到項魯強出現在現場,您說嚴不嚴重?”
她甚至抓住項母的手,“您看您,手上這麽多口子,平時一定經常幹活吧,您看您為了孩子操勞一輩子,怎麽忍心看着他被冤枉?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好嗎?”
項母淚眼婆娑,像找到親人般,牢牢抓住穆昔的手,“姑娘,你真是說到我心坎去了!你進來坐,你想問啥,我一定配合!”
忙着劫持“人質”的林書琰:“……”
張牙舞爪的謝漣:“……”
倆人蹲在門口盤算。
“這是假話吧?這合規矩嗎?”
“辦案可以這樣辦?關鍵是,她怎麽就信了??她兒子在哪她不知道??林書琰,你們派出所的都有毛病?”
“我不贊成這種行為,容易出事。”
謝漣說:“算你還正常點。”
倆人磨叽完才跟着進房間。
項母只有五十多歲,可皮膚黝黑,聲音蒼老,看起來就如七十老太。老人家坐在板凳上,手腳拘謹地并在一起,淚眼汪汪。
謝漣拉着林書琰小聲說:“你看看都把人家搞成什麽樣了,咱今天必須譴責她,強烈譴責!”
林書琰推開謝漣,面不改色道:“為證明項魯強的行為,請您一定要說真話,否則只會害了他。”
謝漣:“……”
穆昔介紹道:“阿姨,這是林書琰,我和林書琰是接到報警電話的派出所民警,這位謝警官是刑偵支隊的,你有什麽話直接告訴他就好。謝警官?”
謝漣:“……,你兒子的事,必須交代清楚!”
穆昔朝他豎起大拇指。
項母磕磕巴巴說道:“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回來……但他肯定不會去殺向宏信,他和青青關系不好!他們姐弟倆經常吵架,強子不能為了青青去殺人。”
“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弟,為何感情不好?”
項母尴尬道:“姐弟倆生活在一起,難免有摩擦,都是正常的。”
穆昔說:“您不說實話,我們沒法幫他。”
“……錢的問題,”項母糾結再三,還是覺得這點兒事不比兒子的安危重要,她解釋道,“青青跟着向宏信的事,你應該知道吧?這孩子當初自己不檢點,纏上有婦之夫,把我們的臉都給丢盡了。後來她就跟了向宏信,向宏信比我們有錢,你說她當姐姐的,是不是該幫襯弟弟?都是一家人,何必計較這麽多?每次讓她出點兒錢都不樂意,這不他弟弟想去市裏打工沒錢,就找她來商量,我們把她當成家人,她倒好,和我們大吵一架,之後就……唉,她過得比我們強多了,有什麽想不開的。”
林書琰越聽眉頭擰得越緊。
謝漣附和道:“是太過分了,自己弟弟都不幫忙?還因為這種事自殺?”
“誰說不是!”
雖然餘水市發展不錯,但項家村的人仍然是老舊保守的思想。
穆昔提到當年項青青和向宏信在一起的事。
“可別提了,我和她爸都沒法在村子裏擡頭做人,就因為她破壞人家項雨燕的婚姻。唉,原本我們家就窮,和其他人來往也不多,這事一出,我們是徹底擡不了頭了。”
“具體說說。”
“她和向宏信晚上在一起亂搞,被人家發現了,她也是傻,非得嚷得全村人都知道,說向宏信非禮她。人家向宏信說了,是她主動脫衣服,唉,你聽聽,主動脫衣服,你說我們那裏還有臉見人哦!”
穆昔問:“她說是向宏信強迫她?”
“是啊。”
“你們親眼所見,的确是她勾引向宏信?”
“大晚上的,我們都睡了,去哪裏看?”
項母的說法有些奇怪。
林書琰知道怪,但一時又說不準到底哪裏怪。
穆昔平靜道:“你不知情,卻寧可相信一個外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兒。”
聽到穆昔的話,林書琰才意識到,就這幾人的描述,項青青似乎從未承認勾引向宏信,但所有人都選擇相信向宏信的話。
但事發時只有兩人,所謂的被撞破“奸情”,也只是有人看到他們在一起,除了他們二人,誰能知道究竟是誰先起了歪心思?
可沒人願意相信項青青,直到現在都沒人相信。
項母雖然沒讀過書,但能聽出穆昔話中有指責的意思,她為自己找補道:“你看她這不是跟了向宏信很多年嗎?事實勝于雄辯。”
“事情發生後,她立刻接受向宏信,和他在一起了?”
項母不作聲,目光忌憚,完全沒了方才可憐兮兮的模樣。
她還記得項青青鬧着要去派出所報案,他們不想把事情鬧大,便把她鎖在家裏。
那段時間村裏人時常議論他們,項青青的爸爸和人喝過酒回來,氣得打了她好幾次。
再後來項青青的男朋友小楊過來,徹底“坐實”項青青作風有問題。
不到二十歲的姑娘,大學還沒畢業,竟然就交男朋友了?
面對這種情況,穆昔深感無奈。
她甚至不需要和項家人說什麽,即便說了,也改變不了他們根深蒂固的思想。
就連項青青的死,也沒能改變什麽。
穆昔懶得争辯,問:“小楊的情況說一說。”
項母的目光開始閃躲,“他是青青的男朋友,要來把青青帶走,我們哪能讓她跟一個不知底細的孩子跑了?他到底是幹什麽的,我們也不清楚。”
林書琰說:“當時項青青還在上學,為什麽不許她離開?”
“就……怕她不學好嘛,留在家裏好好管管。”
“她之後還有上過學嗎?”
“退學了。”
“……”
*
從項青青家出來,穆昔和林書琰的臉色都不好看。
只有謝漣還在唠叨,“能做姐弟是緣分,一家人就該互相幫襯,這個女孩也真是的,因為不想給弟弟錢,就去跳河自殺?也太傻了。”
穆昔沒心思拐彎抹角嘲諷他,直接說道:“她先是自己,再是兒女再是姐姐,憑什麽要她一個人犧牲?當年是什麽情況,除了他們家人,還有誰知道?為什麽不是項魯強犧牲,讓項青青去念完大學?換成是你,你願意?”
“願意啊,”謝漣說,“我賺的工資全給我姐了,她今年生孩子,用的都是我的錢,我可是孩子的舅舅,還能不幫她?”
穆昔不信,“你姐?怎麽沒聽你提過你還有姐姐?”
“你見過!就那天在廣場前面!還有應隊,應隊也在,你忘了?我姐她嫁的不好,那男的家裏特別窮,我這個月的工資還給她郵過去了,就留了十塊錢在身上。”
穆昔:“我記得你說她是你女朋友。”
謝漣:“……”
忘了當時想裝一裝,故意這麽說了。
謝漣心虛道:“你記錯了吧,我沒說過,絕對沒說過……對了,當時我先走了,你和應隊一起幹嘛去了?”
林書琰看過來,“你和應隊單獨在一起?”
穆昔:“……”
在引火燒身以前,她迅速溜走。
項青青的事還有很多疑點,穆昔幾人幾乎跑遍整個項家村,威逼利誘下,才得到一些新的信息。
這些年項青青過得并不好,她曾懷過孕,項雨燕得知後很生氣,再後來孩子就掉了。
她大部分時間留在家裏,偶爾會去別墅,每次走在村子裏,都會被人指指點點,尤其是去別墅時。
項青青的性格越來越內向,她拒絕和其他人說話,連向宏信對她的态度都越來越差。
沒人記得她上高中時還是班裏的文藝委員,很喜歡唱歌。
穆昔懷疑當年項青青根本就是被強迫的,否則無法解釋發生這件事後,她便被鎖在家裏,甚至直接退學。
項家村人了解項青青,卻沒人了解小楊。
他們對小楊的印象都來自項青青家,唯獨有一點是确定的,當時小楊的确裝警察了,後來才發現他和項青青其實是大學同學,而且正在談戀愛。
冒充警察的罪名不輕,小楊來見女朋友,為何要裝成警察?
村裏人給出的解釋是,小楊希望項青青的父母能接受他,所以将自己說成是穩定的職業。
可穩定的職業很多,為什麽偏偏是警察?而且這種謊話遲早會暴露。
“小楊過來的時候,一直守在青青家門口,小楊讓他們家交人,他們不樂意,鬧了好幾天,後來小楊就自殺了。”
拿到一些線索後,穆昔和林書琰在村裏找了能坐下的地方一起讨論。
“小楊的出現很奇怪,他為什麽會來項家村?有沒有和項青青商量好?為什麽一來就說自己是警察?如果想博得項青青父母的認可,大可以說是醫生、老師,警察這種職業,是有特殊性的。”
穆昔道:“小楊是怎麽來的?這點的确很重要。”
謝漣說:“這有什麽好讨論的,這你們都想不清楚,腦子也太差勁了。”
穆昔真心求教,“你知道?”
謝漣得意道:“山裏這麽遠,肯定是坐車來的!難不成還走着來?!”
穆昔:“……”
林書琰解釋道:“我們的意思是,他為什麽要過來。”
“還要為什麽?”
“項青青能回家,當時就是在假期期間,項青青的家很偏僻,小楊無論如何都要和項青青提前說好才能找到。小楊和項青青提前商量,要來家中拜訪?剛好碰到項青青出事?是不是太巧了?”
謝漣琢磨道:“好像是不合理。”
穆昔看向村裏的電線。
林書琰問:“在找什麽?”
“基站,”穆昔說,“不知道這個村是什麽時候能通信的。”
“你的意思是……”
穆昔點頭,“是個可能性。”
林書琰立刻往村支書的辦公室走,穆昔也跟上去。
謝漣在後面幹着急,“你們又想到什麽了?能不能帶我一個?喂,這是我的主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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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項青青和向宏信的事警方都已知曉,村支書沒必要再隐瞞。
他之所以不願意說,主要是怕項雨燕的父母受刺激,在村裏,項雨燕父母的地位明顯要比項青青父母的地位更高。
“當年能打電話,但是村裏的電話不多,我的辦公室有一臺,再就是夢夢家有一臺吧,哦對了,夢夢和青青是朋友。這有什麽問題嗎?”
穆昔拍了拍腦袋,差點被自己蠢哭。
沒朋友的是向宏信和項雨燕,項青青是有朋友的啊!
夢夢如今已經嫁到餘水市,平時兩年回來一次,而且家裏還沒安座機。穆昔只能打聽到夢夢的工作單位,她剛好在事業單位工作,一番曲折,終于聯系到夢夢本人,雖然是在電話裏。
“你問青青的事?我們兩個很多年沒聯系了,當年青青是談戀愛了,我知道,人家倆就是正經談戀愛的,但是我家那邊的人都保守,我們誰都不敢告訴。再後來就出了向宏信的事嘛,警察同志,青青是絕對不會去勾引他的,她很愛她男朋友,但是當時……唉,我和我爸媽也說了這件事,他們都不相信,我現在也很少回去了。”
穆昔問:“項青青被關起來後,小楊為什麽會過來?”
“我幫忙打的電話,”夢夢嘆氣道,“我也沒想到結局會是這樣,當時青青被關,我去見了青青,青青讓我去找他幫忙,沒想到他最後會自殺。”
小楊死後,項青青與向宏信走到一起,夢夢無法理解她的選擇,兩人逐漸斷了聯系。
項青青給夢夢的理由是,弟弟将來要娶媳婦,需要錢。
穆昔不死心,問:“項青青的追悼會你也沒參加?”
“哪有什麽追悼會!”夢夢雖與項青青斷了聯系,但依然替她不值,“人都沒撈到,草草的就辦了,青青活着能替他們要錢,死了還有什麽用?他們會在意青青?!”
“你剛剛說,人沒撈到?!”
*
穆昔幾人帶着這個消息火速回到別墅。
幾具屍體被擡出後,應時安再一次帶人進入別墅進行搜查。
冉興平已經将有血跡的地方全部圈出,別墅內就快沒落腳的地方了。
穆昔着急向應時安彙報,沖進去時還險些踩到其中一處血跡。
徐泾當即抓住機會嘲諷,“現場痕跡都敢破壞?”
穆昔原本想忍忍,但越看徐泾越不順眼,她反問:“徐副隊長掌握新證據了?案子破了?兇手抓到了?局長不會來問責了?對得起人民群衆了?能應付各大報社了?”
徐泾汗流浃背了。
穆昔本一打算離開,忽然又想到一點,“能面對項雨燕和向宏信的父母了?兩個孩子的遺體下葬了?”
徐泾:“……”
穆昔感慨道:“幸好我是派出所的,不需要負責這些哦。”
徐泾:“……”
殺人誅心。
謝漣好心提醒道:“徐副隊長,你別和穆昔作對了,你說不過她的,而且你還管不着她。”
徐泾:“……,我管不了她,還管不了你了?!”
謝漣被徐泾提走。
好好的“徐隊長”,現在都變成“徐副隊長”了,這還了得?!
應時安走到穆昔旁邊,“有線索?”
穆昔連忙将項青青的事告訴應時安。
“如果是這樣,小楊的死也有疑點,我聯系隊裏,調當時的檔案。”
“不只這一點,”穆昔攔住應時安,“項青青的屍體沒被打撈到,雖然在漲水的情況下打撈不到屍體很正常,項青青家裏人也沒多用心去撈。但她有沒有可能……還活着?”
不僅活着,還活到了今天。